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宏坐在马车内暗暗地思忖着现而今朝中的形式:五哥那边已卸了手中的一切政务,一心在府中为靖懿太妃守孝三年;自己一向对朝中政事不闻不问,若是此时站出来插手个什么,反而给旁人落下口实。眼下,手握兵权的七额驸、以及在朝中掌握众多要员的康王依然是两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皇兄也曾不止一次的跟自己提起过这些事情,意在削减外戚手中的势力,但凡事也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就欲速则不达了。
“爷,前面就到了,咱们是将马车停在村外、还是直接驶进去?”隔着帘子,传来沈瑞的声音。
奕宏长长地舒了口气,吩咐他:“就停在村口,若是太过招摇反而不利于我们行事。”
“属下明白了。”沈瑞应了是,将马车驶向进村口的一颗老槐树下。
待马车停稳后,奕宏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还算整齐的屋舍,只是最北角的一户似乎不久前遭遇过烈火的洗劫,仅残留下一些未烧毁的漆黑墙壁与断了的木架,“知道她们在那户人家落的脚吗?”奕宏问。
将马拴好,沈瑞又将打听到的情况重新说与了一遍给奕宏听:“属下都打听清楚了,那个姑娘现在正借宿在村上一户朱姓人家。”沈瑞边说指着一户冒着炊烟的小屋舍,“爷,您看,就是那家了。”
奕宏看了眼那户人家,随即带着沈瑞朝着那边走去。
自林伯去世后,阿碧便一直少言寡语,奕宓本打算安顿好阿碧就动身回城里找自己的五哥和六哥帮忙。可眼下阿碧仍是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阿碧,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暂缓行程。
阿奴在火房内帮着二婶一起准备午饭,奕宓则寸步不离的跟着阿碧,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再干出个什么傻事来,只会让她觉得更对不起林伯的在天之灵。
走了一会儿,奕宏与沈瑞已到了朱家院外,恰巧阿奴帮二婶端了新做好的鱼羹走出来,沈瑞客气地走进院子里,问:“这位姑娘,请问这是朱老伯家吗?”
阿奴寻着声音看去,手中的汤碗应声摔在了地下,已经忘了接下来自己该说什么。
奕宓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训着阿奴:“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毛手毛脚的,连个鱼羹都端不住。”边说边找着扫帚准备清理撒了一地的鱼羹。
见阿奴还傻愣在那里,奕宓抬头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却发现阿奴惊慌地指着自己的前方,奕宓不禁有些疑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亦是惊讶地唤了声:“六哥?”
“王……”阿奴断断续续地不敢说下去。
朱伯听奕宓在院子里训斥阿碧正准备出来劝说两句,当他走出来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位气宇轩昂的男子。一时也弄不清他们二人的来意,暗暗的打量了一下见他们也不是什么不善之辈,这才抱拳与他们打着招呼:“不知二位公子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朱伯,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和阿奴先出去一会儿,你们先吃饭,不必等我们了。”奕宓只想带着突然到访的客人尽快离开朱家。
还未等房内的杨晟铭等人反映过来,奕宓已带着奕宏离开了朱家。
村口的老槐树下,奕宓沉默不语背对着奕宏,阿奴也是怯生生地垂下头不敢说话。
“不在宫里好好待着为什么要私自跑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
皇兄与额娘他们有多担心你的安慰?”奕宏见奕宓果真偷偷的溜出宫来,语气极为严厉地训斥她。
奕宓并没有答话,片刻之后哇地一声扑到了奕宏的怀里,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伏在奕宏的怀里哭道:“六哥!”
奕宏倒是被她这样的举动给吓着了,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抚她:“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慢慢告诉六哥,六哥一定帮你出气。”
听了奕宏说要帮自己出气,奕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捶着奕宏的胸膛嗔道,“六哥最会哄人呢。”奕宓拭去残留的泪珠,重拾了笑容。
“还能笑,那一定是没事了。”奕宏宠溺地刮了下奕宓的鼻尖,又说:“你还没回答六哥的问题了,为什么一个人偷偷的溜了出来?”
