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故人(1 / 1)

许是正处正月里的缘故,宫中也平静的一如往常。六宫众人也都识趣,平日就算再怎么明争暗斗,也都会在此时消停不少,各宫也都本本分分的每日前往慈宁宫定省。转眼便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开了春以后,天气也比从前暖和了许多,胎运已近四个月的沐婉芙也趁着春日里的大好日头带着宝娟与春儿在御花园中稍稍走动了一番。

还未走到碧螺亭,远远地便听见了阵阵莺声燕语,沐婉芙扶着宝娟的手拾阶而下,朝碧螺亭去了。

“真不怕你们笑话,我每天晚膳的时候就让膳房给我熬那么一小碗用玉米面儿做的糊糊,外加一碟儿酸黄瓜,吃了至少有大半年,这腰才能瘦了这么一圈儿。”珍妃边嗑着瓜子,边向众人传授自己的心德。

冯昭仪却听得津津有味,将信将疑地追问着:“是不是真的啊!这从前还没生大妞儿的时候,我还算有些腰身儿;可如今哪,你们看看我现在这腰身,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呢!”冯昭仪的话一出,倒是把在座的几人都给逗乐了。

“冯姐姐这肯定是笑谈了,只怕是姐姐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呢,就姐姐这身段儿别说在宫里了,就算那宫外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未必能像姐姐这样、保养得这么得宜,叫谁看了不羡慕啊!”沐婉芙走到亭子外,接了冯昭仪下面的话茬儿。

珍妃与冯昭仪见沐婉芙来了后,都起身搀扶了她到亭子里的石凳前坐下,“禧妹妹可真是稀客啊,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如今这身子还好吗?”珍妃亲昵地拉了沐婉芙的手笑着问。

“妹妹见过二位姐姐!”虽说珍妃有意亲近自己,可沐婉芙还是按着规矩朝她与冯昭仪行了礼,“烦劳二位姐姐与几位妹妹们挂念了,妹妹这身子骨还凑合着,只是近来没什么食欲,其他一切还算安好。”沐婉芙语气平淡地说着,待身后的春儿奉上了绒垫子后,才缓缓坐了下来。

“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淑媛妹妹你无需多礼。”冯昭仪亦是一脸的笑意,随即理了理袖口。

亭子里的另外两人,皆带着自己的侍女起身向沐婉芙请安道:“臣妾给淑媛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免了,都起来吧!”沐婉芙温和地扫了她们一眼,也叫了起来。

这人多了,珍妃的话匣子自然也打开了,示意了身后的双成去给沐婉芙上茶,又追问着:“姐姐在这对嘴问一句,妹妹近来是喜欢酸一些的食物多,还是辣一点的食物多?”

沐婉芙听了珍妃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冯昭仪见后忙笑着补充道:“民间有句老话:酸儿辣女!这喜欢吃酸东西的有多半都是个男孩儿,而喜欢吃辣东西多一些的八成儿就是个丫头了。想当初我怀大妞儿的时候,要是哪顿没了朝天椒,我连膳食进得都不香呢。”

沐婉芙这才恍然大悟,掩嘴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答了句:“妹妹也说不准就是,有时候喜欢辣的,有时候又喜欢酸的。可话又说回来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从自个儿身子掉下来的肉不是。”

珍妃的侍女双成捧了茶盏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沐婉芙身旁的宝娟,沐婉芙微微侧身对她笑了笑,方才接了茶盏呈给了沐婉芙。

双成拿着漆盘福了福身子,便往珍妃身边去了。在她转身的间隙,沐婉芙若隐若现地瞧见了她手背上的红色胎记,不由的想起了进宫之初,在御花园里撞见的那个看不见脸的宫女。

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敢私自谋害宫中身怀龙种的妃嫔,如果有人知晓当初蓉妃的‘身孕’只是个绣花枕头的话,怕也不会那么用心了吧!

