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花开无声(1 / 1)

碧玺失眠了。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起一些从前不敢去触及的往事。

数月前在沙州城的公孙家,公孙牧将碧玺和苏思曼隔开来,不准两人见面,之后将两人分别弄到了不同的妓院。此后梁少轩的人出现,将她从窑子里弄了出来,碧玺这才探听出苏思曼也被困妓院不得脱身。

几番想去救苏思曼,但因梁少轩此时就在沙洲城内,行踪要保密,所以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溜出去。

终于有一次梁少轩等人外出独留了装病卧床的她,这才难得有了独自行动的机会。

不料中途却生了变故,她还到绘春楼,先遇到了一人被追杀。看清追那人的人时,她未及多想也掉头就溜,因为后面追的人正是梁少轩的手下。她要是被撞破,自圆其说要费一番功夫,而且也不见得能糊弄过精明的梁少轩。所以碧玺在认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跟被追的那人朝一个方向跑了。

那人或许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又或许真是好心肠,还拉了她一把。两人被梁少轩的手下和夜之魅的高手追得不得不躲进小巷尽处的暗门,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两人躲在仓库背后的狭小空间里,几乎挨着彼此。虽然两人都蒙着脸,但是两人几乎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都同时认出了对方。碧玺认出了几乎与自己摩肩擦踵挨在一起的人正是蠡垣,那一刻她心里砰地发出一声脆响,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蠡垣只凝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眉毛也没皱一下,神色很淡定。

碧玺心中有些恼怒,为什么自己会显出那样惊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觉察出来了,暗处的她,脸上像火烧着了似的。她当时就在想,她的脸一定红了。她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跟一个异性亲近到如此地步,竟是跟这么一个人,而且是在逃避追踪的尴尬情形下。

回忆起那天的情形,碧玺的脸仍然有点发烫。她想,那时候自己是有点讨厌他的吧,更是出于某种古怪的心理,之后将他的腰牌盗走,间接促成了尧云山庄被血洗的惨案,出现了栽赃嫁祸的戏码。若是她当初没将那腰牌交出去,或许梁少轩就用不了那样血腥卑鄙的手段了吧……说起来,自己也是不能脱罪的帮凶。可那时候,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有时候确实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这儿,碧玺连着翻了两个身,心中越发愁苦起来,看来今天是睡不着了,索性睁开了眼。

室内昏黑,只留窗户上隐隐泛白。黑压压的帐顶如同一张张开的网,静静地张着嘴,似乎要将她吞没。碧玺睁大着眼睛,死死瞪着帐顶,脑子有些放空。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想,从前一直放不下的那些罪恶感,如今似乎已经不再对她纠缠不清了,可她心中依然不轻松,到底在着紧什么,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但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外头巡夜的太监敲着梆子,声音尖细地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直到那把声音渐渐远去,碧玺依然睁着双眼。

世界明明这样安静,她心中却犹如万马奔腾江河咆哮。

将近四更天的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晨起,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眼圈微微发黑,不得不用冷水打湿的毛巾敷了好一会眼睛。因是她当值,所以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她用冷水洗了好一会脸,头脑才清醒了些。草草梳洗一番,便直奔太子妃寝宫。

宫女们住的地方距离太子妃寝宫尚有一段距离,中间还要穿过一条七弯八折的回廊。此时时候尚早,除了当值的宫女太监,其余人都还未起身,是以整个安沁园乃至东宫都很安静,也少有人走动。碧玺刚从小花园转出来,还未及走入回廊,便见一道笔直的玄色身影立在入口处。

没来由地,她心跳加速了几拍,脸也倏地红了——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蠡垣披着轻甲,腰间佩剑微垂,纹丝未动,显见他不是刚到,可能已是候了不少时候。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扭脸看过来,见到碧玺面上未有波澜,平静得如同一碗端平的水。

不过,在碧玺看来,也仅此而已了。他向来就是这幅冷面冷血的样子,她早司空见惯。可她没仔细留意,其实他面部表情跟往常还是有点细微不同的,譬如以往一直紧抿的嘴角,现在是微微上扬的,虽然那上扬的弧度并不是很明显。

碧玺脚步滞了一下,只飞快瞟了蠡垣一眼,便立时低垂了眼睑,那微垂的螓首似含娇羞,又似笼着薄怒。远山眉斜飞入鬓,杏子眼秋水翦瞳。脸色有点儿苍白,面颊又泛着极淡的晕红,看着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她并不打算搭理他,低头加快步子。几乎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伸出手,轻轻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碧玺惊愕地回头,一边秀眉高高扬起。

蠡垣跨上前半步,微微俯首看着她,没搭话,另一手探入怀中,须臾,将昨夜碧玺负气扔他的香囊拿了出来。

碧玺的脸立时鼓了起来,脸颊更红了几分,面罩薄怒,劈手就来夺:“还我!”

蠡垣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了些,眉眼也微弯:“送人之物,焉有收回的道理。”

碧玺满脸恼色:“别自作多情了!谁说那是送你的?”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落,无奈蠡垣胳膊比她长,手脚又灵活,怎么也夺不到。

“混蛋,还我!”碧玺抬头瞪着他,低声道,“大清早的,将军不去巡视,却在这里跟我一个宫女纠扯不清,若被人看见,将军就不怕被笑话么?”

蠡垣不答,眼底蕴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也低声道:“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这似乎是一语双关,他分明是在暗示什么,碧玺脸上一臊,平素利索的唇舌有点钝。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香囊,有点底气不足地问:“你想怎么样?”

蠡垣手下突然加重了力道,碧玺腕间一阵生疼,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目光深沉,似乎隐隐燃烧着什么,扬着手中之物道:“我只想问问你,这香囊,你是为我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