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泰宫回到藏书阁,杨晟铭如同失魂落魄一般的呆坐在太师椅上,同在藏书阁修编的同僚见他总算回来了,便道:“晟铭兄,敏惠公主已在你小憩的耳房内等候多时了,你这大中午的都去哪儿了,可叫公主一通好等。”
“有劳周兄了。”杨晟铭欠身向那位同僚道了谢,随即往耳房去了。
阿奴在耳房内陪着奕宓吃茶,见杨晟铭出去了好半天便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气呼呼的抱怨道:“公主,您好心带了几样糕点来给那个书呆子吃,他倒好。不知道上哪儿去混了一遭,让咱们在这儿好等一番,当真是不识时务呢。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奴才的腿可是站的酸的不行了呢。”阿奴有些撒娇地看向奕宓说。
奕宓瞥了眼桌上的食盒,没好气地对阿奴说:“就是你话多。本公主辛辛苦苦走了这一趟来看杨大哥,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你现在却叫我回去,那之前的那半个时辰岂不白等了。你这个奴才若是再敢这样腻腻歪歪的,看本公主回去不赏你一顿板子让你好受。”
阿奴吐了吐舌头,便也消停了。杨晟铭踌躇的站在耳房外不知该如何开口,南风轻轻的拂过,杨晟铭石青色的官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奕宓见房外有石青色的官袍微微被吹起,便道:“是谁站在外面,进来吧!”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站在外面偷听,还不赶快进来,我家公主跟你说话了。”阿奴见那人听了还是不挪身子,便没好气地吩咐着。
杨晟铭逼着自己下了决心,便踏进了耳房内,阿奴这才偷偷掩嘴笑道:“奴婢道是谁了,原来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杨大人哪,你可是让我家公主好等呢。”
“阿奴!”奕宓对阿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退下了,这才起身将食盒打了开来,“你去了哪里,这么热的天气一定热坏了吧。我特意从宫里带了些消暑的酸梅汤和几样糕点,藏书阁膳房的伙食必是不怎么可口的呢,所以这是给你开了小炤,在这儿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待遇呢。”奕宓一壁说一壁端了酸梅汤到杨晟铭的跟前,“用些吧。”语毕,奕宓又体贴的为杨晟铭擦了擦汗水。
“宓儿,你先坐着,我有话对你说。”杨晟铭见奕宓越是这样体贴的对自己心中越是觉着愧对她,但是沐婉芙的话却让他不得不照做,他自己的安危倒是其次的,奕宓对他有恩、且又对自己有情有义,他不能让她身处险境。
奕宓脸上的笑意如春意一般暖进了人的心里,杨晟铭心中虽有不忍,却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忍,放下了盛有酸梅汤的珐琅瓷碗,肃然跪下一字一句道,“公主,微臣杨晟铭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答允。”
“你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见外了?只要是你说的,别说是一件了,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你,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分。”奕宓正要起身起扶他,然而杨晟铭的身子却是往后一挪,这让奕宓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四年前,蒙上天恩赐,让微臣有幸与公主相识于宫外,当年若不是公主为微臣和林老伯一家主持公道,恐怕微臣也不会得到五爷和六爷的赏识,更没有机会参加科举殿试,也不会有今日的这番造化。所以,公主对微臣和阿碧的恩典,微臣至死都不会忘记公主对于我们的恩典。”杨晟铭略微顿了顿,“微臣承蒙老佛爷和皇上的错爱,自知自己出生寒微,不配高攀皇室的金枝玉叶,更觉得自己无法与公主匹配。还望公主允许微臣明日呈上退婚的折子,倘若公主觉得是微臣有负于您,大可禀明皇上责罚微臣的不是,微臣必定心甘情愿的领受。”语毕,杨晟铭已附身于地下不再抬头。
“你…你…方才说什么?”奕宓惊诧地看着跪于自己面前的男子。
“微臣恳请公主允许微臣的退婚请求!!”杨晟铭再次恳求道。
奕宓眼中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提出退婚,为什么呀??”泪珠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的低落在杨晟铭的脚下。
“一切都与公主无关,是微臣的不是,是微臣才疏学浅不配高攀公主;然而公主对微臣有情有义,更是有恩于微臣。公主权当微臣是一介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因为微臣实在不配让公主为微臣伤心流泪。”杨晟铭的声音有些不敢察觉的伤感。
奕宓终于怒了,狠狠地拽着杨晟铭的官袍,“我奕宓最不需要的便是别人的同情,尤其是不要你杨晟铭的同情,难道我的心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喜欢的是你的人,而不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和虚妄的官衔。我是先帝之女,从小便见怪了皇阿玛的后宫和皇兄后宫里的女人们互相争斗的种种,我不想自己日后的生活也是这样,你明白吗?我要的是你对我的心意,而不是你对我觉罗奕宓的感恩戴德,后宫之中对我感恩戴德的不缺你一个。我要做你的妻子,而不是做你的恩人你明白吗?”