“珍妃姐姐,当初你怀二阿哥的时候可是喜欢吃酸的东西多一些,所以才生下了咱们二阿哥啊?”沐婉芙又随口问了句。

珍妃不禁想起了当年产子的风波,眸光中闪过悠悠的黯淡之色,而站在珍妃身后的双成替自己的主子代为答了句话:“我家主子当年若不是遭奸人所害,二阿哥如今也就不会体弱多病了。”

“好好的还提这些做什么,都是些沉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呢,况且那个奴才也得了应有的报应;我呀,早不记得了!”珍妃端起了手边的茶水似是漫不经心地答着话,话锋一转,又抱怨起了自己宫里的年例:“还说呢,这每逢节年,咱们手头儿上的银子就都不够使。娘家人进了宫要赏、乾清宫、慈宁宫、坤宁宫前来送东西、传话的,各个都要打赏;平日里攒的一些好东西也就指望着这个时候能给自己撑撑场面,可偏偏又恰逢节年,连赏钱也得包双份儿的,瞧这年过的,我这宫里下个月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过日子。”

静贵人听后,也跟在后面叨念了几句:“珍妃姐姐您是从二品的妃位都说出了此等话来,那妹妹这小小的贵人还怎么活啊!”

正二品的妃位,一年的年例也就八百两银子,这平均摊到每个月、满打满算也就六十几两的银子;若遇上太后的千秋节,连打赏宫里奴才们的银子都不够,更别说是贵人呢!也难怪珍妃会有此等抱怨。

话题既然扯到了银子,自然也就扯到了各宫以及各府内眷们入宫的情形,“还别说,咱们宫里除了老佛爷的心肝肉儿敏慧公主以外,若正要挑拔尖儿的姑娘那非咱们淑媛姐姐的妹妹:康王府的三小姐婉菁郡主莫属。那天我都瞧见了,承恩公的夫人与东泰贝勒的眼睛比那天上的星星还亮呢!依妹妹愚见,禧姐姐的娘家恐怕又要与承恩公家结亲咯。”顺常在自顾自地说着。

冯昭仪瞥了眼慢悠悠理着袖口的沐婉芙,“各位姐妹就别再寒颤我了,我们家婉菁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而已,她有几斤几两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能不知道嘛!况且东泰贝勒如此优异,就算老佛爷与皇后娘娘真要为他赐婚,也不一定就看上了咱们家的婉菁不是。”

“禧妹妹这话说的也太谦虚了,别说承恩公的府上看着眼热,就是我那堂弟昇贝勒都在我耳边叨念了好几回呢!”珍妃有意无意地探着沐婉芙的口风。

众人的话都扯到了这个份儿上,看来也是坤宁宫那边闪出了什么风声,若是承恩公的府上真向康王府提了亲,那自己日后还怎么收拾她们母女。思虑至此,沐婉芙笑着说出了所谓的‘实情’:“没想到我家婉菁竟有如此好的福气,怕只怕是要辜负了珍妃姐姐的一番美意呢。”

“禧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珍妃听后甚为的不解,与身旁的冯昭仪对视了一眼,反问道:“莫非,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

沐婉芙见她们一再的追问着,面上不禁露出了为难之色,似有些难言之隐,一时间也不再言语了。

“禧妹妹可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咱们姐妹的面说?”冯昭仪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沐婉芙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对众人道:“既然话都问到了这个份儿上,妹妹也就跟各位姐妹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座的几人听沐婉芙这么说,也都一一的竖起了耳朵仔仔细细地准备听她接下来的话,生怕会错过了似的,沐婉芙也正好想借她们的口把这些话传到皇后的耳朵里去,顿了顿,才补充着:“按理说,这也算是家丑一件;可若是不将此事说出来,妹妹也打心眼儿里觉得对不住皇后娘娘与珍妃姐姐的信任呀!我们家婉菁……我们家婉菁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都面面相觑,也都不再向先前那样刨根问底儿了。顺常在未免众人尴尬,便将话茬儿扯开了,“听说银作局最近又打造了一批新钗饰,赶明儿咱们得去瞧瞧,怕是去晚了就捡不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不论是宫外还是宫里的女人,最要紧的便是妇德,寻常人家的女子更是视贞节重于自己的生命,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们怕是更为要紧了。沐婉菁还是位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还未出阁就已经失去了完璧之身,想来也不是什么检点之人,众人虽然嘴上都未说什么;但心里也都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儿。

“刚刚妹妹不过是说了句闲话而已,还望姐妹们不要记到心里去才是。毕竟,此事关乎舍妹的声誉,就拜托各位了。”沐婉芙扶着宝娟的手,对众人福了福身子。

冯昭仪等人彼此交换了眼神,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又由珍妃牵头笑着问右手边的静贵人:“那个,咱们刚刚说到了那里。内务府是不是新呈了一批缎子啊,听说还都是上好的春绸呢!”