“都是因为皇额娘与皇兄非得给我选额附,我一时气不过,所以就带着阿奴偷偷的跑了出来。凭什么我的人生要别人替我掌握,我不要。”提到出走的原因,奕宓显得有些不依不饶起来。
“不喜欢皇兄与皇额娘的指婚就可以由着性子胡来?你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万一在外面有个什么好歹,你可细心的想过这其中的后果。”见奕宓又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奕宏也不恼,只慢慢的开解她。
奕宓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只绞着衣襟不说话,“六哥再问你一个事,应天府的知府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你是去找七姑父而不是来找六哥帮忙?”见奕宓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奕宏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将话题扯到了应天府知府被处斩的事情上。
奕宓一听他近乎兴师问罪的口气,一时也恼了,小姐脾气顿时又上来了:“我原以为六哥是真心出来找我的,没想到竟是替皇兄与皇额娘找我兴师问罪来了,那我跟你什么好说的。”说罢,气呼呼的叫了阿奴就要走。
“若真是皇兄派我来的,你以为就只有我和沈瑞二人前来吗?”奕宏朗声说道,“六哥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荣安姑姑是怎样一个人你不会不知道,万一她去皇额娘那边告你一状,你以为皇额娘会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荣安姑姑那边。”
“公主,奴婢也觉着六爷他没别的意思。再怎么说,六爷也是您异母同胞的亲哥哥,照理说也没有帮额附大人而不帮您的道理啊!”阿奴也从旁附和着。
奕宏身后的沈瑞亦站了出来,“六爷确实不知道公主离宫的消息。只是听了属下所形容的女子与公主的容貌十分相似,这才带了属下前来看个究竟。六爷是真心关心公主的安慰呢。”
“说白了,你还是不相信六哥对不对?”奕宏见理亏的奕宓不出声,替她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
“我没有!”奕宓负气地说。
“公主……”阿奴拉长了声音喊道。
“我当初那样偷跑出来,皇额娘肯定恨死我了,皇兄也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奕宓将自己所顾虑的都说了出来,又看了眼奕宏,似有许多的不满与抱怨:“六哥一向闲散惯了,历来不过问朝中的事情,我怎敢坏了六哥的规矩。”
“你这丫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伶牙俐齿。”奕宏终于扬起了俊秀的嘴角,笑着说:“回去收拾一下,今日就跟六哥回去。早些回去,也省得皇兄与皇额娘他们为你操心了。”
一想到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阿碧,奕宓那里能安心回宫,于是和奕宏商量说:“六哥,可不可以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跟你回去?”
“处理事情?”奕宏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这个妹妹。
“恩!”奕宓点了点头,一脸的自责:“这事说起来全都赖我。若不是我私自离宫,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发生,阿碧也就不会成孤儿。”
一旁的阿奴也附和着:“说起来都是那应天府的知府纵容自己的妹夫、外甥胡作非为:先是抢亲不成,后来竟做出了杀人放火的勾当。若不是公主仗义出手,这对甥舅父子还不知道要横行乡里多久呢。”
“你找姑父就是为了替百姓除害?”听了阿奴的一番话,奕宏这才明白奕宓之前为什么会去找鄂尔济帮忙。
奕宓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奕宏见她腼腆地回答,拍了拍奕宓的肩膀,欣慰地说:“一段日子没见,六哥的宓儿果然懂事了许多,相信皇兄与皇额娘知道你是为了解决百姓的疾苦才那么做的话,也断然不会有怪罪你的意思。”
“这个事情六哥答应你,等你为你的朋友安顿好一切后,六哥再送你回宫如何?”奕宏爽快地答应着奕宓的要求。
