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康王府内,后花园里的池塘中碧绿色的荷叶与粉色的荷花星星点点的落在湖面上,芍药、海棠灿烂地迎风飘逸,茉莉、石榴、木槿六月雪也都初露笑颜,偌大的一个王府花园里假山凝立,花容秀美娇艳,宁静地湖面上一对鸳鸯在湖面上缠绵戏水,然而蓝沁苑的厢房内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乌雅氏身着大红色绢纱单袍,藤萝底缎上绣着大朵的银线牡丹,家常的宝月髻上,依旧是极尽奢华的装扮;沐婉菁着桃粉色宁绸裙衫,静静地立于乌雅氏的身侧,。跪于乌雅氏脚下的,正是康王的侧福晋、沐婉芙的娘亲苏氏。
宫中一直对外宣称沐婉芙身染急症需要静养,乌雅氏心里也吃不准这消息是真是假,所以一直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前两日,衍庆宫的蓉妃让人递了准信儿给出来,说沐婉芙被皇上亲口给废弃了,就连素日里保她周全的靖懿太妃也仙游了。乌雅氏一听这个消息,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得意的。想她当初得宠时,自己这个康王的嫡福晋都要仰她的鼻息;今日终于等到她失势的日子,她也总算可以为自己和两个女儿好好的出口恶气。
“今日的这个情景倒是让我想起了去年选秀之初,咱们府里发生的一件丑事。”乌雅氏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缓缓道:“虽说那时是在王爷的书房,但是妹妹那日好像也是跪在这个位置的吧。”
苏氏静静地跪于地下,身上所穿着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暗花单袍,发髻间永远都是那只翠玉的簪子,似乎平平淡淡才是她的本性。
“按理说,照着那个丫头当时在宫里的地位:不但怀了皇上的孩子,而且还有皇上的独宠以及靖懿太妃的庇护,可以说前途是无可限量的;连老佛爷都暗许生下孩子之后,就给她正三品的贵嫔之位。”乌雅氏抚上银质的夹套,尽力地压抑住藏在心底的恨意,“就我这个亲王的嫡福晋都要看她禧淑媛的脸色行事,甚至还有我们婉菁的婚事。”
苏氏微微抬头看定乌雅氏的眸子,语气诚恳地向乌雅氏赔罪道:“芙儿年轻气盛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姐姐的,还望姐姐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她一个孩子计较才是。”
“妹妹怕是说笑了吧!您女儿现在可是堂堂从三品的淑媛娘娘,再怎么着也轮不上我这个亲王的福晋对她大人大量啊,妹妹莫不是也犯糊涂了吧!”乌雅氏冷嘲热讽道,嘴角无意间扬起一抹阴毒的笑意。
“额娘,女儿记得,卉蓉表姐曾捎出话来:说二姐因在宫中擅自食用福肉,不但被老佛爷降了位份,而且还被其他的妃子强行灌了堕胎药,现在早不是什么淑媛主子了。现在的她呀,不过是紫禁城冷宫里,众多疯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沐婉菁故意拉长了尾音,一字一句说道。
苏氏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她们母女绕了如此大的弯子终于将沐婉芙被废弃的种种事情都说了出来。自靖懿太妃薨逝的消息传出来后,她的心里大致就猜出了个一二,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乌雅氏见苏氏听了沐婉芙被废弃以及落胎的消息后,竟还能如此的镇定,她险些的忘记了她从前是从哪里出来的了,又故作和善地笑着:“妹妹果然不愧是靖懿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听了自己女儿在宫中遭受此番境遇竟还能如此的冷静,与妹妹的狠辣相比,我这个做姐姐的着实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的呢。”
“姐姐如此费尽心机的羞辱我们母女,不就是想炫耀您今日的得意嘛。我苏映卿虽不是什么豪门富户的千金,也没有姐姐那般显赫的身世与家境,但是做人最起码的尊严我还是有的。不要以为你们今日所作的一切就能羞辱我们母女不。芙儿再怎么不堪,好歹也是天子的妃嫔,只要老佛爷与皇上一天没有将她逐出宫来,她依旧是当今正六品的贵人。”苏氏忽地站了起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气势说出了这番话来,她的眸子里似有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乌雅氏母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乌雅氏骑在苏映卿的头上作威作福十几年,却从未见过她今日如此强硬的态度。
“你放肆!”乌雅氏气急地指着苏氏。
“这么多年来,为了我的芙儿能在王府里能有一席容身之地,所以我对你这位嫡福晋是处处忍让,甚至是夹着尾巴在你面前装作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虽说我是下三旗的包衣出身,门第没有你们乌雅家那么高贵体面,但是姐姐你也不要忘了:我可是先帝赐婚给王爷的侧福晋,虽说我只是位侧福晋,但先帝念在我多年照顾太妃的辛苦以及曾经救过郑亲王的份儿上,额外开恩,允许我在王府与您这位嫡福晋平起平坐。”说这话的时候,苏氏气定神闲地瞥眼了花容失色的沐婉菁,“姐姐莫不是想让妹妹亲自去把先帝的赐婚圣旨请出来吧?”