而沐婉芙也正是要借着她们几个人的嘴,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有人不是想攀承恩公府上的高枝儿嘛,也不问问她沐婉芙倒底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既然有人这么喜欢攀高枝儿,她就偏要她从云端跌倒谷底,永世都休想翻身。

初春的日头本就短,日头转眼便转向了别处,众人也都乏了,各自问了安、辞了别也都回了自己的宫里。

沐婉芙搭着宝娟的手,脸上泛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相信沐婉菁那贱人这次笃定是翻不了身呢!一个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女子,别说是承恩公、郑亲王的热炕头她上不去,就怕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也绝不敢娶这样不贞不洁的女子,就算她蓉妃有天大的本事,倒时候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一点忙也都帮不上。试问,有那个做姐姐的会拿妹妹的清誉来开玩笑。

“娘娘,您今日的这番话怕是有些不妥吧!”宝娟瞧着沐婉芙满脸的喜色,冷不丁的浇了她一盆冷水。

沐婉芙忽然停住了脚步,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不悦地说了句:“你也别想那么多,我敢说这个消息绝有没人敢乱嚼舌根,你,信不信?”

“不出午时,奴婢敢保证:慈宁宫与坤宁宫绝对会知道这个消息。而郡主日后的婚事,怕是再也不会有着落了。”宝娟一字一句地说。

沐婉芙冷笑了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们三番两次在本宫的面前玩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任谁看了都会厌烦。我可不想府里再多个什么承恩公亲家,若是日后衍庆宫真要有个什么想法,本宫不就成了她们手心儿里攥着的蚂蚱呢,生死仍由他人掌控。”顿了顿,沐婉芙又对宝娟说:“她们越是这样别出心裁的为自己谋算,我就偏不让她们顺心。快回去吧,本宫身子有些乏了。”

她们刚走出御花园没多久,迎面便走来了一名身着石青色补服的俊朗男子,熏貂红宝石顶戴,眉宇间有四五分的酷似奕瑄,沐婉芙细细地看了两眼后才认出了那人:此人正是奕瑄的异母同胞兄弟郑亲王奕宸,乃靖懿太妃所出。

“奕宸见过禧淑媛,淑媛娘娘吉祥!”还未等沐婉芙走过来,奕宸便躬了身子向沐婉芙问安道。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自己总是喜欢跟在他的后面奕宸哥哥长、奕宸哥哥短的唤着,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自从他封王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现而今他们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他是她的小叔子,她则成了他皇兄众多妃嫔中的一个,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沐婉芙竟觉得自己见了他反而有些不自在的感觉,而这样的感觉说不清、又道不明。

“王爷请起!”短暂的沉默之后,沐婉芙客气地唤了他起来,“王爷此次在边疆平定了大小战乱,可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宫不过是六宫之中一个小小的淑媛而已,当不起您如此大礼。”她自谦地说着。

奕宸淡淡地笑了笑,面上永远都是如春风般的宁和恬淡,让人从心底泛起一股暖意,“谢娘娘!奕宸也是大月朝的子民,既然都是皇上的臣子,为朝廷分忧乃是奕宸的本分所在,娘娘您过奖了。”

沐婉芙身后的宝娟领着春儿向奕宸行礼道:“奴婢见郑亲王,王爷吉祥!”

