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妃娘娘,您看看奴婢的脖子好看吗?”只见一血肉模糊的身影提着自己被扭断的头颅,一步一步地走近蓉妃的床边,那声音忽远忽近地飘着;似在远处,却又近在咫尺。
“谁?是谁在那里?是谁?”蓉妃看不清那人影,便冷冷地问着。
那影子慢慢地飘到蓉妃的身边,鲜血顺着她的袍角缓缓地流淌在地毯上,反问蓉妃道:娘娘,您就忘了我吗?我是福泰宫的翠岚啊,你让他们将我勒死扔进了池塘里,你可知道那池塘里的水好冷呀!池塘里好冷啊,你下来陪陪我,您下来陪陪我吧!!
“你这贱人,死了还阴魂不散!若是再敢到本宫这里来放肆,本宫就让道士将你收了去,让你一辈子都不能再转世投胎做人。”蓉妃虽惧怕她,但也不甘示弱地骂道。
“我说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都不会缠着你,让你一生一世都逃脱不了。”
“滚开,滚开!别来找我索命,是你自己非要找死;是你找死,也休要怪本宫无情。”蓉妃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将那阴影赶走。
在暖阁外值夜的宝姝带着人跑进了殿内,命人重新掌了等,跪于蓉妃的床榻下问:“娘娘,您怎么了?”
蓉妃忽然睁开了眼,忽地从**坐了起来,额间早已冒出豆大的汗珠。惊恐未定地看着跪于床边的宝姝,“刚刚可有人来过暖阁?”蓉妃心有余悸地问着宝姝。
“回娘娘,除了奴婢带着小环在暖阁外值夜,未曾看见有人擅闯暖阁。”宝姝小心翼翼地回着话,生怕稍有不周触了主子的眉头。
蓉妃本也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但是刚刚梦境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那鬼魅一般的声音仍然余音未了的在暖阁内飘着。
“把宫里的灯全都点上,你们都在暖阁内伺候着,不必到外间值夜了。”蓉妃暗暗吐了口儿气,淡淡地吩咐着宝姝。
宝姝见这情形也多少知道了些,便应了句:“是!”然后带着小环出了暖阁,将宫中的灯全都点着了。
折腾了一宿,到了三更天时分,蓉妃才安稳的睡了会儿。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今的蓉妃亏心事也未少做,许是夜路走多了的缘故,竟也会碰上这出来溜达的索命冤魂。
同样一夜未合眼的,还有景阳宫的丽小仪-----佟香雪。翠岚临死前,那圆睁的怒目从四面八方看来,吓得佟香雪一刻也不敢合眼。
沐婉芙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时分。清晨,宝娟便带人到坤宁宫回禀了皇后沐婉芙的病况。皇后得悉后,交待了宝娟要好好的照顾沐婉芙,依例免去了她前往慈宁宫的定省。
从沐婉芙醒来后,一直粒米未进。宝娟与春儿只得应着头皮将早就熬好的银耳羹呈到了沐婉芙的面前,恳求道:“娘娘,奴婢求您用些银耳羹吧!您已经一夜未米水,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疼爱您的太妃与枉死的翠姑娘想想呀。若是翠姑娘知道您为了她的离世这般的伤心难过,您让她在泉下如何安心。”
“都拿下去,本宫什么都不想吃,你们都退下吧。”沐婉芙神情呆滞地看向远处,淡淡地开口道。
“娘娘,奴婢再次恳求您用膳!!”宝娟将漆盘高举过头顶,俯身于地下一字一句地道。
于此同时,暖阁外的一班奴才与宫女皆跪下了,与宝娟等人齐声道:“奴婢(奴才)们恳求娘娘用膳。”
一声声的恳求,响彻地回荡在福泰宫的暖阁与宫房内。
“小姐,您要是将奴婢许配了出去,奴婢就剃去这三千烦恼丝去佑民寺当姑子去。”
“小姐,奴婢愿意一生一世的伺候在您跟前儿,绝不会有二心。”
“小姐好坏,总是那奴婢玩笑,奴婢不依!”