“你……”先前还言辞灼灼地想要羞辱苏氏的乌雅氏顿时没了声音,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
“绣夏,随我回去!”苏氏唤了在蓝沁苑外等候的侍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乌雅氏的蓝沁苑。
“是!”服侍苏氏的侍女怯生生地瞧了眼气的差点没吐血的乌雅氏母女,随即也快步离开了蓝沁苑跟上苏氏急匆匆离开的脚步。
沐婉菁气的直跺脚,拉着乌雅氏的手恨道:“额娘,您就纵容她如此放肆吗?沐婉芙那个贱人已经被表姐毁去了容貌,量她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您难道还怕一个废弃之人吗?”
“休要在此胡闹,若是让你阿玛知道了此事定饶不了咱们,今日的事情千万不能让你阿玛知道,听明白了吗?”乌雅氏没想到一向柔弱的苏映卿竟有如此果断干脆的一面,看来这些年,她确实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额娘,您是怎么了?宫里有卉蓉表姐为咱们顶着,您还有什么好怕的,除掉她们母女不是您一直所期望的事情吗?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退缩了呢?”沐婉菁本就怨毒了沐婉芙,又这么难得能有一次除掉她们母女的最好时机,她又怎肯轻易地放过这次机会。
“啪!”
这是乌雅氏第一次动手打沐婉菁,打这个自己一直颇为疼爱的小女儿,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冷漠地警告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这个做额娘的自由分寸,还轮不到你在此指手画脚的!”
沐婉菁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哭着跑出了蓝沁苑,乌雅氏虽然心中不忍,却始终没有追出去,站在门口处看着沐婉菁跑远的背影:比起沐婉芙的沉稳内敛、深藏不露的禀性;婉菁的性子的确是显得有些沉不住气,若是再一味的这样宠溺她,只怕日后是要害了她的。
午膳过后,苏氏平日里居住的和雅阁内冒出滚滚浓烟,而和雅阁的门窗全都被人从里面钉了起来。当家丁们意识到这点时,和雅阁里的火苗已渐有蔓延之势。乌雅氏随恨透了苏氏,但也顾念她是府中的侧福晋,避免府中的下人们说她在沐婉芙失势之后便急着对她下毒手,所以也命了家丁们赶紧救火。
然而未等家丁们提水赶到,和雅阁的火势已是越来越大,想要救火的家丁们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继续蔓延下去。
沐婉菁原本为了自己的额娘没能果断的处置了苏氏而耿耿于怀,当她看到和雅阁内燃起熊熊大火之时,久违的快意幻化成恶毒的笑声与得意。因为她知道,康王府内,从此再也不会有她们母女二人的存在了。那个从小就处处比她强的贱人,在宫里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一想到这里,沐婉菁的笑声愈发的显得恣意。
汹涌的火势在酉时三刻之后才缓和了下来,原本就布置素雅的和雅阁在寂寥的夜色中更显凄凉,残垣断壁充斥眼前。
沐毓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势,沐婉菁扶着乌雅氏站在沐毓容的身边,三俩的家丁在扑灭火势之后在废墟之中找到了一支变了色的翠玉簪子。这是这场大火之后,那个叫苏映卿的女子留下的唯一的物件。从前的她,尽管在宫中是懿贤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在嫁入王府之后,处事低调、处处忍让,平淡如一泓清泉流淌在他的心间;仿佛如兰花般淡雅朴素才是她的最真,不管何时她的发间永远都是那支翠玉的兰花簪。那是他送给她的,并且在新婚之夜亲手为她簪戴上的。斯人已逝,只空留一声叹息罢了……
