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婉华夫人仍旧在乐寿堂的密室与沐婉芙交谈,来的路上下起了湿冷的细雨,沐婉芙的发髻上落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密室内烛火幽暗,青花瓷盏中冒着氤氲的热气。平常来密室,沐婉芙重来都是气定神闲的,而今日,不知怎的从踏进密室起,沐婉芙的心中便有些局促与不安。若是婉华夫人发现了自己体内噬心丸毒素已经除去了三分之二的话,不知接下来她会怎样对付自己。
“沈氏的事情你做的很好,知道用旧时的恩怨来吓唬德昕那个贱人,你想的果然周全。”婉华夫人饮着云雾茶淡淡说道。
沐婉芙极力的抚平心中的不安,坦然地望着婉华夫人面具下的眸子,“一切还得有夫人相助才行,否则仅凭我一人的力量是绝不可能做到的。只是,老佛爷似乎有心要偏袒沈氏,那日我明明在慈宁宫的暖阁里留下了衣料,为何老佛爷那里迟迟没有动静?”沐婉芙故作疑惑的问着婉华夫人。
“哼!”婉华夫人冷笑的声音在幽暗的环境下更显诡异,“你还不知道吧!这就是她钮胡禄德昕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即便她掌握了对手对自己不利的举动,她也绝不会轻易动手的。只要略施手段,将所有矛盾的源头全都集中在她对手的身上,那么就算她不动手,那个人也会死的很惨。”婉华夫人的话忽然停住了,似乎在回味二十年前的种种,“想当年懿妃产子时,她已经是宫中最显赫的昕贵妃了,为了不让懿妃的孩子与她的孩子有争夺皇位的机会,她故意将先帝引去南苑的行宫,以懿妃身子不便为由让懿妃留守宫中待产,若不是你的额娘挺身而出,恐怕郑亲王奕宸也不会有今日的地方。可见贱人心机深沉,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习惯了在不动声色之下部署一切,如今她早已贵为叱诧风云的后宫之主,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当,就当真枉费了她的一世英名。”
婉华夫人口中的懿妃应该就是靖懿太妃没错,然而从前在府里额娘也甚少提及在宫中的往事,似乎哪里的一切都在她出宫的时候被一起淹没在了紫禁城内的红墙绿瓦之间。
“听说你近来身子多有不适,长长召太医前去请平安脉,太医看后可有说什么?”婉华夫人目光中流转着异样的神色,暗夜已不知何时移到沐婉芙的身边,伸手便试了沐婉芙的脉息。
沐婉芙只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彷佛就要跳出了胸腔,暗夜冷俊的面容如常,片刻后便松开了沐婉芙的手腕再次退回了婉华夫人的身后,禀报着确诊后的情况:“主人,禧妃娘娘脉象一切如常,只是……”
“嗯?”婉华夫人似乎寻到了一丝惊喜,问道:“只是什么?”
沐婉芙暗暗垂下头,心中细细盘算接下来要说的话,暗夜历来只忠于婉华夫人一个,而婉华夫人要是知道真相后必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恐怕连素儿的安危都会成问题。不行,她一定要平安的回去才行,因为素儿需要自己,需要自己这个额娘。
暗夜嘴角的冷笑让沐婉芙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属下方才探了禧妃娘娘的脉息,禧妃娘娘恐怕是又有了喜脉,禧妃娘娘的脉息强而有力,怕是灵素格格将会多个弟弟一起玩耍呢。”
未免吃惊的神情流露出来,沐婉芙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暗夜为什么会帮自己?大大的问号在她心中划过,然而很快,沐婉芙的脸上重又挂上了欣喜的神色,“本宫真的又有孩子了吗?”
婉华夫人的脸上似乎多了些不快的神情:她虽然生育过孩子,可那孩子在生下来便没了气息,是个胎里不足的死胎。后来被德昕换成了一个女儿,她钮胡禄德昕的女儿,世宗先帝的第六女,是皇室里最后、也是唯一个降世的孩子。然而据她所知,现而今登上帝位的奕渲也不过是冷宫里一个答应的儿子。这场赌局里,她与德昕注定了都是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已是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连自己有没有身子都不知道。天色晚了,让暗夜送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有了身子可不比从前,这次可要为皇上添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才是。”婉华夫人语气和婉的叮嘱沐婉芙,暗夜垂首领命,沐婉芙亦福了福身子跟着暗夜退出了密室。
在沐婉芙走出密室时,婉华夫人忽然心生一计:德昕当年既然能偷龙转凤登上后宫之主的位子,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走出密道的尽头,沐婉芙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帮我?”
暗夜走在前面似乎没听见沐婉芙的质问,宝娟跟在沐婉芙的身后警惕地盯着暗夜。待送了沐婉芙走出密室时,暗夜才回身看了眼沐婉芙,“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无需明白。”
沐婉芙愈发的猜不透她的古怪脾气,迟疑道:“那我的……”
“若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大可以让太医再确诊一次便是,不过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子,这个孩子对你而言来的很不是时候,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清楚。”暗夜提醒着沐婉芙,又道:“主人还在等我回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在暗夜转身的时候,沐婉芙发自内心的说了句:“谢谢!”
暗夜从小到大只学会了两样的本领:杀人和无条件答应她的主人做任何事。十六年里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相对而言,她更习惯了现在的独来独往;若是她还有什么亲人活在这个世上的话,也只会被婉华夫人用来牵制自己,所以她很庆幸自己不是沐婉芙,所以她不需要有感情。
然而沐婉芙刚刚所说的谢谢二字,让她确确实实的感觉自己也是活在这个世上、有血有肉的人,因为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她所面对永远只有一种人:死人!!
