“什么人跟人里应外合杀掉汗王之后能够得到好处呢？汗王的各位兄弟是不可能的，他们要不是打从心底拥立汗王，当初就不会推选汗王登基。而汗王已有太子，叔王们做汗王名不正言不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汗王死了，而太子不能继位。”秦霜颜静静地说着，在雪夜的火光中望着红裳的女子。

她大概不知道，她这一番的作为，都让他暗暗地感到心惊，她似乎不经意的在外界的压迫下表现出了与之前不同的另外一面。

而，这另外一面，冷清自持，却仍令他忍不住会心神荡漾。

巩依依垂眸，看着凌乱染血的地面道：“所以他要陷害我，因为我是太子殿下引来的，是太子殿下认的妹子，因为他我才成了公主，我这个不祥之人才会害了父汗。”

她缓慢地抬起眼，看着热烈的火堆，轻声道：“明明是骨肉至亲，为什么要互相残害呢？”

巩依依和秦霜颜都没有说出背后是谁，但是字里行间都已经表明，他们早已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二人静待了不一会儿，便听见有扰攘之声，眼看是舒炎修捉拿叛徒回来了。巩依依走到王帐门边，侍卫便打起帘子。

巩依依走进去，略微弯腰福了一福，王帐中便传来了东陵汗王的声音。

“怎么，已经捉到人了吗？”

巩依依听到汗王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中气十足，反而透出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来。

“回禀父汗，大哥已经拿到人了。不过看来……这件事还要父汗亲自处置。”巩依依轻声说着，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即东陵汗王的脚步声响起，沉重地踩到她眼前。

巩依依看着身材仍然高大的东陵汗王。这个人是个不服老的人，虽然须发花白，但是却给人一种乐观豁达充满阳刚之气的印象，然而此时此刻，汗王下巴上的褶子似乎多了不少，整个人的神态也苍老了许多。

不过巩依依注意到他的脊梁仍然万分的挺直，丝毫没有佝偻下去，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敬佩。

“孩子，走吧！”东陵汗王也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地叫了一声巩依依，她来到他身边，并没有扶着这个老人，而是同样挺直身板跟着他走了出去。

光明或许会被黑暗暂且地掩盖，但光明必定能够驱散黑暗，光明的心胸不会畏惧阴暗的计谋。从这个时候开始，巩依依对这种道理有了一些感悟。

东陵汗王来到火堆旁，舒炎修也已经到了，除了之前的刺客之外，火堆旁又多了两个跪着的人，二人见汗王来到眼前，同时抬起头来看着他。

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东陵汗王眼中闪过愤怒悲伤等等复杂情绪，却很快归于平静。

“舒默涵，舒思韦，你们二人勾结外贼作乱，刺杀本汗王，罪该万死，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舒默涵是汗王的一个堂弟，因为能征善战，并且母亲早死，多得汗王照顾，几乎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栽培，而舒思韦则是东陵二皇子，舒炎修的弟弟。

东陵汗王此言一出，早就恨得牙痒的舒炎修一腿一个，将自己的堂叔和亲生弟弟踹到在地。

“汗王……汗王……汗王开恩呐！”舒默涵爬动着来到汗王面前，连连叩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汗王明鉴，都是舒思韦这个逆子，他说只要我把汗王的日常行程交给他就行了，他会给我大笔财富作为回报……我……我猪油懵了心，这才上了他的当，我不是有心的啊汗王——”

舒默涵抱着汗王的靴子大哭，那形象，那模样，哪里看得出来是一个王爷？

东陵汗王想起过去，心中似有些动摇，却并没有开口。

倒是舒炎修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道：“说得真是好听，无缘无故让你透露个行踪就给你一大笔金子，哪怕是小孩子也知道他要做什么恶事。我看你不是猪油懵了心，你是被黑狼嚼吃了你的心肝，若不是父汗，你现在能负担起王庭守卫这样重要的指责？吃里扒外的东西，不配做我的长辈。”

东陵汗王听了舒炎修这番话，也没过多表示，只是脚微微一动，将舒默涵甩了出去。

舒默涵大哭着想扑回来，舒炎修让人拿绳子把他捆了，他就在那边大喊汗王开恩，又琐琐碎碎说起前尘往事，舒炎修嫌他烦，干脆拿了块布堵了他的嘴。

舒默涵是消停了，那舒思韦却在原地跪着不动。看着泪流满面的舒默涵，好似十分瞧不上眼一样，满脸的鄙视之情。

东陵汗王走到舒思韦跟前站定，冷声道：“他是贪图财富才会惹祸，你呢？本汗从小看到大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想要你父亲死？”