奕宓听后欢快地跳了起来,拉着奕宏的手甜甜道:“我就知道六哥最疼我了,六哥最好呢!”了却了一桩心事,奕宓多日愁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快些回去吧。与那家主人把话说清了,先把你的朋友带到六哥南城的别苑安顿下来,再好的酬谢一下那家主人与他的家眷,日后等你出宫来看六哥的时候也能顺便的看看他们。六哥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奕宏牵过奕宓的手字字句句的叮嘱着。
奕宓忽然停住了,见他如此热心于阿碧的事情,于是警告着自己这位风流倜傥的六哥:“有件事情我可得跟六哥你说清楚了:可不许你欺负人家阿碧姑娘。我可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她既然是我的义妹同样也是六哥你的妹妹,可没有哥哥欺负妹妹的呢。”
“瞧你说的,六哥是那样的人嘛!”奕宏讪讪道。
兄妹二人有说有笑的回到了朱家,朱伯一家都巴巴的等着他们回来开饭,奕宓见了全家人都在等自己,忙上前给众人赔了不是。朱伯也说了不碍事,命了二婶添碗筷的添碗筷,又招呼了奕宓兄妹、杨晟铭和阿碧一一的坐下吃饭。
吃完了饭,阿奴与阿碧帮着二婶一起收拾了碗筷,奕宏则在厅内客气地向朱伯道谢说:“这些日子给老人家您添了不少麻烦。舍妹从小在家中被长辈们娇纵惯了,若是因她言语不周、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望您多多见谅才是。”
“公子言重了。只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礼数上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望二位多多包涵。”朱伯见奕宏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不凡的气度,观他谈吐与穿着也猜到他们必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所以言语上也十分的周全。
“朱伯,今日除了要感谢这些日子以来您对我们的照顾,我这里还有一事求您。”奕宓边说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杨晟铭,继续道:“林伯过世后,阿碧和我们就一直由您照顾着,您的恩情奕宓定会牢牢的记在心里。所以我和六哥商量着,准备先将阿碧姑娘和杨大哥安顿在我六哥的府上住着,毕尽您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除此之外,我六哥在镇上子恰巧有个铺子,六哥说权当是酬谢朱伯您这些日子以来对我们的照顾,还望您安心的收下才是。”
“你们太客气了,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照顾阿碧那孩子并不是希望得到什么酬谢。我与老林头本就是三十几年的故交,按理说照顾他的孩子也是应该的。”朱伯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初愿意接纳阿碧与奕宓也是一番好意,根本就没想过要他们回报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六哥的别苑再好也不是我家,而我林阿碧的家就在这个村子里,永远都在这里。”突然出现的阿碧斩钉截铁地拒绝奕宓道。
对于突然出现的阿碧,奕宓与奕宏吃惊地看着眼前反应如此强烈的她,倒是旁观的朱伯出来打了个圆场:“阿碧,人家奕姑娘也是一番好意,你不愿意说出来就行,怎么能跟奕姑娘这样说话了。”
“好意?”阿碧冷冷地重复这两个字,反驳道:“若不是这所谓的一番好意,我阿爹会死吗?我才稀罕的她的好意呢,除非我阿爹再能活过来,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奕宏看阿碧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觉得甚是好笑,嘴角一扬,故意说:“姑娘这么说无非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舍妹害你失去了父亲自然是我们有错在先,可姑娘你如此盛气凌人无非是觉得我们对你有所亏欠,却又不能对你置之不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妇孺皆知的道理,姑娘用这个说事不是为难我们又是什么。”
阿碧见有人出来帮奕宓说话,心中更是不服,便回了奕宏一句:“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你是她的兄长,自然是帮她说话的呢。”
奕宏不禁朗声笑了起来,连连摇头道:“姑娘当真是有趣之人。你口口声声说在下是强词夺理,帮亲不帮理,那姑娘又何曾不是强词夺理呢?朱伯府上的境况你也看见了,你却还要留在这里给朱伯添麻烦,难道你的做法就对吗?”