月光的尽头,是沐婉芙主仆渐渐走远的身影,暗夜忽然觉得有生以来,这是自己第一次被人重视和肯定,而不是从前的奴颜婢膝,任人打骂。
回到福泰宫时,已是一更天了。宝娟在暖阁里焚上了清淡的苏合香,恬淡的气息絮绕在暖阁里,沐婉芙眉头紧锁,似乎在苦恼什么事情。
宝娟将一盅甜糯薏米粥轻放在沐婉芙的手边,开口道:“主子还在烦恼暗夜姑娘的事吗?”
“不是烦恼,而是猜不透。”沐婉芙深邃的眸子看向跳动的烛火,“我实在想不到,暗夜有什么背板婉华夫人的理由?”
正当沐婉芙有所不解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降落在了福泰宫的暖阁里,沐婉芙正惊愕之时,宝娟已被那黑影打晕了过去。
“你究竟想怎样?”沐婉芙脱口质问来者不善的暗夜。此时宫人们早已被沐婉芙打发下去歇息了,唯有麻四一人在殿外值夜,听见一声闷响后忙在殿外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暗夜取出匕首指着宝娟的颈部,示意沐婉芙若是敢声张的话,就得小心着宝娟的性命了。
“没什么,你下去歇着吧,本宫这里有宝娟陪着就成,下去吧!”沐婉芙恶狠狠的瞪了眼威胁自己的暗夜,随即语气如常的吩咐麻四。
麻四听沐婉芙的声音如常,便也放心了,答道:“主子您也早些歇着吧,天色不早了,您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奴才告退了。”
窗外的人影渐渐走远,沐婉芙才长舒了一口气,暗夜亦将匕首收了起来,悠然道:“与聪明人谈话就是这么简单,禧妃娘娘你的确很在乎自己手下,所以你应该还是个不错的主人。”暗夜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沐婉芙走到宝娟的身边探了探宝娟的鼻息,在确认宝娟没事后,十分不屑地说道:“姑娘深夜造访本宫的福泰宫,恐怕不是想跟本宫探讨自己的忠心那么简单吧!还请姑娘明示,本宫可不喜欢猜来猜去的把戏。”
“我现在终于知道婉华那个老妖婆为什么会选择你了。因为你的确是个兼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人,那我也不用跟你绕弯子了。”暗夜似乎很满意沐婉芙的直接明了,“老妖婆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奸诈多变,若你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便能为自己和自己的女儿谋求一条生路的啊,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每日的言行举止,甚至你什么时辰去了谁的宫里她都是了如指掌的,卫褚亮每日都会来你的宫中为你施针用药,甚至他所配置的方子我都能倒背如流;若不是我,你以为你今夜能如此顺利的过关吗?”
原来,这一切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原以为只要按着婉华夫人的意思办事就能全身而退,照现而今看来,别说是全身而退了,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那你又想怎样?或者说背叛你的主人你能得到怎样的好处,亦或是本宫能帮你做些什么、从而来报答你今日的救命之恩?”沐婉芙看定眼前冷俊而美丽神秘的女子。
暗夜忽而明媚的笑了起来,从沐婉芙第一次看见她起从来也没见她笑过,她甚至以为这个女子早已经失去了笑的权利。明媚的笑意带着一种致命的**,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沐婉芙也忍不住有些怔住了。
“你以为老妖婆每月让我送过来的真的是解药吗?”暗夜轻蔑地笑着,“不懂药理的人当然以为只是解药那么简单,其实那是双倍的毒药,即便你日后帮她完成了复辟的大业,你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的。别看那药丸又小又香气馥郁,其包含的毒素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日积月累后,你的头疼会由重到轻、再由轻逐渐加重,三五年过后,你也就变成了一个废人,所以老妖婆根本无须亲自动手杀你。说起狠毒与老辣,老妖婆也不见得逊色于当今的太后。”
“卑鄙!”沐婉芙狠狠拍案而起,眼中燃起无尽的怒火。
“解药其实你早就得到了,就是那日那个疯女人塞给你的药丸,只要你照着我的吩咐服下解药便会安然无恙,长命百岁。”暗夜一字一句地看向沐婉芙道。
看来自己猜想得果然没错,见暗夜如此坦白,沐婉芙便问:“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暗夜的美目中流转着玩笑的神色,淡然道:“事成之后,我要你认我作义妹,然后再名正言顺的送我入宫为妃。因为这些年,我受够了屈居人下的耻辱,为什么只能是别人驱使我、而不是我驱使别人。”
“只要在不伤害素儿的前提下,本宫什么都能答应你,哪怕你要我禧妃的位子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拱手相让。”沐婉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然而,回答她的不是成交,而是暗夜肆意的笑声,“宫中的生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与其像你们这样为一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我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条件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通知你。你不必担心什么,我所要求的必定是你能力范围内的。”
“你我连成一线,等到时机成熟便除掉老妖婆,这样一来,对你和你的女儿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暗夜云淡风轻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次换沐婉芙冷笑了,“你这招借刀杀人果然用的高明,恶人本宫替你做了,而你仍旧是表面上对她忠心耿耿的好属下。”
“禧妃娘娘,你现在的话似乎说的太多了,别说的那么难听,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暗夜轻盈的身形已经掠了出去,“她只是昏睡过去了,四个时辰后便会醒来。”
只在一瞬间,暗夜的身影便消失了,沐婉芙心中虽很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上。沐婉芙再次感到自己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