舒思韦抬头看一眼东陵汗王，他长得不像汗王，所以也没有舒炎修那种狂猛，反而多了一抹秀气，但是因为他素来比较阴沉，那种秀气里就带上了一种邪性。

舒思韦看着东陵汗王，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做声道：“父亲？如今到想起来是我的父亲了，怎么这个时候不分开看了？当年我母妃和他母妃都是大妃，舒炎修可以做太子，为什么我不行？”

按照东陵的规矩，作为太子，只能有一个皇子妃，但是一旦成了大汗，却不像中原祁康那样，只能有一个皇后。

汗王的妃子不称皇后，而是叫做阏氏，阏氏中也分几个不同的级别，最为上等的，人民尊为大妃，却是可以有三个，三个都是并列。

这个是东陵草原部落制决定的结果，每个部落都希望自己部落的美人能成为大妃，如果只有一个大妃，就很难平衡，三个大妃已经足够可以拉拢最强大的部落，这样王权便不会动摇旁落。

然而这个制度，也造成了一些明显的弊端。舒思韦就是弊端的表现。他的母妃和舒炎修的母妃是平级，舒炎修年纪虽然大一些，草原选择太子，嫡长虽然在考虑之中，但是草原人性情凶悍，对手也都十分厉害，所以继承人更倾向选贤的角度。

可是虽然汗王认为自己是选贤，舒思韦却显然认为自己更加合适，他的身份也的确是跟舒炎修平起平坐，这就产生出了极大的矛盾。

“你大哥不但是嫡长子，个性宽厚为人豁达，上可骑马弯弓，下可对答策论，就算是放在中原祁康，祁康皇帝也会选择这样的继承人。而你，不知你娘怎么教你，从小不讲究光明正大，喜欢从旁侧下手。我提点你多次，你却不当回事！你可知道，作为王者必须走王道！”

“王道？”舒思韦对东陵汗王的一番话完全不为所动，兀自冷笑道，“管他是不是王道，只要达到目的就是好的！我一岁开始习字读书，三岁便能背诵典籍，谁不说我是个天才！就为了行事作风，我就不能当太子？真是笑话！”

东陵汗王也并不受舒思韦的影响，巩依依在一旁看着，原本有些担心他作为父亲会不会承受不了自己儿子这般当面挑衅，如今一看东陵汗王镇定自若，她也就放下心来。

只听汗王说道：“你以为今日我死在这里，或许你就可以找到机会处置了你哥哥，不管用什么手段，你就可以当上汗王了吗？”

“没错，我已经计划好了，只要成功，我会嫁祸给舒炎修，只要给其他各部许以重利，就像对我这位表叔一样，以我尊贵的出身，凭什么我不能当汗王？父汗当年也不是第一个大妃的儿子，不是嫡长，只要干得好，自然能够成为汗王。”

“愚蠢，真是愚蠢。”东陵汗王对不依不饶的舒思韦道，“你以为那些部落和你的叔叔们推举我，是因为我给了他们足够的财富？不，你错了，那是因为你父汗我能征善战，并且有一颗敢于面对长生天的公平的心。不管做任何事，我都可以扪心无愧，你杀了自己的父亲，你以为他们都是傻瓜？连自己父汗都能下手的人，他日等到他们没有用处，或者你觉得有必要了，他们的性命当然也可以轻易舍弃！你觉得谁会没事给自己的脖子上架上弯刀？”

东陵汗王这番话终于让舒思韦的冷笑凝固了，他一直瞧不起自己看似有些憨厚的兄长，更加看不上选择了这样太子的父汗，他只觉得东陵汗王是眼睛瞎了才不选自己。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错了，他的汗王才是个聪明人。

“说你从小聪明，我就不让人在你跟前说这些，你母妃以为我是故意刁难，殊不知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我跟你说这些道理，难道你想不明白吗？但是你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到了现在，你应该懂了，哪怕我死了，你哥哥被你害了，你也别想爬到汗王的椅子上，因为你是个阴私毒辣的人，别人就算跟你暂时的合作，也无非是把你当做跳板。”

“什么……难怪……难怪第三大妃那边的母族会支持我……”舒思韦喃喃自语，眼神飘渺，整个人就像被雷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