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燥热难耐,加之永璂之事水落石出,虽说是找了个不相干的奴才来顶罪,但眼下沐婉芙也总算能松了一口气。午膳过后,倦意难敌,沐婉芙便沉沉的睡下了。
细腻的汗珠将鬓边的碎发浸湿了,窗外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沐婉芙原本已经醒了,但听着窗外的知了声便再次翻身睡下了。
又是那双明亮而清澈的双眼,满含深情地望着自己,那样清晰的声音远远絮绕在耳边:
小芙,今生今世我只全心全意待你一人。
小芙,今生今世我只全心全意待你一人。
不过片刻的美好,暖阁外便传来绣鸾、绣凤互相推诿的话语:“不成不成,主子今儿个难得睡得香,咱们不能进去搅了主子的好梦。”
“可咱们也不能让公主在外面晒成红虾米呀,若是让皇上和老佛爷知道了还不把咱们生吞活剥了,快想想法子吧。”
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让沐婉芙的睡意彻底打消了:奕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福泰宫,莫非是为了太后的事情的而来?
“请公主先去正殿吃茶,绣凤进来替本宫梳妆、更衣。”沐婉芙已经坐了起来,语气平和的吩咐绣鸾绣凤二人。
绣鸾绣凤如获大赦般应道:“奴婢们遵命!”
待她们二人退出殿时,沐婉芙已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不一会儿,准备好了盥洗清水的绣凤带着暗夜和另一名宫女进了暖阁服侍沐婉芙梳妆更衣。
沐婉芙与奕宓也算是熟识,所以沐婉芙只吩咐绣凤为自己挽了个简单又易梳的迎春髻,因是见客,所以沐婉芙特意吩咐绣凤在发髻之上加了一对玳瑁祥瑞珠石对簪。梳整完毕,绣凤又服侍沐婉芙换上一件天青缂丝双色绣五福捧寿单袍。
正殿内,奕宓身着紫色宁绸蜀绣缠枝木芙蓉单袍,满含心事的端着手中的茶盏出神,沐婉芙见她满含心事的样子,便笑着问她:“可是我宫里的茶不和公主的口味?”
“奴婢给敏惠公主请安,公主吉祥。”绣凤与暗夜齐福身向奕宓行礼道。
奕宓见沐婉芙一袭天青色单袍合体又不失她高雅的气质,云鬓间斜插着的簪子亦平添了几分妩媚,刚进宫时的禧妃平易近人,脸上还带着未退去的少女情怀,想她未进宫之时应该比那时更为活泼吧。如今已是两子之母的她,身上更是散发着一种母爱的温暖和温婉,难怪皇兄一直对禧妃宠爱有加,这样清丽的美人就是自己也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
“起来吧。婉芙姐姐宫里的茶总是带着一股淡淡、令人身心舒畅的清香,我怎会不喜欢呢。”奕宓看着茶盏中碧盈盈的茶汤轻语着,随即又望向沐婉芙,“我只是不知今日来找婉芙姐姐对不对。”
沐婉芙见她话只说了一半,而且今日来福泰宫连平常贴身紧随的阿奴都没有跟着一同前来,想必也是有要紧而不可对旁人透露的事情要与自己说,难道是……
“你们再去备些糕点,另外本宫与公主有些体己的话要说,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前来打扰了。”沐婉芙笑着吩咐绣凤,绣凤会意,又将殿内的所有宫女都带了出去。沐婉芙一向喜欢奕宓的率真无邪,她今日说话藏头藏尾,定是有人告诉了她自己与杨晟铭的事情,所以奕宓今日前来绝不是与自己叙旧那么简单的。
殿门轻轻地带上了,殿内的光线比之殿外要暗了一些,奕宓只静静地坐在原位,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沐婉芙很自然的坐在奕宓的身边,摩挲着茶案上的青花茶盏,“该知道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要瞒你的呢。我与今科状元杨晟铭杨大人的确在宫外便认识了,曾经以为那个人便是我的整个世界,直到康亲王带着一班家丁出现在桥头将我们二人拦下,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我至今还记得那个雨不停息的夜晚,我们曾挣扎过、祈求过、反抗过、也奢望过,直到所有的美好顷时在我们面前轰然倒塌。我,是我亲眼看见阿玛将他丢进了护城河,……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有热泪顺着沐婉芙的脸颊缓缓流下,即便时隔这么久,但这仍然是沐婉芙的最痛,可笑意仍旧挂在她的脸上,“其实那一夜,康王府里一直隐忍的二小姐已经随着他一起死了,因为庶出的卑贱身份,所以她的存在对于偌大的康王府来说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就连府里的下人都可以随意的羞辱她。现而今坐在和硕公主身边的已不是康王府里的二小姐了,她现在是禧妃沐婉芙,两子之母,已不再是任人辱骂的庶女了。”
“你是皇室里千般宠、万般爱的公主。自幼,太后疼你,皇上宠你,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各位姐姐们也都捧着你、小心的爱护你,这世间只要是你想要的,太后和皇上,还有你的另外两位皇兄也都会变着法儿子的满足你的要求;所以我们不一样。杨大哥和我们也不一样。他能死里逃生已属不易了,如今能与公主缔结良缘更是上天的安排。”沐婉芙直视奕宓的眼睛,“正如你今日来找我一样,你肯来找我便说明你不想让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给我们彼此带来不必要的烦扰。我与杨大哥……”自知失言的沐婉芙干笑了两声,才又继续道“本宫与杨大人早已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了,他将是太后老佛爷的东床快婿,当今皇上的妹夫,而我也已是灵素和永珎的额娘了,自是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所以,所以公主不该怀疑杨大人对公主的真心。”
奕宓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微凉的汗珠:事情果然与她想的一样,禧妃对他的确还存着余情,而这样的余情足以害死很多人,她不能冒这样的险。
