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旧事伤情(1 / 1)

“不是,他们没有赶我,是我自己求太子殿下放我出来的。小姐,原来你没死,我还以为……小姐,你瘦了好多,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真是太没用了,没能照顾好小姐……我……”

“傻丫头,净说傻话!”苏思曼笑着点了下碧玺光洁饱满的额头,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脸上全是欣喜,“别傻站着了,吃东西了没?”

碧玺有些忸怩地脸红:“还没吃。刚刚正打算找个地方吃东西,幸好来了这里,才碰上了小姐。”说着她眼眶又一阵发热。

苏思曼招手又让老板下碗馄饨,强咽下一肚子的话,道:“咱们先吃东西,吃完再细说。大街上有些不便。”

碧玺点了点头,又悄悄抹了抹眼泪。吃完馄饨结了帐,两人起身离开。

走到僻静处,苏思曼热切地拉着碧玺问道:“碧玺,你怎么会到这儿的?”

“我从慎行司被放出来后,就兴冲冲跑回储香阁,想着又能见到主子了,兴奋不已。可到了那里才发现阁楼宫阙已尽数化为灰烬,烧得片瓦不剩。因为之前没人跟我说这事,当时我看着眼前荒废的景象,只有数名清理废墟的宫女太监在忙活,我恍惚间竟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就在十日前,储香阁莫名地起了场大火,主子也在那场大火中殒了。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傻在了当场,半天反应不过神。

“再后来,我在打扫卫生的宫女中发现了香儿。上前问了当时情况,她跟我说,火灾当日她也被叫去灭火,是她亲眼看见主子在宫殿倾塌的瞬间被柱子砸中,随着整座宫殿灰飞烟灭,连尸骨也没寻着,就在我放出来的前三日刚刚下葬。我虽没亲眼瞧见葬礼,可听香儿说,葬礼很隆重,殿下甚至不顾伤病,全程亲自参与,法事整整做了三十六场,他一场都没落下。”

苏思曼听得此言,方觉恍如隔世,两世为人,感觉甚是微妙,甚至有些讽刺。竟还能才旁人嘴里听到自己身后事之情形,如何庄严肃穆云云。只是想想也觉好笑,人都已经死了,后事再做得如何隆重如何庄严又有什么意义。活着的时候都不珍惜,指望着后事办得光鲜些就能弥补过往所犯下的罪恶么?果然啊,那些身后事,不过是做给活人瞧的。她微微耷拉着嘴角,唇畔漾出一抹不咸不淡的嘲讽笑意。

“香儿也被放出来了么?”苏思曼有意将话题从梁少钧身上扯开,不知怎的,听了碧玺刚刚那番话,她心里有些堵,心尖儿好似被什么钝物打了一下,有些缓不过气来。

“嗯。香儿从慎行司出来后就被打发去了杂役房干粗活儿,储香阁原先那些奴才已经被另外分派了差事,一个两个都散了。”碧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大约是有些感叹树倒猢狲散的冷暖世故。

“那……那你怎么就出来了呢?”苏思曼还是惦记着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是这样的,就在我同香儿说话的时候,我发现殿下不知何时出现在原先那个鱼池旁,正瞧着那座废墟发愣。听香儿说,那些日子,每日傍晚时,殿下都会去那里站会儿。我就去央求他,求他让我去给主子守墓……”

苏思曼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梁少钧身上,唉,总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好在有他出面去求皇后娘娘,不然,我肯定是出来不了的。主子的墓葬在皇陵里,皇陵就在大梁城城郊,我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来了,那日正是头七之日。我陪着他上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原先总以为他对主子太冷酷无情,可听了香儿的话,加上那日亲眼所见,我倒是觉得他内心里对主子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绝情。尤其是看到他那条还吊着的胳膊,因他在墓前站了太久,那白布上都透出了血迹,我心里真不好受。他就那么一直站着,一句话也没说,面上的表情虽仍像往常那样平淡,可我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浑身都笼罩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那种死一样的安静,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乍。小姐,你是没瞧见那情形,真让人揪心。虽说是衣冠冢,可那墓很大,很华丽,规制很高,我猜,他一定是打算将来同你合葬在一处……”

“不要说了!碧玺——”苏思曼心痛如绞,飞快背过身拭去悄然落下的泪。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梁少钧到底还是因为她受了伤。在那场大火里,她毫发未伤,反倒是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想救她,最后被倾沓的建筑物砸伤,也不知他伤得重不重……

