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1 / 1)

未来都市no.6 浅野敦子 10264 字 8个月前

第九卷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短促的燭光

明天,明天,再一個明天,

一天接著一天地蹑步前進,直到最後一秒鍾的時間;

我們所有的昨天,不過替傻子們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短促的燭光!

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指手劃腳的拙劣的伶人。

(麥克白 第五幕 第五場)

腳步聲等一度接近這裏。

有誰想要逃上樓,但是,那腳步聲立刻就被槍聲和悲鳴,以及從樓梯上滾落的聲音打斷,再也聽不到了。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不久前紫苑飛奔而上的那段樓梯,現在已經被誰的鮮血所浸染了吧。

不只是樓梯。

地板、玄關、診室,到處都被破壞得一片狼藉,血液飛濺、橫屍遍野了吧。

醫生呢?

救了老鼠一命的那個醫生怎麽樣了?

老鼠按住紫苑的手腕。

「還不能出去。」

仿佛被這句話束縛住,紫苑、借狗人和力河都屏住呼吸,僵著身子不動。狗們也像石塊一樣伏在地板上紋絲不動,只有剛剛聽到腳步聲時發出幾聲嗚嗚地低吼。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給予NO.6自由,給予吾等自由。」

分不清男女的尖叫聲接連響起,緊接著窗外又回響起鬥毆聲和咒罵聲。

一模一樣。

紫苑握緊拳頭,汗水浸濕了手心。

一模一樣,和在西區的『真人狩獵』簡直一模一樣。

在那厚重的烏雲籠罩下,自己親眼所見證的屠殺,正在此處重演。

唯一的區別,就是在牆內秘密進行的屠殺,在牆外則是肆無忌憚地進行的。

大概是手掌上遍布著小傷口的關系,汗水浸濕後感到些微的疼痛。汗水沿著臉頰,順勢流進嘴裏。

住在NO.6裏的感覺,就像是被悶在狹小的空間裏難以呼吸,或是硬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那樣違和。但是在老鼠的幫助下開始在西區生活,可以從牆外眺望NO.6之前,那種令人窒息的違和感也並非難以忍受,反倒對NO.6那清潔充裕的生活真心感到舒適,把將其作爲理所當然一般貪婪享受著,幾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還有治安局這樣的存在。就算毫無察覺,人們也照常度日,維持著表面上的安穩,沒有任何異狀地過下去。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呢。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紫苑推著自行車穿過公園。雖然在公園裏只要不是太快的話也可以騎車,不過春天的夕陽實在太過美麗了,讓人不由得想要漫步欣賞。

天空被濃重的桃色、紅色和胭脂色劃分著,晚霞被太陽染上了金色的色彩,花朵甜香和新葉的清香包裹著過往行人。

「啊啊,今天也終于結束了。」

「是啊,真是舒服的一天。」

「今天也是天下太平啊。怎麽樣,等會兒用美食佳釀來結束這樣美好的一天再合適不過了吧?」

「哎呀,那可真是太棒了!」

不知是戀人還是夫婦,或者只是情投意合的朋友,紫苑無意間聽到了這對年輕男女輕松愉快的談話。

啊啊,確實,和至親好友一起享受美食品嘗美酒,真是再好不過的夜晚了。

這樣想著,紫苑帶著愉快的心情感到了些許的疲勞和空腹感。

天下太平。

無論是紫苑還是那對男女,幾乎所有人都尚未察覺,這樣平穩的日子裏所潛伏著其他的東西。不止是在這樣春日的良宵,無論是炎熱的夏日、秋日的黃昏、還是寒冷的冬晨,一直以來,都完全沒有察覺。

大部分的市民都對治安局沒有任何興趣,完全想不到當自己對NO.6有些許微詞的時候,治安局會像猙獰的猛獸一般撲過來撕咬自己。不如說,大部分人都相信治安局是爲了保護自己,爲自己服務的組織。然而,

『NO.6是爲了市民而存在,爲了保障市民豐裕舒適的生活而存在的。任何威脅到市民安全、生活與生命的事都絕不容忍。』

人們相信著城市會嚴格履行市民憲章中的這種條文,于是把自己完全依賴、托付給城市,不知不覺間變得唯命是從隨波逐流。

這就是那樣做的結果了。

汗水刺激著傷口。

老鼠的手按著紫苑的手腕。

如果這就是那樣做的結果,老鼠,我們究竟是從哪裏開始錯了呢。你知道答案嗎。

不,不是你。必須知道答案的、是我。作爲NO.6的市民出生,享受著NO.6的恩惠,對牆壁內外都毫不關心地活著。比起抗爭,選擇了任其擺布聽天由命的那個我,才不得不找到答案。

我知道。與你相逢,與你交談,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教會了我。他人准備好的結果沒有意義,自己探索得來的答案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

否則還會重蹈覆轍。

「看來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

借狗人做出用鼻子嗅了嗅的樣子。

「我還以爲……一定那個醫生,把我們的事通報給治安局了……看來是搞錯了。」

「嗯,錯了,不是那樣的。」

謀反的人們。

治安局的人確實是這樣說的。他們襲擊目標不是紫苑等人,而是醫生稱之爲楊眠的男人。

借狗人再次用鼻子嗅了嗅。

「我說老鼠……差不多可以出去了吧。」

「再等等,現在還不行。」

「切,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謹慎。」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別著急啊。不過……嗯,差不多也應該可以了。只是千萬別開燈,就這樣悄悄地出去。」

老鼠把門推開了一條縫,輕輕吹了聲口哨。哈姆雷特從紫苑的口袋裏探出頭來,跳到地板上,徑直從門縫裏跑了出去。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

不久便聽到了小老鼠輕快的叫聲。

「很好,下樓吧。以防萬一,不要使用電梯。」

老鼠麻利地卷起超纖維布,滑行一般地移動到走廊上。

「搞什麽啊,那家夥。」

借著走廊上的微弱光線,力河看得目瞪口呆。

「他到剛才爲止還昏迷不醒著啊。還是說,那也是演技嗎。剛剛他只是在扮演瀕死的王子嗎。」

借狗人聳了聳肩。

「不是王子,是猛獸。和野生的猛獸一模一樣,在危險迫近的時候不可能安閑地睡大覺。真是的,竟然比我的鼻子先嗅到治安局那幫家夥的氣味,讓人不爽。」

「原來如此。這下我可是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伊夫那家夥爲什麽能活到現在了,第六感發達,又是個小心謹慎的家夥。」

「你重新迷上他了嗎,大叔?」

「他可不是等閑之輩啊,稍稍有些改變看法了。」

幾個人、狗和小老鼠一步一步地摸索著,小心翼翼地下樓。連樓梯的平台上也灑滿鮮血,台階下方,一位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人仰面倒在血泊之中。

樓下正如想象中一般慘不忍睹。牆壁和地板上都沾滿了四濺的鮮血。玻璃被打破,而散亂的家具也染上了血和泥的痕迹。走廊盡頭有一扇青灰色的門半開著,整個昏暗的空間裏彌漫著地下室一般冰冷的空氣。