杨晟铭缓缓站了起来,却是不敢看奕宓的眼睛,“微臣明白公主的心意,但却做不到。”
“你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难听话,或是别的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是谁便可,我这就去求皇兄置他个大不敬之罪。”奕宓急切地说着,随即拉过杨晟铭的手,泪眼朦胧的眸中锁定他的清澈的眼睛:“只要你答应不向皇兄和皇额娘提出退婚,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舍弃这个和硕公主的头衔我也愿意,只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
杨晟铭不敢直视这样深情的眼神,奕宓对自己的情意他不是不知道,而他愿意接受她,看重的根本不是她和硕公主的头衔。然而一想到沐婉芙的话语,杨晟铭便知道自己此时若是不狠下心肠的话,只会给他们彼此带来无尽的烦扰,他不要她以身犯险,于是只得狠下心来,说了一番伤人又违心的话。
“其实微臣不妨将当初接近公主的实情如实相告。微臣是一介寒门贫民,若仅凭一己之力想在官场上崭露头角必不是件易事,幸而上天垂怜晟铭的一番苦心,所以才让微臣与公主在宫外相遇。当时公主并没有对微臣透露真实的身份,微臣只是猜想公主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若是与你亲近,日后进京赶考必能得到你的相助;在微臣得知公主是皇家的金枝玉叶时,微臣便知道,若是此生想要得到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只得依赖公主的威名。所以微臣便刻意接近公主,对公主的大小事物都表现的十分上心,其实微臣这么做都是别有居心的。”五爷和六爷都是当今皇上的亲兄弟,公主又是皇上和老佛爷的掌上明珠,为了来日的荣华富贵,微臣不得不赌上一把。”
“啪!!”
“你胡说!若你真是这样的卑鄙小人,那你从前为什么还要接近我,为什么要说全心全意待我的鬼话,难道我奕宓在你的眼中就只是一个帮你登上荣华富贵的垫脚石吗?”奕宓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说的一切,她不相信他是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杨晟铭平视奕宓的迫切想要寻求真相的眼睛,不避讳地说道:“因为,微臣早就知道公主对微臣的心意,所以才会利用公主对微臣的情意……”
“啪!!”
“是我看错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值不阿的人,不曾想你与那些贪图名利的小人一般无二,是我奕宓看走了眼,亏得我还对你有着诸多的痴心妄想,以为此生此世你的心里只会有我一个人。你愿意接纳我,并不是因为是先帝的女儿,当今皇上胞妹的身份,是我错了!!”奕宓头也不回,哭着跑出了耳房。
阿奴见奕宓这样哭着跑了出去,不由怒目看向杨晟铭:“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亏得我家公主对你这么好,你会遭到报应的。皇上和老佛爷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受罚吧!哼!!”
见奕宓和阿奴都离开了藏书阁,杨晟铭不由狠狠抽着自己的脸,连连骂道:“杨晟铭,你还算是个人吗?宓儿对你这么好,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难道非要这样才能不让禧妃伤害她吗?有谁能告诉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翌日,阖宫便知晓杨晟铭上表请求退婚的事情了,奕宓更是为此事伤心欲绝在飞霞殿的房梁上上悬了根白绫闹着要上吊,幸而被偶然前去串门子的锦妃给救下了这才免了一场乱子。久病之中的太后听闻此事,亦是扶着皇后去了飞霞殿探望奕宓,怎奈奕宓将自己关在宫中谁也不见,只说奕渲若是准了杨晟铭的退婚她便不活了。
当沐婉芙带人到养心殿给奕渲请安时,奕渲正拿着杨晟铭的退婚折子大发雷霆了,“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奕宓乃朕的胞妹,先帝和老佛爷的掌上明珠,何时配不上他区区一个状元了。如今竟敢上折子退婚,难道让他娶了皇家的金枝玉叶真的就这么委屈吗?”