良久之后,沐毓容道了句乏了,便带着陈管家离开了和雅阁。
当家丁们将已变色了的翠玉簪递到了乌雅氏的身边,乌雅氏看着沐毓容寥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看也未看随手便将簪子扔了出去,也带着沐婉菁离开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和雅阁。
荣王府
奕宏正由身后的侍婢服侍着吃茶用点心,昨夜在百花阁与几位花魁娘子通宵饮酒后,他俊秀的面容上微露几分倦容;只懒散地依靠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中,任凭身后的侍婢替自己按摩解乏。
“爷,属下前几日在外面听说了个新鲜事:说七额驸把自己一首提拔起来的应天府知府给斩了。”站在奕宏身后的贴身侍卫沈瑞将自己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的回禀给了奕宏。
原本闭目养神的奕宏微微睁开眼,瞥了眼身旁之人,“怕是勿传了吧!只要是在朝为官的有谁不知道七额附的为人,他那样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怎会自断左右手。”
“属下与爷的看法是一致的。只是还有人说,七额附是受了一个小丫头的逼迫才会那么做的;说行刑那日,应天府十里八村儿的乡亲们都去观刑了,当天的情况如同赶集一般。”沈瑞思忖了片刻,才道:“七额附此举看似自断臂膀,实则是为自己赚了把好名声。为应天府除去了贪官污吏,在百姓的心间只会更加巩固他驸马青天的美名。此举,不可不谓是棋高一筹。”
让奕宏惊奇的倒不是鄂尔济处置了应天府的知府,而是那个能调动鄂尔济的小丫头,又问了句:“可知道那个小丫头的来历?”
“听那日围观的百姓们回来形容:属下觉得与敏惠公主的容貌倒是十分相似。”沈瑞一五一十地回禀给了奕宏听。
奕宏这才回想起近来进宫给太后请安时甚少见着敏惠那丫头,就是问了敏惠,太后也只打马虎眼说是敏惠身子不舒服在宫里歇着了。
“去外面打听一下那个姑娘的消息。”奕宏心中大致也有了数,又吩咐着沈瑞下去打听消息。
“听说那位姑娘在应天府郊外的一个庄子上住着了,应该还没有离开。若是咱们现在动身的话,大概午时便可到达。”沈瑞早已将事情都打听了清楚。
“你现在就去备车,现在就动身。”奕宏吩咐沈瑞立马下去准备,随即也和沈瑞一同出了花厅。
乐寿堂内
乐寿堂内的光景俨然如初。只是初夏时节,常年又不经人打扫,乐寿堂内充斥着刺鼻的恶臭,蚊蝇更是肆无忌惮地叮咬人,沐婉芙靠在角落里静静地看向从屋顶处漏进殿内的阳光出神。
麻四照着规矩给众人送午膳,待分发完手中的干硬窝头后,拿着一个干净的馒头放在沐婉芙的身边,同时放下的还有一块藕色丝帕。
沐婉芙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感谢,只听麻四淡淡地说了句:“这是锦妃娘娘差人送来的。听闻是康王府上一位内眷的遗物,贵人务必将它收好了。”说完,麻四也退出了空旷的大殿。
麻四走后,沐婉芙颤抖的拿起了身边的丝帕,有温热的**从她的眸子里溢出:一支变了色的翠玉簪子,因常年簪戴的缘故,簪子上的花式已然磨损的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了。没想到他们竟这样冷酷无情。
沐婉芙紧紧地抓着簪子,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肉里:一定不能轻饶了这些魔鬼,一定不能。
空旷的大殿内传来低低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