門旁靠著一位年輕男子,護士躺在他的腳邊,幾米開外的地方倒著身穿白衣的醫生,三人完全一動不動。

紫苑急忙跑過去,抱起醫生的身體,白衣的胸口已被鮮血染透了。

「醫生,振作一點。」

紫苑徒勞地話道。

醫生看起來奄奄一息,顯然已經沒救了。

「醫生,醫生,睜開眼睛啊!」

紫苑只能重複著徒勞的呼喊。

診室的門打開了,亞裏亞大概是搭著直達電梯下來出現在這裏。

「生命反應、停止。生命反應、停止。生命反應……微弱、微弱。」

醫生緩緩睜開了眼睛。

「生命反應、微弱。開始、治療。」

亞裏亞的胸口伸出幾條管子,准備連到醫生的身體上。

「亞裏亞……夠了。已經、沒用了……」

「沒用、沒用……無法識別。繼續治療。」

「醫生,這到底是……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從醫院地下室……播放的……和大家一起推翻NO.6的……呼聲……」

鮮血從醫生的口中流出來。

「生命反應、微弱。恢複可能性、1%、1%。」

「我想複仇。向NO.6……複仇……」

「毀掉……這個世界,然後創造一個……全新的……」

突然,醫生伸出手指抓住了紫苑的手腕。

同時用堅定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

醫生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紫苑。

「交給……你們了。拜托了、請不要再一次……創造出……NO.6……這樣的都市……拜托了。一切都、交給你們了。」

醫生的手指松開了,眼中的光芒黯淡消失,瞳孔也失去了焦距。全身痙攣了一下。

結束了。

「生命反應、微弱。微弱。測定、不能。測定、不能。治療、中斷。」

紫苑把屍體平放在地板上,伸手覆上他的眼睑。阖上雙眼的醫生,表情看起來十分平靜而又安詳。

「竟然說交給我們……」

借狗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創造出NO.6的是你們這些人,就算它朝著奇怪的方向扭曲了,如此輕易地把它托付給別人,真是讓人困擾啊。醫生,你也太任性了,這件事本來就跟我們沒關系。」

「借狗人,跟死人說什麽都沒用的,白費口舌。真讓人不舒服。」

力河垂下頭,在胸前雙手合十。

「你在幹什麽呢。」

「向神明祈禱啊,看著不就知道了嗎。神啊請你赦免罪孽深重的人類,給予被召喚而去的靈魂甯靜的安息。」

「嘿,明明半點對神明什麽的信仰都沒有,還真做得出來啊。啊啊,我知道了,大叔你信奉的是賺錢的神吧。」

「切,你這個臭小鬼,還真說得出這麽惡毒的話。你這樣總有一天要遭報應的,給我記住了。」

力河松開手,大幅度地轉動肩膀。

「于是呢?接下來該怎麽辦?破壞監獄這個遠大目標姑且算是完成了。我是想就這樣回到西區,躺在**好好睡一覺,順便做著從監獄地下挖出金塊的美夢。明早起來一定會神情氣爽吧,想想就覺得開心!」

「大叔你再怎麽開玩笑,老鼠也不會理你的哦。你這才叫白費口舌呢。」

借狗人好像很愉快似地聳了聳肩。

「不過,我也真心想要回去了。雖然、呃、還有很多在意的事……不過,總覺得呆在NO.6裏就渾身不舒服。紫苑,你也想早點回家吧。從這裏到你家應該不遠了,你媽媽還在家裏等著呢。」

已經是可以步行回家的距離了。

「很想見你媽吧。」

「是啊,很想見。」

「火藍嗎,我也好想見她一面啊。」

力河有些傷感地喃喃自語。

母親究竟有多擔心呢。想看見她充滿活力的樣子,想看見她平平安安的樣子,想向她道歉,自內心地道歉。媽媽,對不起。

對母親的思念和愛急速膨脹,紫苑想起了面包剛出爐的香味。好想你,好愛你,好想見你。

可是,想要回去的地方,只有那個掩埋在書堆中的地下室而已,想要回到那個有床、火爐、舊椅子,以及多得像小山一樣的書的房間。

想回去。

紫苑熱切地渴望著。

想要取回那段時光,若能回到在那個屋子裏,與老鼠共度和日子,紫苑便了無遺憾。

可是已經回不去了。

那些日子都將變成無法企及的往昔。

已經、再也……

紫苑有這樣的預感,無限接近確信的預感。這是自己的軟弱,充分了解這一點的紫苑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它。

他站起來,面對老鼠。

老鼠靠著牆壁站起身,長長地吐了口氣,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薄汗。

「亞裏亞,請給他測量血壓、脈搏和體溫,然後告訴我們適當的治療方法好嗎。」

「明白。明白。血壓、脈搏、體溫,開始檢測。開始檢測。」

老鼠搖頭拒絕。

他揮開亞裏亞伸出的管子,再次呼一口氣。

「非常抱歉,這位小姐,謹允許我謝絕您的治療,因爲沒有多余的時間了。」

亞裏亞的眼睛瞬間轉爲黃色。

「謹、謝絕、多余、理解不能。理解不能。檢測、中斷。」

「老鼠,你要去嗎。」

力河和借狗人不解地面面相觑。

「你們要去哪?」

力河問道,借狗人沈默著緊鎖眉頭。

「市政廳?『月亮的露珠』嗎?」

「還說沒錯,你們知道『月亮的露珠』附近變成什麽樣了嗎。不,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那裏的確正發生著巨大的騷動吧,治安局正在明目張膽地、不顧形象地逮捕、射殺市民。而且監獄全毀的消息肯定已經報告上去了,恐怕很快也會傳到市民們耳中。NO.6現在根本沒有徹底管制情報的余力,否則混亂的局面只會愈發升級。已經沒有我們能插手的余地了。」

「正是因爲如此,我才要去。」

老鼠淡淡地笑了。

老鼠精通各種各樣的笑法,現在正是帶著嘲諷的冷笑。

「能夠觀賞到舞台上NO.6垂死掙紮的模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再不快點過去的話連站席都搶不到了呢。」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態是不可能的,伊夫。或許你比看上去要結實,不過人類都是有極限的。住手吧,就算你不去當觀衆,NO.6也會把這場戲演到底,扮演著自我毀滅的可悲的巨人。」

「你是叫我放棄大好良機,垂頭喪氣地悄悄離場?」

「沒錯。你們已經破壞了監獄,點燃了NO.6毀滅的導火線之一,這不已經非常厲害了嗎。夠了,足夠了。伊夫、紫苑,你們不用再做什麽,之後就讓它順其自然。退到舞台背後去吧。」

「那可真不巧,退居幕後可不符合我的個性,到手的機會我決不會放棄。」

「你這家夥到底有多貪得無厭啊。聽好了,無論多少遍我都會說。你們的戲份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冒著生命危險繼續站在舞台上。」

紫苑站在力河面前搖著頭。

「力河先生,我們非去不可。無論如何都非去不可。」

「紫苑,怎麽連你也……爲什麽啊,到底是爲什麽。你們好不容易奇迹般地從監獄裏逃出來,爲什麽不願意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呢。你們這些家夥一點都不愛惜生命呀?」