“娘娘小心,万岁爷正为公主的婚事发脾气呢。”陈二喜退出殿时,在沐婉芙的耳边轻语了一句。
沐婉芙将带来的糕点放了下来,随即捡起了丢在地下的折子走到了奕渲的身后,温然道:“皇上都说了他是个有眼无珠的东西,您有何必与他置气呢。惠儿妹妹如今正闹着脾气呢,皇上您也不去看看,万一惠儿妹妹一个想不开可怎么是好。这么个呆头呆脑的东西不要也罢,依着臣妾瞧哪,他根本配不上咱们的惠儿妹妹,普天之下求亲的贵胄哪一个不比他强,皇上大可慢慢的替惠儿妹妹挑。”
“你怎么来了。”奕渲淡淡地说了一句。
沐婉芙捧了盏杏仁茶递到奕渲的手边,矫情地说着:“皇上气臣妾前几日当着皇后娘娘和锦妃姐姐的面儿顶撞了您,若是臣妾不自己过来给您请安赔罪,恐怕灵素和永珎往后可就见不着他们的皇阿玛了。”
“朕才几日没见着你,你便学的这么饶舌了,若是灵素往后也将你这个额娘饶舌的本事悉数学了去,那朕日后的东床快婿可是有苦头吃了。”奕渲难得能松上一口气,便也与沐婉芙玩笑了起来,二人前几日的不愉快也在这几句话之间彻底打消了。接过杏仁茶啜了一口,奕渲又担忧道:“奕宓从小性子便倔强,只要是她喜欢的别说是天上的星星了,便是天上的月亮她也要得到。朕看的出来,她是真心喜欢杨晟铭的,可那个不知趣的东西竟然上表辞婚;奕宓从小便被朕和额娘捧在手心里,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朕也很为这件事头疼了。”
沐婉芙接过奕渲手中的茶盏,“皇上心疼妹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杨大人也太不识好歹了,惠儿妹妹乃金枝玉叶之躯,怎的就配不上他了。依臣妾看,这个杨晟铭也是个徒有满腔的才学,这样眼高手低的人在朝堂之上也未必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不要也罢。”
“你说的没错,朕已经命吏部罢了他的官衔,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朕不会勉强他。”奕渲气愤地替奕宓抱不平。
宫外,陈二喜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娘娘,刑部侍郎泰全大人求见。”
沐婉芙见奕渲还有政事要忙,便乖巧道:“既然皇上还有政事要忙,臣妾便跪安了。”
“嗯,朕午膳的时候再去福泰宫看你。”奕渲也不再留沐婉芙,陈二喜便躬身领着沐婉芙退了出去。
出了养心殿,陈二喜命了另一名小太监将刑部侍郎请了进去,自己则送了沐婉芙出了乾清宫,“禧妃娘娘可得小心了,近来锦妃娘娘可没给皇上少吹耳边风。因为事关娘娘,所以奴才便格外的留了心,锦妃娘娘曾私下给皇上提议,待宝娟姑娘的身子养好了便要给宝娟姑娘指一门婚事。奴才以为锦妃娘娘似乎有意与娘娘为敌,如若不是,为何要对公主说出那番话呢。”
沐婉芙微微对陈二喜侧目,陈二喜见沐婉芙如此,又继续道:“娘娘不必怀疑奴才的忠心,奴才虽不敢说以娘娘马首是瞻,却也愿意为娘娘尽心尽力的办事,留意皇上身边的一些事。还望娘娘明鉴。”
沐婉芙这才暗暗感叹锦妃的狡诈多端,遂从腕间退了一对珊瑚宝石手镯给陈二喜,“你的忠心本宫很是欣赏,也希望日后陈公公有什么好处千万不要忘记了本宫才是,只要这宫里有本宫一口饭吃,便少不了你陈公公的。皇上那边还有劳公公多替本宫美言几句才是了。”
陈二喜也不与沐婉芙假客气什么,恭顺道:“奴才一定不负娘娘所托。皇上哪儿还等着奴才当差了,请恕奴才不能再送娘娘了。”
“你去忙吧,本宫也该好好的筹谋筹谋锦妃娘娘的事了。”沐婉芙长长地叹了口气,扶着暗夜的手款款走在甬道内。
陈二喜目送了沐婉芙片刻便也回了养心殿当差。
走在寂静的甬道内,沐婉芙即便知道了杨晟铭的事情是被锦妃陷害的,她的心中也没有任何的愧疚之意,因为杨晟铭的确是威胁到了她在宫中的地位,如今锦妃替自己了了这个心事倒也没有什么坏处。相反,她还要感谢锦妃的一番好意呢。
“看来,本宫与锦妃接下来可是免不了一场恶斗了,你且让那边的人早些行事,既然锦妃给本宫下了这么多套,若是本宫不回敬她点什么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不是。”沐婉芙步履轻盈地穿过御花园的百花丛中,似是自言自语道。
“奴婢遵命!”暗夜恭敬地应了,便扶着沐婉芙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