细细听了,奕宓这才听出了这话里的深意:原来六哥是想用激将法来逼阿碧跟自己走。反正他们都是同样的目的,至于用什么法子,倒也不是重点。
杨晟铭似乎也听出了奕宏的弦外之音,奕宓见杨晟铭似乎也察觉了,只直直地看着他、大有警告的意味。
“你们也别争了。”见谈话突然陷入了僵局,朱伯作为林伯生前的旧识亦是此时最有权力说话的人:“阿碧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绝不会亏待了这孩子,只要她愿意,我这里永远都是她的家。反正她也不愿意跟你们回去,不如就让她留在我这里吧。”
听朱伯这么一说,阿碧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朱伯家的情况她不是不知道,况且她和杨大哥这样白吃白喝的待在朱伯的家里怎么也说不过去。而奕宓他们就不同了,与其留在这里给朱伯一家添麻烦,倒不如去他们那里好好的折腾一下。
“既然阿碧姑娘的决定如此坚决,咱们还是不要再勉强她好了,省得再落下个强人所难的罪名。”见阿碧犹豫了起来,奕宏又趁热打铁的加了句。
“朱伯,那我先进去收拾收拾。”阿碧低声说了句,随即羞红了跑进了房里。
奕宏得意地看了眼奕宓,朱伯看着阿碧跑进房内的身影不禁摇头笑了笑,说:“阿碧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倔脾气,今后在府上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们多担待些才是。”
“朱伯您尽管放心就是,我和六哥一定会把阿碧当亲妹妹去疼爱的,绝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奕宓见阿碧终于愿意跟自己回去,诚恳的向朱伯保证着。
“有姑娘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朱伯亦是一脸的欣慰,见阿碧也愿意与他们回去,所以就未再多做挽留。
林大牛临终之前曾央求杨晟铭要好好的照顾阿碧,既然阿碧选择了去奕宓六哥的别苑暂住,他也没有不去的理由,于是也回房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也随奕宓他们一起离开了朱家。
二婶是从小看着阿碧长大的,她对阿碧的感情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孩子,于是拉着阿碧的手仔细的叮嘱了诸多事宜后,才依依不舍的送了阿碧他们到村口。
临走前,奕宏让随行的沈瑞稍后带朱伯去看镇上的铺子,自己则带着奕宓与阿碧等人驾着马车往自己位于南城的别苑去了。
车内,阿碧与杨晟铭并排坐着,奕宓与阿奴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四人各怀心事的坐着,谁也没打破车内的沉默。
从乐平镇赶到南城已是申时,虽说奕宏不经常到这南城的别苑里住,但料理院子的管家可是每日都派人精心的打扫着院里院外。
马车在别苑外停了下来,守在门口的小厮见是荣王府的马车忙上前迎着主人,见跳下来的正是荣亲王奕宏,正要行礼却看见奕宏对他使了眼色。
见车上有人,小厮忙上前撩起了车帘,杨晟铭跳下马车后小心的扶了阿碧下马车,看着眼前气婉约气派的别苑,阿碧也知晓奕宓他们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此时阿奴也扶了奕宓走下马车,从别苑内出来的管家已经走到奕宏等人的身边,一一见礼道道:“小的见过六爷、小姐。”
“差人去后院打扫两间上等的厢房来,再带杨公子与林姑娘下去沐浴更衣,告诉他们务必精心的伺候。”奕宏吩咐着身边的管家。
“是!”那管家应了是,便引了奕宏等人先进了别苑,另外又命了两个丫头和小厮分别带杨晟铭与阿碧下去。
待奕宏与奕宓在正厅坐下后,管家带人奉上了茶点,回禀道:“照着爷的吩咐,晚膳已经预备好了,只等杨公子与林姑娘沐浴更衣后便可开膳。”
“往后杨公子与林姑娘会暂时住在别苑,饮食起居上你们务必精心的伺候着,不可有半分的怠慢。别苑的书斋里有许多我珍藏的孤本,杨公子是个读书人,你明日带他过去瞧瞧。若是他们有什么要求也尽量的满足就是,不必日日去王府回禀。”奕宏用茶盖剔着茶面上浮动的茶沫,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他们问起我们在京城都做什么生意,你们就说是城里做绸缎买卖的即可。”
“小的明白。”管家垂首应了话。
奕宓也不望叮嘱管家几句:“林姑娘向来无拘无束惯了,稍后你派丫头给她的时候尽量挑年纪与她相仿的。另外,让府里的嬷嬷们教她些基本的礼仪,也不要强求她,若是她感兴趣的话再继续教下去。”
“小的遵命。”管家再次应了是。
正当奕宏兄妹二人唠叨个没完的时候,沐浴更衣后的杨晟铭与阿碧已重新换了干净的衣物由小厮们领着到了饭厅。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阿碧换上了藕色绣大朵马蹄莲的裙衫,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内
愈发显得清丽秀美,让奕宏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杨晟铭换上了天青色暗花古钱纹长衫,发辫重新梳理后静静地垂于身后,原本温和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
奕宏客气地招呼他们入座后,便示意身后服侍用膳的家丁、婢女分别为他们布菜。杨晟铭礼貌地谢过了奕宏的盛情款待,方才与阿碧同用了些饭菜。
晚膳过后,管家带人端上了茶水果品。奕宏作为主人,极为诚恳地让
杨晟铭与阿碧只管安心的住下,有什么事尽可以找管家。总之,零零散散交待了诸多事宜后,天色已不早了,奕宏也命管家带杨晟铭与阿碧回房歇息,自己也和奕宓各自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