「我們並不打算去送死,能夠阻止愛莉烏莉亞斯只有老鼠一個人。」

「愛莉烏莉亞斯?」

力河完全摸不著頭腦。

「那是什麽?是誰的名字嗎?」

「是曾經統治這片土地的女王的名字,不,說是女王有些不恰當。她並不像人類一樣渴望支配、剝削他人,只是守護著這片廣袤森林的法則與自然而已。」

「紫苑,你……在說什麽?」

力河張口結舌,汗水順著滿是胡茬的下巴流下來。

「人類——在這片土地上建起NO.6的人類,踐踏了愛莉烏莉亞斯的世界,並且想要完全支配她。他們燒光了森林,屠殺了森林子民,構建起只爲自己而存在的世界。NO.6便是只爲自己的豐饒,只爲自己的富裕,只爲自己的穩定與繁榮,斷絕與外界的聯系,建立在他人的犧牲之上的理想都市。」

老鼠用平靜而優美的聲音呼喚他。

「你已經全部知道了嗎。」

「不,我只知道其中一部分,只是看了老交給我們的芯片。」

老鼠緩緩地坐下,同時喃喃地唸道「這樣啊」。

「喂,繼續說下去。你們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莫名其妙。那個愛莉烏莉……什麽的家夥,和NO.6現在這副慘狀有什麽關系?只有伊夫才能阻止她是什麽意思?紫苑,接著說下去。」

「我也想聽聽下文呐。」

借狗人輕輕咋舌,雙手拎著幾個袋子走了過來。

「什麽啊,你去哪兒了。那玩意兒是啥?」

「衣服和食物。只有沒味道的湯和面包的話,無論如何也不能使人打起幹勁,再說,觀賞戲劇時假如不穿得體面一點,豈不是連站席都進不去嗎。」

借狗人從袋子拿出肉塊和圓面包,向狗扔去。狗們一聲不吭地撲向食物,而小老鼠們漂亮地接住了滾動的圓面包,並排簇擁著咬起來。

「好了,吃吧,挑喜歡的吃。你們都做得很好,這是獎勵。嘿嘿,不愧是NO.6啊。這種偏僻的醫院裏也有這麽多好吃的,連高檔的西服都有。嘿嘿,嘿嘿嘿嘿,有了這麽多上等貨,應該能在在西區賣個好價錢吧。」

「你們來這裏就是爲了幹些小偷小摸的事嗎?」

「有什麽關系。醫生都已經死了,死人不需要衣服和吃的吧。」

「啊……確實。喂,把火腿,面包和那個藍色的褲子給我。」

「拿一枚銀幣來我就給你,把那個賣給你。」

「借狗人,你這個家夥。再也不會讓你坐我的車了,你自己回西區吧。」

「開個玩笑嘛。真是的,沒有一點幽默感的男人啊。就是這樣才會被女人騙,過來過來,吃吧。做事前先吃飯,先吃飯。」

借狗人把袋子倒過來,火腿、蘋果和面包滾落一地。

「一邊開宴會,一邊聽紫苑老師講話吧,講一些偉大,而又有趣話題。」

借狗人的雙眸在劉海下閃閃發亮,粉紅色的舌頭來回地舔舐著雙唇。

「莫非是要告訴我們老鼠的真實身份?哼哼,那還真是不錯呢。對我來說,那可比NO.6主演的電視劇有趣多了。」

紫苑撿起一個蘋果。

「老鼠,吃了嗎?」

「沒……我沒食欲。」

「也是啊。亞裏亞,拜托你給他點葡萄糖溶液。」

「明白,明白。給患者注射葡萄糖溶液。」

「我比較想注射葡萄酒啊。」

「那先用葡萄汁將就一下吧,冰箱裏放了兩瓶。」

借狗人把紫紅色的瓶子遞給力河。

「好了,紫苑,一切准備就緒。將你知道的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吧。」

借狗人再次伸出舌頭舔著嘴唇。

紫苑拿著蘋果,窺視著老鼠。

「老鼠……可以嗎?」

老鼠微微颔首,立起膝蓋,把臉埋入手臂中,看起來像在哭泣,又好像忍受不住呼嘯的風。

紫苑咬了一口蘋果。

酸甜的果汁在口中蔓延開來。

借狗人兩手分別拿著面包和火腿,力河用力握緊葡萄汁的瓶子,挺直了身子。

借狗人和力河幾乎是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賭上性命爲了紫苑和老鼠奔波,這就是他們的信任,賭上性命的信任。如果不說出一切,就無以回報他們的覺悟。

老鼠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紫苑開始了敘說。

有關NO.6建立的過程,應該沒有必要再重複了。人們在這個被自己親手破壞了大半的星球上,再次嘗試著創造一個理想鄉。

在NO.6誕生以前,這裏是地球上奇迹般殘存著的美麗而富饒的森林地帶。說是奇迹,倒也並非出于偶然,而是理應殘存的森林與湖泊。理應如此……沒錯,這裏是愛莉烏莉亞斯和『森林子民』一直守護著的世界,正是由于他們的存在,這片土地才得以免遭人類的破壞。

誰也無法說明愛莉烏莉亞斯究竟是什麽。連愛莉烏莉亞斯這個名字,也是後來一位學者命名的……我在監獄的地下見到了那個人。

「監獄的地下啊。」

力河被果汁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果然,監獄的地下是存在的啊。」

「那金塊呢,有金塊嗎,紫苑。」

「金塊?沒有。地下有人居住。在監獄還沒有如今這麽殘酷嚴格的時候,那些艱難逃脫卻無法回到地面上的人,秘密地創造了地下世界。他們的首領被稱爲『老』。」

「……果然沒有金塊啊。」

力河失望地彎下身子,借狗人呲牙咧嘴地嗤笑起來。

老正是爲了在這片土地上建立NO.6,而被遴選出來的再生計劃團隊成員。

在NO.6誕生之前,豐饒的森林旁邊有一條美麗的小街道,在荒廢的世界中生存下來的人們,在此生生不息,這條街道就是NO.6的母體。

這條街上脫穎而出的年輕人,被選爲創建理想都市的團隊成員。

「那是我的街啊。」

力河直起身子。

「那是我出生並長大的街道,被稱爲薔薇之街。其實並不像名字那麽美,火藍也是那裏的居民。」

「大叔,你好煩。」

借狗人對他呲著牙。

「再不安靜一點的話,我就咬斷你的喉嚨。」

「有本事的話就來試試吧,即使被你咬斷我也要繼續說。嗯、嗯,再生計劃團隊。嗯,我聽說過。在我還是個鼻頭上長滿粉刺,對著女孩子的腳踝和背影心動不已的小毛孩的時候,爲了讓人類擁有光芒的未來,聚集起富有科學能力的年輕人,爲此還舉辦過選拔考試。嗯,是這樣。」

力河雙臂抱胸,用力點了點頭。

「那就是NO.6的開端啊。沒錯,在那之後不久,人類的第六座都市,最完美的理想都市NO.6轉眼間就誕生了。」

「然後,意識到的時候,大叔們就被當作劣等生物趕到NO.6外面了。真是可憐啊。」

「借狗人,你才煩死人了,有朝一日我要把你那長舌頭拔下來攪成肉泥。我剛成爲記者的時候,總覺得這種被牆壁禁锢著,有著明顯邊界的都市國家很可疑,怎麽也無法忍受。後來我以此爲題寫了幾篇報道,被放逐也是正常的。從那時候,NO.6就有著不容置疑的濃重支配色彩。」

