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险遭暗算(1 / 1)

庆延殿。

华灯初上。

“她回来了吗?”梁少钧斜倚在榻上,盯着桌上跳跃摇曳的烛火,沉声问。

“太子妃被皇后娘娘召去,尚未归来。”蠡垣平静地答。

梁少钧若有所思,殿内静了半晌。

“说吧。都查出来了吗?”

“回主上,还未完全查出,但是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主上要亲自审问么?”蠡垣一手摁着佩剑,恭敬地回话。

“好。”梁少钧点头。

蠡垣向门口做了个手势,不多时就见两个侍卫架着一个宫女进来,之后又进来一人,低眉顺眼,双手微垂,却是碧玺。

碧玺面上没什么表情,顺从地走在后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倒是前面那宫女,已是抖得浑身如筛糠,若不是被左右两个侍卫架着,可能已经腿软得连路都没法走了。

宫女在侍卫的推搡下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太子殿下开恩,奴婢什么也没做!奴婢是冤枉的!”

喊了好一会,也未见上头有什么动静,宫女心怯,终于住了口,只瑟瑟缩缩地跪着。

“还未问你话,就大呼冤枉,你倒是说说,怎么冤枉了?”梁少钧不动声色,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跪伏在地的人。

许是被这股迎面而来的沉冗压抑慑住,宫女垂落的双肩又抖了一下,紧紧低伏着,竟不敢出声。

“太子殿下问你话。”

冷冷的声音,平直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投来的目光也是冷冷的,宫女脚板底都冒冷气,冷汗如浆布满了额头。

她又叩了个头,抖着声回答得极低:“奴婢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喜欢别人撒谎,一旦叫我识破,都不会有好下场。”梁少钧淡漠地道,闲适地呷了口茶。

殿中明明有那么多人,却静悄悄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安静得让人压抑。宫女撑地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几乎戳破皮肉。

“是谁指使你的?”梁少钧不急不慢地审问,目光无意间扫过跪在一旁的碧玺。

“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奴婢只是个粗使宫女……怎会有人指使奴婢……”

“那你在太子妃寝殿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奴婢只是……碰巧……路过……”宫女面色顿时惨白,嘴唇也哆嗦得更厉害。

“死到临头了还敢撒谎,非要用刑才肯说实话么?”梁少钧冷笑。

“你这贱婢,太子殿下亲自来审你,你是有多大的面子,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做奴才的,要识得抬举。”伺候在太子身侧的太监细着声音道,还翘着手指向宫女比了个兰花指,“如若不然,送去慎行司的话,受到的照顾必定比旁人更多,更周到。”

宫女终于经不住恐吓,一股脑全都招供了。

原来日间两人之所以完全失控,举止失常,竟是被失魂香所迷。

失魂香并非什么剧毒之物,但是能起到迷惑心智的作用,少量的失魂香能起安神宁气的作用,但用量过多则会令人陷入狂躁和幻觉中。失魂香可以隐匿在任何一种香料中,不易被人察觉。通过不同的药材可以搭配出不同的配方,功用的不同,又可以细分,有促人意乱情迷的媚香,有叫人心伤低迷的黯香,有催人肝胆绝望的泪香……

内宫中常用作安眠,配的是安眠香,宫中的香料或多或少都掺了些,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物。最主要的一点,是这香对常人没什么坏处。

问题在于皇后命令吩咐过,司宫台不得往太子和太子妃寝宫送含了失魂香的香料,因为这两人曾经中过蛊毒,对失魂香没有抵抗力。只怕用岔了,皇后在这方面一向很谨慎仔细。

而这一回苏思曼寝殿中焚的龙涎香里头,竟然就掺了少量的失魂香!而且这一款失魂香的配料很阴毒,掺杂了数种香,形成了魇香,这是一种专门撩拨激发人心邪恶的香。心中但凡滋生了一点点恶念,便会被数倍地放大。

安沁园里的茶里头加了少量的甘草,茶水入腹,更起到了催化作用,使得失魂香的作用比平常更增了数倍。

这也就是为什么苏思曼和梁少钧都会发狂失控的原因。

当然,这时候的梁少钧只是隐隐猜到了这些,因为那宫女只招供偷换了苏思曼寝殿的香,至于香料里头掺了什么东西,她根本就不知道。香料里掺的那些害人的东西,是李太医花费了好几日才查出来的,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

之后那宫女被拖出去杖毙,即刻执行。

宫里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听了不该听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独留了碧玺一人跪在殿内,单薄纤细的身形低矮地伏着,分外孤独可怜。

梁少钧换了个姿势,胳膊半撑着身子,冷冷瞥视着跪在殿中央的人。

碧玺虽是低伏着,脊梁却绷得很直,也正因如此,瘦骨嶙嶙的背更显单薄,两块肩胛骨高高耸起。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岿然如小山一般。