“奴婢办完小姐交待的差事儿一定早早的回来,然后沏上您喜欢的铁观音等着您回来。”
那样如花的年岁就这样断送在了紫禁城的高墙内,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人世间什么是情爱,就迫不及待地往极乐世界去了。
从前在府里受到沐婉菁母女欺辱时,比沐婉芙小两岁的翠岚总是陪着她一起伤心、一起落泪,伤心过后又安慰着这个比她大的小姐。在那样的年月里,她们俩相依为命地活在小小的芙蓉苑里。她们就像芙蓉苑后院内的杂草一样,坚强地活了下来。她们虽不是亲生姐妹,而多年的相依为命使她们之间的感情远胜过一般的主仆之情,沐婉芙更是将翠岚当作自己的亲生妹妹看待。
内务府将翠岚之死定论为失足坠入湖中溺毙,多么牵强的一个理由。内务府的官员也唯恐再追查下去会牵出一些不该牵扯的人,也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事已至此,皇后命宝娟代沐婉芙去内务府挑了四名清秀伶俐的丫头到福泰宫当差。人虽然是带了回来,宝娟只打发了她们在外间做些打扫收拾的粗活,内殿伺候的细活与沐婉芙的饮居寝食还是由她与春儿、萍儿负责。
对旁人来说,福泰宫只是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奴才而已。可在沐婉芙的眼里,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从小陪自己渡过诸多苦难的婢女,更是失去了一个相依为命多年的好妹妹。试问失去亲人的痛楚,又岂会在一时三刻便消失了。
午膳过后,福泰宫宫女翠岚不慎落水溺毙的消息在六宫之中已传开了。对于一些记恨沐婉芙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恩贵嫔得知这条消息,连午歇都免去了,让巧儿带了些沐婉芙喜欢的吃食去了福泰宫。
暖阁外,宝娟仍带着一众宫人恳求沐婉芙进膳。膳房内一趟又一趟的换着热的吃食,可沐婉芙依旧目光呆滞地看向远处。
殿外的友福进来禀报了恩贵嫔前来宫中探望的消息,宝娟便将手中的漆盘交给了春儿,退出了暖阁。
恩贵嫔带着巧儿见宝娟走了出来,便问:“你家主子这会儿还好吗?从昨儿起,可有进膳?”
“奴婢在此替主子谢过贵嫔主子的关怀。”宝娟依礼答着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主子已经一夜未进米粒了,任凭奴婢们如何劝解都无动于衷。”
恩贵嫔听宝娟这么说,心里也更加有数了。这翠岚与沐婉芙的主仆之情她多少也能体味,于是由宝娟引着进了暖阁。
在进暖阁后,恩贵嫔咋一看见沐婉芙时,神情不由恍惚了一下,像是又进了关雎宫一般;同样的面容,同样哀伤的神情。当年三阿哥出生后便没了气息,惠妃当时也是伤心的茶饭不思。为此,皇帝三日未曾早朝,一直寸步不离的陪在惠妃的关雎宫。若是再次让皇上看见这相似的面容与神情,唯恐这宫中不会再有第二位宠冠后宫的惠妃。
“主子,贵嫔娘娘来看您了。”宝娟走到沐婉芙的身边轻声道。
沐婉芙依旧神情呆滞地看向远处,对宝娟的话充耳不闻。
恩贵嫔对宝娟使了个眼色,让她不必再多言,又吩咐巧儿:“将食盒内的点心端出来,你们就在殿外伺候吧。”
“是!”巧儿垂首答了是,打开盒盖将食盒内的点心一一的端了放到桌上,便同宝娟等人一起退出了暖阁。
待宝娟等人退出了暖阁,恩贵嫔走到了沐婉芙的床边,拉起了她的手缓缓说道:“好妹妹,翠岚那丫头的事儿姐姐也听说了,你心里的痛也不是姐姐三言两语就能带了过去的。可翠岚并没有正真的离开你呀,她那是去西方的极乐世界替妹妹祈福去了。若是翠岚泉下有知,妹妹正为她的离世而茶饭不思,你又让她如何能瞑目。”
沐婉芙顺着恩贵嫔的声音望去,眸中蓄满了盈盈的泪光,“姐姐,翠岚死了,她一定是被人推下水的;她从小便熟悉水性,怎会不慎落入水中溺毙呢!”沐婉芙死死地扣住了恩贵嫔的手腕喃喃道。
恩贵嫔只觉手腕间一阵剧痛,见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也不好掰开,只安慰她说:“姐姐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对于翠岚的死都少有些猜测。可是皇后娘娘与太后怎会相信咱们的一面之辞了,咱们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将害死翠岚的人揪出来;若是妹妹在这个时候拖垮了自己的身子,还怎么谈还翠岚一个公道。”见腕上的力道松了些,恩贵嫔又道:“姐姐让膳房做了些点心带了来,你陪姐姐趁热一起用些吧。”说着便起身扶了沐婉芙起来走到桌前坐下,随即击掌示意外间的巧儿与宝娟进暖阁服侍。
进暖阁内的宝娟见自己的主子终于肯用膳了,含喜地用银筷子替沐婉芙夹了块马蹄糕,又盛了小碗薏米粥放到沐婉芙的手边。
恩贵嫔见状心中甚感欣慰,两人简单地用了些粥点,宝娟带人将桌上的碗碟都收了下去。恩贵嫔又让卫褚亮到福泰宫替沐婉芙请了平安脉后,才放心地回了宫。
宫中向来不乏冷眼看热闹的人,鲜有像恩贵嫔这样热心肠的。沐婉芙在心底不禁更加的感激她,心下又一分明白了这宫中的险恶与阴冷莫测。此次翠岚的离世,绝不单纯是溺毙那么简单,她肯定是听见了或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否则怎会惨死在福泰宫的后池塘里,她决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于是唤来宝娟替自己梳妆换衣,又命友福准备了轿辇。事已至此,除了太妃,还有谁能帮自己将这隐匿地小人揪出来。她一定不能让翠岚这么白白的死了,她一定要让那人为此而付出代价。
待装扮完毕,坐在前往宁寿宫的肩舆上,一阵阵的凉风让沐婉芙感到从未有过的清醒。她不禁有些后悔:如果当日,自己让别人将东西送往景阳宫,或许现在翠岚还好好的。那样如花的年岁,就断送在了这阴冷的高墙内。可惜这世间从没有如果,也许一切早已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谁也不能改变……