奕宓的眼中噙着得体而戒备的笑意,手中也多了一块和田白玉并蒂莲纹玉佩,“婉芙姐姐,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些事情晟铭早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是顾忌着婉芙姐姐和晟铭的身份所以才不便多说什么。今日来找婉芙姐姐,其实是为了一个人来还一样东西和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玉佩温润的光泽逼的沐婉芙只得将慌乱和不安的眼神投向别处,“晟铭说有样东西早就该还给婉芙姐姐了,只是碍于身份所以才不方便亲自交到婉芙姐姐的手中。晟铭还请我给婉芙姐姐带一句话:当年是他辜负了姐姐的一番情意,还望姐姐切勿怪罪他才是,他恭祝姐姐贵体祥和,也希望灵素和珎儿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沐婉芙的手停在了半空,这块玉佩是她亲手为他配上的,现如今却是由另一个女人交到她的手上。为了他,她在乐寿堂里受了那么些的屈辱,险些连命也丢在了那里,等到再次与他相遇时,得到的却是他一句辜负了自己的话语。他曾握着自己的手清晰的告诉自己,今生今世他只全心全意的待自己,可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他连做梦的机会也都不再给她。
“或许我今日的话语有些不尽人情,但却必须将这一切都告诉婉芙姐姐。这些年我与晟铭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彼此的情分也都更近了一步,其实晟铭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婉芙姐姐。所以我真心的恳求姐姐,就算你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素儿和珎儿安危是不是;宫中人心险恶,姐姐是怎么去乐寿堂静思己过的相信你比旁人更清楚这其中的原委,晟铭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姐姐还想让他再为你死一次吗?”
奕宓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沐婉芙的心头: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般黑的,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还傻傻的站在原地等着一切不可能再发生的事,在等着有朝一日他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过去的回忆里。她早该明白自己已身为当朝皇妃,此生再也没有自由和幸福可言,这是每个宫中女子的宿命。而奕宓则不同,她是先帝之女,若论身份尊贵,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皇后以外就是她了,若是能与她成亲,日后必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双亲早逝的寒门之子,任谁也抵挡住这样的**呢。
“还请公主放心,我沐婉芙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今日既然答应了公主要重新收下这块玉佩,自然也不会再与不相干的人纠缠不休。公主说的对,我们现在都已不再是从前的王府小姐和穷秀才了,他即将是公主的额驸,而我也即将成为杨大人的皇嫂;就算我们从前有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如今也是时候了结了。”沐婉芙将玉佩拿了起来,波澜不惊道:“今日有劳公主走这一趟了,也劳烦公主转告杨大人一句:这块玉佩他保存的很好,有劳了。本宫在这里恭祝公主和杨大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恩恩爱爱到永久。”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沐婉芙强忍着喉间的苦涩之意说出的话语。
奕宓见自己的心事已了,便也起身准备告辞,“奕宓知道今日冒昧的前来找姐姐说这番话已有诸多的不妥之处,但是还请姐姐能体谅奕宓关切心爱之人的安危,所以才会失礼于姐姐,奕宓在此恳求姐姐不要怪罪奕宓的莽撞才是。”
“爱之深,情之切。只要是真真切切爱过的人才会这么做,本宫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只是比公主更早明白这其中的厉害罢了。我如今有着自己的孩子要抚育,若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们。”沐婉芙的眼中毫无生气,彷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生命中被抽走了,“还望公主能保护好杨大人,朝堂之上何尝不是波谲云诡、危机四伏了。”
奕宓微微颔首,“姐姐有心了,我一定会的,因为他即将是我的夫君。”
殿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奕宓一袭紫色的衣衫款款走出了正殿,殿外的光线仍旧是明媚的,与之对应的是沐婉芙暗淡如死灰一般的神情。
手中的和田玉佩温润如初,只是玉的主人已然面目全非了,正面是并蒂莲花纹的纹理,背面则是简单的鸳鸯戏水雕纹,一切皆出自名师之手,而如今却是割人心肝的利器,沐婉芙的身子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凭什么自己要默默的忍受着眼前的一切,而他们却是郎情妾意好不情深意浓,他凭什么让自己为他受了那么些的屈辱,自己在乐寿堂里九死一生时,而他却已经攀上了奕宓这个高枝儿。什么老天爷是公平的,分明就是鬼话连篇。她在宫里同其他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以为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原来他早就将自己抛之脑后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决不能。
“啪!!”
温润的玉佩碎成了许多碎块,正如沐婉芙此时千疮百孔的心一般:我此生不能得到幸福,你杨晟铭也休想安安稳稳的度日,即便你攀上了奕宓这个高枝儿,我也要你从高处狠狠的摔下来,尝尽我在乐寿堂里所受的一切屈辱。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我沐婉芙为他牺牲,就算是你杨晟铭也一样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