竟然會是如此。

NO.6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城市功能、行政組織,以及支配體制都巧妙的構建起來。在NO.6發展最爲蓬勃之際,老邂逅了愛莉烏莉亞斯。

愛莉烏莉亞斯到底是什麽,就連老也無法明確地解釋。

是森林的精靈,還是對人類而言未知的生物……

只有一件事可以斷言,那就是早在人類誕生很久之前,愛莉烏莉亞斯就已經存在、並保護著這片土地。森林子民們崇拜她、尊敬她,共同生活在這裏。

「喂,從剛才開始就出現的那個『森林子民』到底是什麽。」

「大叔,都說了你好煩。真是的,就不能安靜地聽別人講話嗎。」

借狗人故意歎了口氣。

紫苑回過頭,看了看倚靠在牆上的老鼠。老鼠閉著眼睛的側臉很美,卻有一種人工制品般的不真實感。

「葡萄糖溶液、50%、注射。50%、注射。繼續、注射。」

亞裏亞的眼睛閃著綠色的光。

老鼠什麽話也沒有說,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森林子民,據老鼠所說是以森林爲家的人們。自太古以來,與風、大地、湖水、空氣一起和諧共生。

借用老的話來說……就是爲森林所生,以森林爲生,一直以來崇敬並保護森林的人們。他們並不追求繁榮或是發展,只是在自然之道中平靜地生活。『薔薇之街』的住民們,誰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這片土地之所以能夠殘存著豐饒的森林,不僅僅是愛莉烏莉亞斯的力量,也有森林子民持續守護著的緣故。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始終如一地守護著森林。

老鼠就是森林子民的後裔。

借狗人動了動身體。

力河把喝完的果汁瓶在地上滾動著,瓶子碰到倒下的醫生的手臂,停下了。

老鼠是森林子民的後裔。

也是『歌者』的後裔。

「嗯,『歌者』。擁有能夠安撫愛莉烏莉亞斯、與愛莉烏莉亞斯對話的能力,這樣的人在森林子民中通常也寥寥無幾。」

森林子民很清楚。

與其說愛莉烏莉亞斯和自然是只給予恩惠、充滿慈愛的存在,不如說是恐怖的存在。

她會毫無征兆地襲擊人類,而在那種絕對的力量面前,人類毫無抗拒之力,所以才令人恐懼。

是的,森林子民知道畏懼,也知道尊敬。『歌者』則能夠通過歌聲安撫愛莉烏莉亞斯的狂暴,使用語言與之交談,在人類與自然之間斡旋。老鼠的母親正是如此。

老進入森林深處,邂逅了森林子民與愛莉烏莉亞斯,並將他們的存在報告給了NO.6。這就是後來導致了麻歐大屠殺的,不爲人知的原因。

「麻歐大屠殺?」

力河皺起眉頭。

「是的。麻歐在森林子民的語言中,指的是湖泊周邊,他們在那裏建造了大型村落。現在就是機場的附近,機場則是填湖而建的,過去我對此一無所知……」

「我也不知道,機場建設的時候我已經被驅逐出去了。但是,大屠殺……也就是說NO.6侵襲了那個麻歐,把居民都殺死了嗎。」

「爲了什麽。因爲建設機場需要土地嗎。」

「不,真正想要的是愛莉烏莉亞斯。」

爲了什麽呢。

力河又重複了同樣的疑問。

爲了什麽,爲了什麽,究竟爲了什麽。到底是爲了什麽,才讓人類變得如此冷酷而暴虐。

紫苑低下頭,醫生的遺體已經完全失去了體溫,成爲冰冷的屍體。對面倒著護士,更遠一點則躺著不知名的男人的屍體。

爲了什麽,才能如此輕易地奪去人的生命呢?

刹那間,紫苑眼前浮現出『真人狩獵』時的情景。他仿佛聽到了卡車貨艙中擁擠著的人們痛苦的喘息;也回憶起監獄地下堆疊著的人們斷氣前的慘叫。

爲了什麽。

比起憤怒,恐懼、以及一種難以理解的思緒困擾著紫苑。

自己和NO.6中樞裏面的人有何不同。

老不是說過嗎。每個人都年輕氣盛,懷揣著建造理想都市的希望。

然而幾十年後,僅僅過了幾十年,理想和希望就變了質,僅僅過了幾十年……紫苑咽下一口氣。

那麽幾十年後我會變成什麽樣子呢。能否與現在十六歲的自己,抱持著同樣的理想和希望呢。無論以何種形式,我都不會淪爲參與這種暴行的的人嗎。

紫苑不禁戰栗起來。

NO.6想要得到愛莉烏莉亞斯的原因。

是因爲觊觎著愛莉烏莉亞斯的特殊能力。

借狗人半張開嘴,盯著紫苑。

「沒錯,愛莉烏莉亞斯的形態是蜂。」

「蜂?那個在花上嗡嗡飛的東西嗎。」

「那是蜜蜂之類的吧,愛莉烏莉亞斯是在寄主體內産卵的寄生蜂。」

借狗人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産下的卵在寄主體內孵化,在寄主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長大,蛻變成蛹,羽化成蟲。然後咬破寄主的身體沖出外界,僅留下成爲空殼的寄主。這就是現在NO.6中發生的事情。

愛莉烏莉亞斯的幼蟲以NO.6的市民爲寄主,接二連三地羽化。

剛才說到愛莉烏莉亞斯的形態是蜂,但顯然並不是真正蜂。任何人都不清楚她們的真面目。老記載道她們可能是介于人和神中間的存在。所以說……雖然因爲産卵而稱之爲她們,實際上雌雄,男女這種區分對其毫無意義。她們以蜂的形態存在,或許只是爲了方便在宿主體內産卵而選擇的合理的形態,抑或是只在人類眼中表現出蜂的樣子。

她們擁有強大的智能,遠遠淩駕于人類之,而且持有足以完美地控制寄主的強大能力。

憑借這種能力,被産卵寄生的宿主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控制著采取對愛莉烏莉亞斯幼蟲最適宜的行動。比如能夠敏銳地預知危險,重視營養補給,不惜一切地維持身體健康,性格也變得穩重,主動回避紛爭。由此考慮的話,難怪只會寄生在NO.6市民身上,西區居民的營養狀態和惡劣的環境不可能成爲寄主。老鼠以前曾經說過,寄生蜂是美食家,沒想到正是如此。

借狗人喃喃道。

「西區的居民過著饑寒交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死去的生活……居然正因如此才不會被寄生。」