“免了,都起来吧!”奕宸笑着唤了她们二人起来。

“谢王爷!”宝娟与春儿一同谢了恩,才起了身静静地立于自己主子的身后。

照着规矩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沐婉芙又道:“王爷此次进宫可去给老佛爷与太妃请了安,老佛爷与太妃可是十分的挂念王爷呢。”

正当二人说话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了起来:“朕刚刚还以为五弟去了慈宁宫给老佛爷、太妃请安去了,原来是在园子里遇上了故人啊。”

奕宸与沐婉芙二人皆循着声音看了过去,随后齐向那人行礼道:

“臣奕宸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五弟不必多礼,起来吧!”奕瑄淡淡地扫过行礼的奕宸,顾自走到了沐婉芙的身边,温柔地扶了她起来:“朕刚刚才让他们送了些小玩意儿去你的宫里,不老实的待在宫里怎么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如今身子又不便,为什么不好好在宫里歇着。”奕瑄的言语里充满了无限的宠溺与柔情。

“臣妾谢过皇上的关心!”沐婉芙娇柔地答着话,笑了笑才继续说:“这不是趁着今日的好日头,臣妾才出来逛了两圈嘛!若是臣妾今日窝在自己宫里,又怎会在这里遇上皇上呢。”沐婉芙讨巧地答着话。

“朕说不过你,你这丫头总能找到成千上万个理由来堵朕的嘴,朕认输了还不成嘛!”奕瑄宠溺地刮了下沐婉芙的鼻尖,一字一句的说着。

奕宸的面上不禁有些尴尬,而沐婉芙亦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只听奕宸道:“臣还要赶往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请恕臣先行告退!”

奕瑄这才意识自己只顾着关心沐婉芙,却将亲兄弟奕宸晾在了一遍,便打趣地说道:“五弟还是快些过去吧,省得待会儿额娘与太妃还要怪罪朕一直将你扣在御书房不让你去请安,朕可不想白白落下了这个‘恶名’!”

“谢皇上恩典,臣先行告退!”得了奕瑄的准话儿,奕宸跪了安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先行离开了,两人径直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看着那渐渐走远的背影,沐婉芙忽然有些不舍,“朕差点忘记了,你的额娘从前是太妃的陪嫁侍女,你与老五自然也是十分的熟悉。”

沐婉芙狡黠地看了眼奕瑄,笑着反问他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乱吃五爷的飞醋?”

“你敢再说一遍!”奕瑄有些不依不饶的说。

沐婉芙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回了句:“这有什么不敢的,臣妾就是觉得皇上乱吃飞醋了。五爷与臣妾打小就相识,况且臣妾一直将他当作兄长来敬重爱戴,又岂会有非分之想呢!依臣妾看,皇上您多虑了。”

“既然爱妃说朕多虑了,那朕姑且就多虑了这一回,若是换作旁人,朕还难得多这个心了。”说罢,便将沐婉芙打横抱了起来,虽说奕瑄抱着怀了身孕的沐婉芙,但走起路来却是十分的矫健,“瞧瞧你,怀了孩子还这么瘦,晚膳,朕就吩咐膳房多给你做些补身子的汤水。”

沐婉芙又羞又急,连连道:“皇上,快放我下来,要是叫皇后娘娘与其他姐妹们看到了像什么样子,您还是放我下来吧!”

“她们爱说什么只管去说好了,朕就是喜欢这样抱着你!”奕瑄边说边走,丝毫没有要放沐婉芙下来的意思。

“皇上!”沐婉芙低低地唤了句,脸早已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而她身后的宝娟与春儿皆是偷偷地笑了笑,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沐婉芙的福泰宫去了。

而衍庆宫里,却有人在大发脾气。

“好你个沐婉芙,脏水竟敢泼倒本宫的身上来了,本宫要不是给你点厉害瞧瞧,那我这蓉妃娘娘岂不是白做了。”蓉妃将博古架上的几只青花瓷瓶一起打碎了发狠道。

宝姝却颤颤巍巍地不敢上前接话,半晌后,才担忧地说了句:“本来皇后娘娘是有意向主子询问表小姐的事情,可如今看来,这桩婚事八成是黄了。这禧淑媛还真不是一般的阴险呢!”

“阴险?”蓉妃轻蔑地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宝姝,眸光中闪过一丝决绝地恨意:“既然你非要与本宫一较高下,那本宫就给你送份大礼,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