半个时辰后,肩舆在宁寿宫外停了下来。沐婉芙扶着宝娟的手走下了肩舆,宁寿宫的大总管禄生早已在宫门口等着她们。
“奴才给禧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禄生带着两名小太监向走下肩舆的沐婉芙施礼道。
沐婉芙倒吸了口气,缓缓开口:“禄总管起来吧!”看这阵势,太妃似乎没有接见自己的意思,顿了顿又问:“不知太妃午歇起了没有,还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那禄生听后也不急于答话,于是将手中的一只木匣子呈给了沐婉芙,道:“老主子今日身子不适,怕是不能接见娘娘了。这是老主子让奴才交给娘娘的,说了娘娘看后自然会明白一切。”说罢将匣子高举于头顶。
沐婉芙接过禄生手中的匣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木匣子。从袖中拿了锭元宝塞给了禄生,又道:“既然太妃今日身子不适,那劳烦公公与琳嬷嬷多费心照料太妃,本宫改日再来探望太妃便是。”
禄生麻俐地收下了赏银,带着身后的两名内监齐答话道:“奴才恭送禧嫔娘娘!”
沐婉芙又重新扶了宝娟的手坐上了肩舆,一行人便离开了宁寿宫。沐婉芙抚上了木匣子,暗暗猜测:这匣子里装的什么,太妃又怎会猜到自己这个时辰要来。
这来来回回的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待回到福泰宫,沐婉芙遣走了殿内的宝娟等人,自己则从匣子里取了纸条,慢慢地打开:静观其变,按兵不动。
看后,沐婉芙将信笺点着了便随手扔在了地下。妖艳的火折子慢慢的由明到暗,而后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
害死翠岚的凶手也是狡猾异常的,她深知自己与翠岚感情甚笃,翠岚这一走自己必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她们便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自己也很有可能因一时的疏忽而受人牵制,更会误入别人为自己设计好的圈套内。此举不可谓不歹毒异常,想到这,沐婉芙不禁觉着后怕。
宝娟带着春儿呈了一盏暖胃的花茶进暖阁,沐婉芙头也未抬,道:“翠岚,去库房取支上好的高丽参送去宁寿宫给太妃补补身子。”
春儿端着茶盏看向身旁的宝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片刻,沐婉芙这才缓过来,笑着从漆盘内端出了茶盏,“你们不必慌乱,还是让春儿带人去办此事吧!”说罢,揭开茶盖吹了吹茶沫。
“是!”春儿躬身答了是,便拿着漆盘轻轻地退出了殿内。
沐婉芙又将茶盏放回了桌上,看向宝娟:“本宫这里有件事还得你去跑一趟。”
还未等沐婉芙说完,宝娟已跪下了,垂首道:“奴婢宝娟但凭娘娘差遣。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奴婢力所能及的事情,必定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起来说话吧。”沐婉芙起身虚扶了宝娟一把,笑了笑又接着说:“翠岚那丫头虽然不幸身亡,可她家乡的老母亲却不知她离世的噩耗;所以本宫要你代为办一件事,找个可靠的人将这封密函送往康王府交到陈管家的手里,让他务必将此函交到侧福晋的手里。”说着从袖中取了封信函递与宝娟。
宝娟双手接过沐婉芙手中的信函,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奴婢一定不负娘娘所托,定将此事办妥。”
“万事小心!”沐婉芙也不再多言,只叮嘱了她一句。
领命的宝娟将信函收好,便退出了暖阁下去办事了。翠岚曾托梦给自己,要自己小心身边的人,可又未曾指名道姓那人是谁。不管怎样,小心驶得万年船,摸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忠于自己还是没什么坏处的。
用了夜膳,沐婉芙让春儿与萍儿替自己按摩解乏,自己则倚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如今翠岚那丫头不在了,沐婉芙仍觉着诸事多有不便;宝娟也被派出去办差了,春儿与萍儿跟前儿伺候的差事远远及不上她们二人。
在宫门上锁前,宝娟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了福泰宫,康王回复的信函与太妃的意思竟不谋而合,皆是:按兵不动!!。
沐婉芙吩咐了宝娟下去歇息,才让春儿服侍了自己就寝。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她曾两次目睹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而无能为力,试问自己还会被这样的梦魇折磨多久。
而景阳宫的佟香雪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翠岚临死前怒目圆睁的情形。白天还好,每到掌灯时分,佟香雪就会觉得偌大的暖阁内似有双怨毒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让她一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梦魇似噬骨的蚂蚁一般,没日没夜的缠着佟香雪,让她食不安寝,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