「宿主在幼蟲在羽化之前必須活著,而且身體健康,這是産卵的絕對條件。果然就算是愛莉烏莉亞斯,也沒有把西區變成樂園的能力啊。大概也沒有那個必要吧。」

「因爲NO.6中到處都是完美的宿主啊。」

「蜂控制人類嗎。」

這次換力河開了口,接著氣喘籲籲。

「沒錯,按照蜂的意志活動。擁有這種能力的寄生生物並不罕見,有一種血吸蟲就能夠瞞過人類的免疫系統,讓寄主認爲自己是無害的;還有一種寄生蜂,在寄主毛毛蟲的細胞內注入自己的遺傳因子,阻礙免疫系統。但是愛莉烏莉亞斯以人類爲宿主,同時能在人類毫無意識的前提下完美地控制所有行動,達到這種高度的寄生生物我想絕無先例。」

「……NO.6就是想得到這種能夠完美控制、支配人類的力量吧。」

力河從喉嚨深處發出朽木一般嘶啞的聲音。

NO.6想要得到的。

愛莉烏莉亞斯的力量

老的調查報道顯示,這種神秘的力量可以在支配機構的構建中起效。

愛莉烏莉亞斯的生態依然成謎,NO.6的人都認爲她只是一種昆蟲,蜂的突變品種,沒有任何人像老那樣把她們看作是人和神中間的存在,或者是獨立的人。他們深信著,自然界內不可能存在比人類更加優秀的生物。

愛莉烏莉亞斯作爲昆蟲而言,不過是種擁有高度智能的女王蜂罷了。這樣的話,人們相信馴養她們,隨意操縱她們也並非難事。

爲了捕獲愛莉烏莉亞斯,他們組成調查隊深入森林,然而遭到了森林子民的頑強抵抗。

愛莉烏莉亞斯並非常年棲息在森林裏,她會每隔幾年或幾十年突然現身。她會在什麽條件下出現,什麽時候産卵,活到什麽時候全都是謎。産卵過後,愛莉烏莉亞斯就從人們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其中一枚卵作爲新的女王蜂而誕生,然而這會是在幾年後,還是幾十年後都無從判斷。

然而沒人見過愛莉烏莉亞斯的屍體。盡管從這片土地的森林誕生之日起,愛莉烏莉亞斯就不斷輪回這種行爲,還是沒有任何人見過愛莉烏莉亞斯的屍骸。

森林子民中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愛莉烏莉亞斯擁有不死之身,即使反複重生,屍骸也絕對會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腐朽,成爲森林的一部分。

愛莉烏莉亞斯出現之後,森林子民就用歌聲安撫她,恭敬地懇求、祈禱自己不會被選爲寄主,同時舉行祭祀,獻上『神之床』。『神之床』是用動物腦做成的人工宿主之類的東西,用于著床的貢品。在歌聲的引導下,愛莉烏莉亞斯便在那裏産卵。『神之床』在産卵之後不會幹枯腐爛,保持著適度的水分和新鮮,直至羽化之時腐爛凋零。

這同被寄生的人類在羽化之後,轉瞬間開始老化迎來死亡如出一轍。

森林子民全心全意地守護著『神之床』。這是他們與她們之間,延續漫長歲月的約定:只要森之住民保護著『神之床』,愛莉烏莉亞斯就不會加害他們,在守護他們的同時,也守護著整片森林的土地。

這是約定。

然而NO.6闖入森林,掠奪了一切。

他們燒掉抵抗的森林子民的村落,連女人、小孩和老人也毫不例外地抹殺,把『神之床』帶回了NO.6。

麻歐大屠殺。

森林子民就這樣被消滅殆盡。

不過是十二年前的事。

紫苑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吐出,感覺不這樣做的話,空氣就無法傳遍身體的各個角落。

「以下不是老的記錄,而是我自己的猜測。不過,我想跟事實也沒有區別了。」

力河像是在說讓我聽聽似地向前傾身,與此相反,借狗人則往後退了退,表情仿佛聞到了惡臭一般扭曲起來。

「NO.6的上層,用科學的方法嘗試孵化帶回來的『神之床』,即愛莉烏莉亞斯的卵,結果卻失敗了。沒有『歌者』便無法維持『神之床』,他們無意認同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事情。他們重複著多次失敗,卻在失敗之中逐漸認識到,最適合卵孵化、成長的場所就是人類的腦。」

力河按住腦袋。

「嗯,牛、豬或者猴子都不行,只有使用人腦,愛莉烏莉亞斯的卵才能夠孵化。已經證實其中之一,已經作爲女王蜂、愛莉烏莉亞斯而誕生了。」

「那種事,要怎麽做……」

「有什麽人秘密地將卵植入市民體內,就像蜂通過産卵管在寄主體內産卵一樣,定期體檢時想要以檢查的名義紮針簡直易如反掌。選取性別、年齡、體格、環境不同的市民作爲樣本,我也是其中一人。老也曾被選爲寄主,然而卵的行動看來是取決于愛莉烏莉亞斯的意志,兩人都因爲未完成羽化而獲救。在完全羽化的情況下,寄主將必死無疑,愛莉烏莉亞斯的卵也可以作爲有效的暗殺道具使用。NO.6的高層自然想把愛莉烏莉亞斯據爲己有,傾盡全力地要讓她按照他們的意思行動。大概他們也隱約感覺到了,總有一天NO.6會變得四分五裂。少數人的支配,無論掩飾得多麽巧妙蔽,總有一天會露出破綻,這種道理他們也都明白不是嗎。所以他們想要擁有確實支配他人的力量,想要成爲女王蜂似的絕對、唯一的存在,君臨天下。」

「在監獄裏設立最新的研究機構,就是爲了……蜂的研究吧。」

「嗯,他們還沒有掌握愛莉烏莉亞斯的羽化條件。我想那恐怕是人類永遠無法破解的謎團吧。他們爲了破解這個謎團,建立了新的研究設施,那裏……無數收納在特殊容器裏的腦陳列著,逐一植入卵。」

回想起來了。

紫苑回想起圓筒形容器裏的腦並排著的景象,以及最深處沙布的樣子。

力河摸了摸下巴。

「監獄裏的人腦隨手可得,簡直是理想的場所。」

借狗人壓著胸口,當真想要嘔吐似的血色盡褪,手裏的面包也扔在一旁。

「肚子餓的時候我吃過好幾次野草或著青蟲,感覺這麽難受還是頭一次。什麽原來如此啊,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真人狩獵』的目的,難道就是爲了大量獲取人腦嗎。」

「是的。不正是爲了在實驗中使用殘酷條件下生存下來的人腦嗎。沈重的壓力和求生的意志、恐怖和興奮等等,他們想要在不同條件的影響之下的大腦。」

「我……真的感覺很惡心。」

借狗人把臉埋在靠過來的狗的背上,哼著鼻子說道。

「它們真的、真的比人類什麽的好上千百倍。紫苑,我真心覺得自己不是人類而是狗們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真的呢,借狗人。這麽想的話,狗真的比人類好上千百倍。

借狗人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抽了抽鼻子。

「然後呢?老鼠,你真的是幸存的森林子民嗎。」

老鼠擡起頭。大概多虧了亞裏亞的治療,他的臉頰恢複了血色。這樣的老鼠不再是美麗的人偶,而是確實有生命的人了。

「在麻歐大屠殺中幸存下來,果然是賊運亨通的小鬼啊。」

老鼠的雙眸望向紫苑,紫苑則目不轉睛地承受著他的視線。老鼠略爲遲疑,之後便述說起來。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老實說幾乎沒有關于麻歐之地的記憶。只記得奶奶背著我,在翻騰的熱浪中四處逃竄。那個老奶奶到底是我真正的祖母,還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呢,至今我也搞不清楚。奶奶救我逃出森林並撫養長大,在現在西區的那一帶輾轉生活。」