到底,她还是牵挂着他的,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她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他好像在她头脑里根深蒂固地占据了一个位置,无人能撼动。他是她挥之不去的一道梦魇,之前一直是恶梦,今后,会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祈祷今后不再跟他有交集。对于自己无法控制操纵的事物,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远离。

“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来了江南呢?”调整好情绪之后,苏思曼转回身子,掩饰地笑了笑。

“此后我就在宫外守陵,有一日偶然在城里看到通缉盗金案嫌犯的榜文,我瞧着那榜文旁的画像中有一张跟小姐有些像,又想到他们说当时没发现尸骨,我便疑心小姐根本就没死,一时激动,便又回宫告诉了太子殿下,我想出来找你。太子殿下听后十分吃惊,不过他也没拦我,当时就准了,重新安排了人去守陵。我是自己重新画了好几幅画像,有胖的,有瘦的,拿着画像一路询问,在一个镇上碰见几个乡民,他们告诉我见过你,说你和他们当家的要去江南。这不我就往江南来了,昨日才刚到的。真是幸亏遇到了那几个人,不然像我那样找下去,跟大海捞针一般,找到猴年马月还指不定找不着。”碧玺激动得眼睛亮亮的,如天上闪耀的星,熠熠夺目。

“这个真是要看缘分的,有缘才能再相见,无缘的话就只能擦肩而过了。”

“小姐说的是呢。咱们主仆到底还是有缘分的,小姐就算想甩掉我都甩不掉,嘻嘻。”碧玺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又恢复了少女活泼的天性。

“放心,本小姐是不会甩掉你的。有你这个保镖在,我可以高枕无忧了。”苏思曼也一扫刚刚的抑郁,心情豁然明朗,懒洋洋笑着。

“小姐要保什么镖?”

见碧玺疑惑地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自己,苏思曼咳了咳嗓子:“没什么镖,你保着我的安全就成。”

碧玺一双眼弯成了小月牙,洁白的贝齿若隐若现:“这个自然,小姐的安危全包在我身上!”

苏思曼眉花眼笑地拍了拍她肩膀,正拍在装着许多包子馒头那口袋的肩带,她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出来也好一阵子了,“碧玺,你还要收拾什么东西么?我得回客栈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不需要收拾了,我跟小姐一起回去。”

“好。”

两人快步走回客栈,苏思曼还真怕渊四娘撇下她先走了,相处这么些日,她那急性子脾气她是了解的。

飞快上了楼,还好发现渊四娘背着身子坐在房中。

还没等苏思曼开口,渊四娘道:“身手不错啊,丫头。”

“我不会武功,哪里来的什么身手,你真会开玩笑。”苏思曼嬉皮笑脸道,心情好,什么都好啊。

“自作多情,说的又不是你。”渊四娘转过身子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跟在你身后的丫头。”

“你怎么知道?”苏思曼愕然,看了看身后背着包袱,手里还拎着包子馒头的碧玺,又转头看渊四娘,“她是我丫头碧玺。”

“真可惜,跟了个这么脓包的主子。”渊四娘撇了撇嘴,脸上那条疤生动地扭了扭。

“老太婆,当心你的嘴!不许你这样说我家小姐!”碧玺厉声警告,一脸严肃。

“这丫头不错。”渊四娘啧啧赞道,眼睛笑眯眯地,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碧玺,“我一眼瞅见就喜欢,模样和性格都好,干脆做我儿媳妇好了。”

“你!……”碧玺气噎,小脸腾地红了,“少胡说八道!”

苏思曼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她突然想起那时候说要将碧玺送给仲晔离的玩笑话,想起那回去秦月楼前,仲晔离还嘻皮笑脸向她讨要碧玺来着。

“你看,你主子一听我这主意,乐成了什么样儿了,一准是同意了。你一定也认识我儿子吧?我看你们俩也挺般配的。”渊四娘瞧着碧玺涨得通红的一张小脸,乐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花。

“你这个老不羞!谁认识你儿子!”碧玺又气又急,一手紧攥着包袱的带子,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格外可爱。

苏思曼憋着一脸坏笑,插嘴道:“你还真认识,就是仲晔离。咱们还被那小子算计过的,就秦月楼那回,还记得吧?诶,经蛇姥姥这么一提,我也觉着你俩挺般配。”

“小姐!”碧玺气得直跺脚,鲜艳的小嘴撅得老高,满脸委屈。

渊四娘也瞪了苏思曼一眼:“怎么又叫姥姥了?我有那么老吗?你这么叫我,我儿媳妇要怎么叫我才合适啊?”

苏思曼切了一声,自管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