梁少钧冲下面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一众侍卫便杳然退去,寂静无声。

等众人都退去,殿内只剩下了碧玺,蠡垣和梁少钧三人,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梁少钧默默注视了她半晌,启音:“抬起头来。”

碧玺依言,缓缓直起腰身,抬起头,目光依然垂落在身下方寸之地,不与他对视。若是平时,她大概也敢同他对视,只是此时不比平常,一个不小心,便是犯上大不敬,是要治罪的。

“你为什么要纵她当场逃走?”梁少钧凝声问,微微蹙起眉毛。

碧玺知道“她”指代的是谁,面上一白,紧咬下唇不答。

“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梁少钧眯起了眼。

碧玺仍是不说话,下唇被咬得发白。

蠡垣注视着她,不自觉拢了拢眉峰,脸罩寒霜。

梁少钧哼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算了,我要除掉的人,便是你有心保她,也没用。”

刚刚被拖出去杖毙的那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是他的潜台词。而碧玺也明白,在他的眼里,那个人的地位,同那宫女也没什么两样,她的命,全捏在他手里。

因为明白,所以更惊心,碧玺面不改色,依旧咬着嘴唇,手却不自觉绞紧了身侧的衣衫。他到底知道多少?还是……全部都知道?这个念头几乎令她无法保持脸面上的平顺,她的脸色渐渐白成了一张纸。

她有点慌了,暗想着,他是不是在安沁园安插了眼线。她从前常常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着她,但是一回身,却又寻不到,每次都是如此。能毫无破绽地避过她的搜寻,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时间久了,她便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权当多心了。今日看来,怕是一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得牢牢的,只是自己却蒙在鼓里。

若非有人盯着,他怎会知晓今日她慌慌张张从太子妃寝宫出来时,将那伏在墙角鬼祟偷听的宫女带了出来。

心,渐渐地沉下去,往冷寒的冰渊深处沉下去。

嘴里不知何时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微咸。

碧玺一凛,心一横,慨然迎上了梁少钧凌然冷肃的目光。

“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梁少钧嘴角一勾,唇畔划出一丝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淡去了踪迹:“你是个聪明人,又一直是最得太子妃信任的,因此,一直以来,我也很看重你。这时节朝堂后宫都风云暗涌,非比寻常,我只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站错了队,帮错了人。”

话不说透留七分,宫里的人都喜欢绕弯弯,不过对于碧玺来说,揣摩上意是她数年宫女生涯中必不可少的课程,难不倒她。梁少钧的话,对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人来说,并不难揣摩。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很清晰,甚至,也很友善。但是,再友善,也是警告。

杀鸡儆猴,当权者都乐于此道。

“奴婢明白,多谢太子殿下厚爱。”碧玺挺直着脊梁,垂下了眼帘。

“明白就好。好好服侍她,从前种种之事,我便也不多追究。”梁少钧倾身向前,“若是你再敢有半分背叛之举……”他顿住,眯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不再续说。

无声胜有声,无声的威慑,才最慑人。

碧玺明显感到浑身似被万年不化的寒冰包裹,冷得彻骨。

她嘴唇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奴婢不敢。”

“好了,下去吧。”梁少钧摆手,退回身,倚在垫了软垫的靠背上。

碧玺缓步退出宫殿,蠡垣目不斜视,摁住剑柄的手未动分毫。

“蠡垣,你说,她能做到么?”梁少钧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平声静气地发问。

“属下不知。”蠡垣微微一愣,低头答。

“留意着她的行迹,这紧要关头,我决不允许后院起火,尤其不想看到安沁园出事。”梁少钧闭着眼,斜斜地倚着软垫,一手抚摸着太阳穴,这时候才露出疲态来。

“属下明白,会安排下去的。”顿了顿,他低低加了一句,“主上要保重身体。”

自上回被刺,梁少钧新伤勾动旧创,又一路奔波,一直没休息好,身子有些虚弱,经不得劳顿。偏生最近事情极多,那个筹谋了大半年的大计,已经行至关键时刻,片刻也容不得他松懈。

殿里又安静下来,唯余烛火燃烧的希望劈啪声。

“主上,真要那样做么?您真考虑清楚了么?”蠡垣小心翼翼询问,带着轻微的斟酌奉劝。从来,梁少钧要做什么,他几乎都不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疑问。他的一切决定,他都奉若神明。独独这一件,他想劝主上慎重思考。

“自然。”梁少钧揉着眼角,没做多想。

“可是属下以为,殿下更应该集中心思对付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人……”

梁少钧打断他,有些不耐烦:“好了,啰嗦,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耳朵要起茧子了。此事不容再议。”

“可是……”蠡垣面上一急,张口欲言。

这时,一阵夜风乍然吹入,噗地一声,烛火摇曳了一下就熄灭了,

寝殿里顿时暗了下来,光线不明。

梁少钧看向窗外,喃喃道:“起风了,要变天了……”

蠡垣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月亮被乌云遮挡,露在视线里的那一方天空杳黑如铅,未有一丝亮色。

“是啊,起风了,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