老鼠淡淡的口氣,仿佛沒有包含任何感情。

「奶奶教會了我很多事。她找到曾經是圖書館書庫的住處,我在那裏沈浸在書本中,聽奶奶說著森林子民的故事長大。它們也一樣。」

老鼠打了個響指,三只小老鼠叫著聚到一起。

「它們是在那個房間裏出生的,擁有智能和感情的生物,它們的父母和祖輩也一樣。森林子民的周圍似乎容易聚集這樣的生物,它們和愛莉烏莉亞斯都是……我們不以那個名字,單以『森林之神』來稱呼。我還太小,不知道『森林之神』是什麽。這些小老鼠也好,『森林之神』也罷,都因我是森林子民而聯系在一起。話說回來,這些家夥都跟紫苑混熟了,還高興地被取了名字,就跟地下世界的溝鼠一樣。老實說,我有點驚訝。」

「這麽說來,我的狗們也早就跟紫苑親近了,從來不汪汪叫。」

老鼠靜靜地微笑。

「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紫苑。剛遇到你的時候我就這麽覺得,真是不可思議的家夥。」

「那個暴風雨之夜啊。」

「嗯,那個和你最初相遇的夜晚。不過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在我十歲的時候,監獄的專用大門建設完成,市長前來視察,奶奶說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複仇機會,而這也是她撫養我長大的目的。可是對十歲的小鬼和老婆婆來說,敵人太過強大了。藏著小刀接近市長的奶奶被輕易射殺,我也被逮捕了,和『真人狩獵』的犧牲者一起被放逐到監獄的地下,沒有死掉簡直是奇迹吧。我忘我地爬上岩壁,到達了那個洞窟,之後就遇到了老,那大概也可以算是奇迹吧。比起奶奶,老教給我更多的知識。然後當我十二歲的時候,老命令我離開地下世界以新的世界爲目標。當時,老很討厭NO.6的中樞,但好像有所聯絡。NO.6也會送來最低限度的食物和生活物資,還隱約殘留著老是過去的夥伴的意識。通過這個途徑,老申請將我移送至『月亮的露珠』,建議詳細調查森林子民的幸存情況,市長他們也同意了。多半是關于『森林之神』的研究陷入僵局了吧,只要有一點點線索,他們就會蜂擁而上。移送的當天,老交給我一把可以躲過金屬探測器的特殊小刀,跟我說要找到自己的活路。一旦被護送進『月亮的露珠』就無路可逃了,被解剖的可能性也很高。在到達『月亮的露珠』之前逃脫,這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途徑。之後……就不必細說了吧,我逃了出來,被你所救。」

老鼠仰望著天花板,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以前也說過,那個暴風雨的夜裏,你打開窗戶放我進去,簡直是一個奇迹。對我而言,甚至是高于『森林之神』這個存在的奇迹。仿佛有人在對我說活下去,不要放棄,活下去……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活過那一晚。紫苑,只有你拯救了我,這次也一樣。」

老鼠緩緩地站了起來。

「葡萄糖溶液、注射完畢。注射完畢。」

亞裏亞如同大家閨秀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撿回了一條命。」

「彼此彼此。如果沒有你,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紫苑也站了起來。

「喂,別開玩笑了,要感恩的話也應該先報答我們才對吧。你說是不是,大叔。」

「哦,說的也是。伊夫,這回你可欠不小的人情了。給我覺悟吧。」

借狗人和力河互相點點頭。

「哼,這兩個家夥早就默契十足了啊。」

老鼠披上超纖維布,露出諷刺的笑容。

「反正都已經欠你人情了,順便送我到『月亮的露珠』附近的話,那可真是感激不盡。」

「你們真的打算去嗎。」

紫苑回答道。

「不去不行,只有老鼠能夠阻止愛莉烏莉亞斯。」

「過獎了,我的歌能否派上用場,老實說完全不知道啊。」

「你的歌一定可以的。即使在卡車貨艙裏運往監獄的途中,人們也渴望你的歌聲。」

力河轉了下手臂,眨了眨累到充血的眼睛。

「爲什麽,伊夫。你本打算坐在觀衆席上,笑著觀賞NO.6走向末路的不是嗎。」

「我是有這個打算。不過這可悲的演員本性讓我忍不住登上舞台,沐浴在聚光燈下。我果然還是不適合作爲觀衆。」

「裝模作樣地說什麽傻話呢,給我認真回答。你不是憎恨NO.6嗎,那麽就這樣放任N0.6自行土崩瓦解,笑著看到最後就好。」

老鼠的表情一瞬間扭曲了,絲毫沒有演戲的樣子。

「做得到的話我也想這麽做。但是,老說過。牆內的小孩們有什麽罪,假如我對小孩們見死不救,那就跟虐殺者一樣了。」

歎了口氣之後,老鼠臉上的感情消失了。

「大叔,我憎恨著NO.6,渴望著NO.6的土崩瓦解。這種渴望高于一切,哪怕因此雙手沾滿鮮血也在所不惜。事到如今我依然這麽想,但我討厭殺死小孩。我從麻歐大屠殺中幸存下來,因此更不想成爲虐殺者這邊,不想變得跟NO.6一樣。」

力河陷入沈默,他像老鼠一樣歎了口氣,取出車鑰匙。

「借狗人,你怎麽辦。」

「我去。沒辦法啊,我也有個孩子,可以理解老鼠的話。欸,居然會發自內心地贊同老鼠,看來我也老糊塗了啊。」

「啊,借狗人,孩子是我拜托給你的那個……」

「吵死了,那是我的孩子,怎麽可能跟你有關系。真是的,到現在才察覺的薄情男人啊,就算跪著說讓我見上一面,我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借狗人把剩下的食物漂亮地收拾起來,朝紫苑吐出長長的舌頭。

『月亮的露珠』周圍正混亂不堪。軍隊向著聚集的人群開炮,頃刻間造成衆多死傷。然而士兵中也有幾個人倒下,急速老化後停止了呼吸。

士兵中發出恐怖的悲鳴,長官則向著爭先恐後扔下搶逃走的士兵背部射擊。

「服從命令。快去阻止暴徒,驅散他們。」

「不要,我們也不想死啊。」

「不准跑,從戰場上逃跑是死罪。」

突然,高呼著的軍官向後倒下,血液從額頭噴湧而出。是流彈,還是被人他射殺的呢。士兵們紛紛用軍靴踏過還微微痙攣的身體逃走。

群衆向著『月亮的露珠』內部蜂擁而入。

另一方面,各個大門接二連三地爆炸起火。特殊合金制的牆壁開始龜裂,接著崩塌。監獄冒著滾滾黑煙,早已損毀過半。

設置在廣場上的大型屏幕逐個播放出那樣的場面。

「紫苑,這是怎麽回事。爲什麽會放出那種東西,刻意用來展示NO.6自身的末路嗎。」

借狗人顫抖地問道。

「那個應該是安裝在各處的監視攝像頭的影像吧……也就是說,這原本應該是治安局管理室內監視屏幕的影像嗎。那個會被傳送到公共畫面也就是說,電腦的控制機能出完全混亂了嗎。」

「那麽,果然是……」

「嗯,是啊。擾亂NO.6的控制機能之類的事情,除了她之外沒人能做到。」

呵呵呵。

呵呵呵。

輕快的笑聲響起。

人們的呐喊聲、腳步聲、悲鳴聲,還有激烈敲打什麽東西的噪音,笑聲穿透過各種各樣的聲音傳來。

呵呵呵。

呵呵呵。

她在笑。

她一邊笑著,一邊讓NO.6分崩離析。

「老鼠,要唱歌嗎?」

「在這裏……不行吧,人口太密集的地方,我都快要無法呼吸了。

老鼠臉上滲出汗水,擡頭朝向夜空。

他如是說道。

「啊啊,聽到了。高興地笑著。她正享受著自認爲是世界支配者的人類輕易毀滅的樣子。」

「她給傲慢的人類降下的天罰。」

「說不定這都是命運吧,NO.6就是這種命運。膨脹得有些誇張的氣球,遲早都會爆裂。或許她只是把命運的齒輪,稍微撥快了一點而已。」

呵呵呵。

呵呵呵。

一名抱著五歲左右男孩的男人,從紫苑的身旁跑過。

「救救我,請救救我。」

男人邊哭喊著。

「老鼠,去『月亮的露珠』的頂層。」

「去市長室嗎。」

「沒錯。站在那裏的話,聲音就可以傳到廣場中。不只是愛莉烏莉亞斯,連人們的耳朵也都可以聽到你的歌聲。」

「歌聲無法平息混亂。」

「至少比槍有效不是嗎。」

他們順著人潮,進入『月亮的露珠』。

「市長在哪裏,市長給我出來。」

「NO.6完蛋了,已經完蛋了。」

「牆壁崩塌,大門也被破壞了。」

「快交出疫苗,市長,市—長——」

突然,一名男性快布跑上樓梯。

他拿著擴音器,在樓梯平台上大聲呼喊。

「諸位,是我,喚醒諸位爲解放而崛起的楊眠。」

喊聲響起。

「楊眠,是楊眠。」

「沒錯,諸位,我剛才差點被治安部隊襲擊殺害了。但是,我現在還站在諸位面前。在親手完成NO.6的重建之前我是不會死的,我是不死之身。」

喊聲在全場蔓延開來,衆多的拳頭在男人的面前舉起來。

「楊眠,楊眠,我們的英雄。」

「諸位,NO.6已經奄奄一息了。推翻NO.6之後,將由我們齊心合力,在這裏創造嶄新的理想都市,這一次,要用諸位的手創造出光輝的世界。」

「哦,對啊,對啊。」

「楊眠,萬歲。嶄新的NO.6萬歲。」

「諸位,接下來要找出市長,審判他,處決他,向嶄新的世界邁進一步!」

哦哦地呼應聲嘈雜了起來。

震顫著空氣。

紫苑也跑上樓梯,站在楊眠的旁邊。

「那是不對的,搞錯了。」

楊眠瞪著眼睛,咬牙切齒。

「各位,這裏根本就沒疫苗。而且現在發生的怪異現象,也無法通過疫苗平息。」

「喂,你是……」

「我活下來了。」

紫苑脫下襯衫扔在一邊,露出紅色的條痕。

「這就是幸存的證據。各位,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十分鍾就好。請放心,絕對會讓事態平息的。既然我活了下來,各位也一定能活下來。因此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人群中傳出微弱的疑問聲,是女人的聲音。

「我們應該怎麽辦才好。」

「請各位在這裏等待,稍微再等一下。然後就所有的事情都會解決,任何人都不必爲此喪命。」

沒錯,再等等。

再等一下。

只要十分鍾。

一切都會解決,任何人都不必喪命。

如同風在湖面上吹起漣漪一般,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廣場上蔓延開來。不知從誰開始,對他彎下腰,廣場上的人們也都抱膝坐在地上。

紫苑對握著擴音器站在那裏男人的說道。

「你也一樣,楊眠。在這裏等著。」

楊眠一語不發。

「我先走一步了。」

老鼠從紫苑身後跑過。

楊眠注視著紫苑,嘟哝著。

市長室的門前空無一人,負責警衛的士兵似乎已經逃走了。從前NO.6中最舒適最安全的場所,如今卻淪爲無比危險的地方。

紫苑敲了下門。

沈著鎮定的回答,從門邊的內線電話中傳來。

門無聲地打開了。

是一間溫暖靜谧而又豪華的房間。

市長站在了牆邊的大型辦公桌前面,比想象中更加矮小而又年輕。

這個人……

就是NO.6的支配者嗎。

市長身邊有張皮革制的沙發,角落裏坐著一位穿白衣的男人。他的頭奇怪地彎曲,兩條手臂一動不動地耷拉著,頭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牙齒從早已停止呼吸的口中松脫,滾落到地板上。

有只蜂停在男人的脖子上,觸角蠢蠢欲動。

「剛剛完成羽化的哦。」

市長低喃著,簡直是,像剛睡著的嬰兒般的語調。

「沒想到他的體內也棲息著蜂,似乎他自己才是最驚訝的人,然後就這樣在驚愕之中死去。『沒想到』……」

市長輕輕地笑了。

「那就是他的遺言啊,『沒想到』。呵呵,已經有幾十年沒從他口中聽到過這樣的台詞了。他就是個一直相信著,這個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能通過科學闡明的家夥啊。」

「市長,請打開窗戶。借用一下陽台。」

「你有何貴幹。」

「我們有話想對愛莉烏莉亞斯說,無論如何必須見到她。」

「你們也知道愛莉烏莉亞斯的事嗎。」

市長的視線從紫苑轉移到老鼠身上。

他嘟哝著,按下桌上的按鈕。

窗戶緩緩地向外敞開。

老鼠走上陽台,他的頭發隨風飄揚。

接著歌聲流瀉而出。

風攫取靈魂,人掠奪心靈。

大地呀,風雨呀,天呀,光呀。

請全都停留在這裏。

務必全都留在這裏。

活在這裏。

靈魂呀,心靈呀,愛呀,情感呀。

全都回到這裏。

留在這裏。

歌聲乘風飄蕩在廣場、不、似乎能傳達到NO.6的各個角落。人們一動不動地蹲坐著,側耳傾聽。

聆聽這攫取靈魂,掠奪心靈的歌聲。

沙布。

紫苑對少女說道。

再一次,再一次,借給我力量吧,把這個歌聲傳遞給愛莉烏莉亞斯。

沙布,請務必給我力量。

風攫取靈魂,人掠奪心靈。

但是,我還是留在這裏。

繼續唱歌。

懇求

傳遞我的歌聲。

懇求

接受我的歌聲。

沙布。

風勢強勁起來。

老鼠踉跄著勉強站立。

借狗人動也不動地呆立在原地。

「怎、怎麽了。」

金色的輪廓,出現在老鼠的正前方的空中。

輪廓逐漸縮小,化作直射而來的光。

光搖曳著,愈演愈烈。

搖曳中顯現出蜂的姿態。

好久不見了呢,『歌者』。

「啊啊,真的呢。」

老鼠回頭催促著紫苑到這邊來。

紫苑走上陽台,站在老鼠的旁邊。淹沒廣場的群衆一齊向這裏看來。

「愛莉烏莉亞斯,用這個名字稱呼您也沒關系吧。」

請隨意,人類取的名字毫無意義。

「愛莉烏莉亞斯。我懇求您,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振翅聲響起。

四片透明的翅膀閃耀著光輝著作響。

「請不要放棄人類。再一次、只再一次給予機會。愛莉烏莉亞斯。」

愚蠢的生物。

盡是欺騙傲慢。

要我相信那樣的生物?

「自甘墮落、高舉理想的都是人類。縱然有很多沈迷權力、或者隨波逐流的人,但同時也有展現理想、舍己爲人、與自身的愚蠢欺騙傲慢持續戰鬥的人。愛莉烏莉亞斯,拜托了,請再一次相信我們。」

『歌者』,你滿足于此嗎。

老鼠微微點頭。

『森林子民』相信NO.6的居民嗎。

「並非相信NO.6的居民,我相信的只有這個家夥。不……不對,也不是相信,只是……」

只是?

「我想看著。紫苑的未來,他能在NO.6的瓦礫上創造什麽,創造出的又會是什麽呢。我想親眼見證一下。」

想,看著。

「神啊,『森林之神』啊,即便是您也並非全知全能。您也無法預測這家夥是會創造出沒有NO.6的未來,還是再次回到與NO.6相同的道路上呢。那樣的話,不是很值得期待嗎。看著人類的這種生物能墮落到什麽地步,又會在何處止步不前,豈不也是一種樂趣嗎。以NO.6的程度來衡量人類也未免操之過急了吧。」

當時那個小小的嬰兒,變得能說出相當自大的話了呢。

「人是會成長的啊,善也好惡也罷。」

『歌者』,你滿足于此嗎。不再繼續憎恨著NO.6,這樣好嗎。

「NO.6已經被您所毀滅,不存在了。假如這裏再次出現NO.6的話,我會再次全身心地憎恨著,對其挑起戰爭吧。」

愛莉烏莉亞斯的觸角左右晃動,金色的鱗粉散落下來。

紫苑。

轉達沙布的留言。

她說,一切都拜托你了。

一切都拜托了。

與醫生臨終前的交付的囑托相同,紫苑握緊拳頭點了點頭。

「請傳告沙布。你的話確實收到了,在我有生之年,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知道了。

那麽。

「愛莉烏莉亞斯,請等一下,請再給我們……」

僅此一次,僅此一次而已。紫苑。

金色的光消失了。

風也停息下來。

紫苑回到房間內,坐在絨毯上。

「這樣就,終于結束了。」

「結束?這才剛剛開始呢,紫苑。從現在起你的戰鬥要開始了,名副其實的、艱巨的戰鬥。」

「你要代替NO.6,在這裏創造出怎樣的世界呢?並非僞裝在理想的面具下的寄生都市,你要創造的是讓人作爲人而生存的真實的城市。你的戰鬥才剛剛開始,紫苑,已經結束的並不是你……」

老鼠回頭看著市長。

市長坐在椅子上,靜靜地阖上雙眼。

「你們就不能出去嗎,我想一個人呆著。」

「一個人考慮今後的安身之計嗎,市長。」

力河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後路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後果我自己承擔。所以都給我出去。」

「走吧,無論是誰都該滿足他最後的願望。」

老鼠邁開腳步。

市長輕輕地舉起手。

門關上了。

幾乎同一時間響起了槍聲,力河緩緩地搖頭。

紫苑口袋裏的哈姆雷特叫了起來。

吱吱吱吱。

碧空萬裏。

在北區略爲高起的山丘上伸展開來的天空晴朗無雲。

「天氣不錯啊,正適合踏上旅途。」

老鼠按住了被風吹亂的頭發。

「紫苑,到這裏就行了,沒有送行的必要。」

「……無論如何都要走嗎。」

「什麽時候回來。」

「回來?我沒有回來的地方。」

「老鼠,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你和我不同。我要去漂泊,而你要留下來,僅此而已。互不相容的人是無法在一起生活的,對此你也一清二楚。」

老鼠巡視著眼前開闊的風景。

過去被稱爲NO.6的都市延伸著,所見之處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誰在哭啊……又不是女孩子……」

「我啊,覺得你很恐怖。」

「你就是個謎,我完全搞不懂你心裏在想什麽。你在『月亮的露珠』的市民前面,有著能夠瞬間俘獲人心的能力;卻也有時會像女孩子似的淚眼汪汪;有時則會難以想象地冷酷、勇敢、或者高潔。那樣真的還不是人類嗎,對此連我也搞不清楚,所以才令人害怕。今後,我會看著你將成爲怎樣的人……對了,或許會爲此再度踏上這塊土地也說不定。你媽媽做的瑪芬也很吸引人,雖然見面的時候突然被她抱住讓我很驚訝。」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臂。

這已經是極限了。

「不要走,老鼠。我想待在你身邊,想把你留在身邊。我的心願僅此而已。」

「要我說多多少遍,你不是還有必須留下來完成的工作嗎。」

「那種事,誰都可以……」

「委托別人是不行的,紫苑,不是你來做的話就不行。你忘記和沙布的約定了嗎,那個醫生的囑托要怎麽辦,可不能食言哦。紫苑……不要逃避,這裏有你的戰鬥,有你必須完成的工作,不能逃避。」

紫苑低著頭。

手指用力抓住老鼠的手臂。

我明白,我也理解,但是……

「沒有你的世界毫無意義,老鼠,沒有任何意義啊。」

紫苑的下巴被手指托住。

用力地擡起。

深灰色的瞳孔近在眼前。

「真是不聽話的孩子,你到底幾歲了啊。」

語帶笑意的女聲響起。

「老鼠,我是真的……」

老鼠的唇覆上來。

熾熱而又溫柔的深吻。

「這是……離別之吻嗎。」

「是誓約之吻。」

老鼠微笑著。

「必再相見,紫苑。」

老鼠轉身離開,哈姆雷特和克拉巴特跳上他的肩膀,輕聲互喚。

吱吱吱。吱吱吱。

風起。

雲湧。

老鼠的背影漸行漸遠。

一次也沒有回過頭來。

我至今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嗎。

對于紫苑來說老鼠就是老鼠。無可替代的、唯一的夥伴。

老鼠,我會永遠等待下去。

過去多少年也好,到了什麽年紀也罷,我都會在這片土地上永遠等待著你。

漂泊的人和留下的人,終將再會。到那時候絕對不會再默不作聲地放你離開了。

老鼠,我會永遠等待著你。

風起。

光傾注而下。

在紫苑上方,在即將重生的都市上方,在老鼠殘影上方。

光傾注而下,籠罩著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