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蓉妃落胎之事渐被宫人淡忘后,新一轮的暗涌大有即将掀起之势。而此皆是因恩嫔腹中的龙胎所致,一些别有用心的妃嫔早已蠢蠢欲动。大家都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与此同时,皇帝也翻了几位新晋宫嫔的绿头牌。最先荣宠晋了位份的便是康婕妤与瑛小仪,分别晋为昭媛与嫔位。康昭媛生性恬静平淡,待人接物和气,荣宠不惊;因居住的清宜宫与沐婉芙的福泰宫离得较近,时常会到福泰宫里串门子。沐婉芙也很乐意与她相处,日子久了,两人的关系也比刚进宫那会儿要进了一层。
另一名得宠的瑛嫔却是一味的骄横无礼,仗着皇帝对她宠爱在宫里几乎是要横着走了。与丰德三年入宫一直无宠的祥嫔同住在长春宫,因祥嫔入宫的时日较早,所以一直居住东边的绥寿殿内。自瑛嫔得宠后,便三番两次的带人到祥嫔的绥寿殿吵闹,故意刁难祥嫔也是常有之事。祥嫔也因着自己一直无宠而对其诸多忍让,这反而使得瑛嫔气焰更胜,大有直逼淳妃与蓉妃的势头。一时间,竟无人敢掖其锋。
入冬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这一日,各宫妃嫔照例前往慈宁宫省安后,便三俩儿结伴拢着手炉趁着大好的日头往御花园里遛弯儿。降雪轩内早已坐着三俩宫嫔,正由自家侍女服侍着吃茶闲聊。远远便听见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从慈宁宫出来,沐婉芙与康昭媛结伴也走到了降雪轩外,几位贵人与答应已起身向她们行礼道:“臣妾们见过昭媛娘娘、禧嫔娘娘,娘娘们吉祥。”
康昭媛笑着对她们说:“各位姐妹同安,起来吧!”
待那几人谢恩起身后,一身着杏色妆花缎绣五蝠捧寿纹棉袍的宫嫔仍旧纹丝不动的背对着她们,正由身边的侍女服侍着吃茶,慢悠悠地将茶盏交给侍女后,才缓缓转身看向康昭媛与沐婉芙,淡道:“二位姐姐今儿真是好兴致,怎的有空到这园子里来逛逛了。”这话听似平淡,然而话里却暗藏挑衅之意。此人正是近来荣宠颇盛的瑛嫔,记得当日殿选时她模样文静秀美,又是大学士之女,想该是位品貌兼修的世家淑女。不曾想,竟也是个无知骄矜的俗物。
康昭媛本就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听后也不恼,缓缓开口说:“今儿日头不错,姐姐这才邀了禧嫔妹妹一同到园子里来赏花。可不是巧了,竟在此处遇上了妹妹;如此甚好,咱们姐妹一同赏花也倒是件乐事。”
瑛嫔依旧坐着,亦不接话,顾自抚着指间一颗硕大的宝石戒指。
沐婉芙打量着眼前盛装打扮的瑛嫔,只见她凌云髻上分别簪戴着一对儿蓝宝石蜻蜓头花,,鬓间各插了几支用上等翠玉镂刻的玉桃钗,垂于两侧的流苏微微晃动着,耳间戴着累金丝的珍珠耳坠。衬着御花园内的应时花草,整个人看起来倒也算娇美可人。沐婉芙于是笑着对康昭媛道:“素闻内务府进贡的珠翠钗饰皆是少有的上等货色,今日见着瑛嫔妹妹的一身打扮,也算借此开了次眼界。”
瑛嫔轻蔑地笑了声,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才说:“禧姐姐的额娘想当年也是太妃身边有头有脸的姑姑,怎么说身边也有几样儿太妃当年赏赐的体面首饰才是,怎会连这再寻常不过的钗饰也未见过呢。”
其余几位宫人听后皆变了面色,沐婉芙身后的翠岚已然十分不平,笑着答话道:“瑛嫔娘娘此言差矣!这些钗饰我家主子自是见过不少,只是宫外八宝斋师傅们的手艺怎能与宫里的造办处相提并论了。”
“放肆!本宫与你家主子说话岂有你这奴才插话的份儿。”恼羞成怒的瑛嫔用力扯了翠岚一把教训道,顿了顿又说:“果然是庶出的下贱胚子,有什么样儿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本宫今日就替你家主子好好的教教你这宫里的规矩。”
“瑛嫔妹妹,怎么说她也是禧嫔妹妹的人。咱们都是天子的妃嫔,理应和睦相处才是,又何必撕破了颜面为此而伤了和气。”康昭媛见状忙从旁劝着,希望瑛嫔能卖自己一个人情。
冷眼旁观的沐婉芙一直未曾开口,冷冷地凝望着气势汹汹的瑛嫔,从前在王府里被乌雅氏母女羞辱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只听那瑛嫔驳道:“那又如何,我是新晋得宠的妃子;若论尊卑,我与她同为正五品的嫔位,我何须对她诸多忍让。”说罢便扬手要抽打翠岚。
沐婉芙一把拉翠岚到自己的身后,面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意说:“瑛嫔妹妹,这园子里风大,你可得当心着点儿说话,别让这大风闪着你的舌头。”于是走进瑛嫔,继续道:“这宫里庶出的嫔妃可不只姐姐一个人呢,听闻永和宫的淳妃娘娘与已故的惠妃娘娘皆是庶出的官宦子女。如此说来,这两位也是庶出的下贱胚子咯!”
瑛嫔一听便急了,又挥手想掌掴沐婉芙,却被沐婉芙及时抓住了手腕:“宫里有规矩道:惩戒宫人不可打脸,姐姐我再怎么不济也是皇上亲封的正五品禧嫔、当朝和硕康亲王的次女,还不是什么宫人。如若妹妹今日这一掌打了下来,别说是正五品的嫔位会被褫夺,恐怕日后也得去安乐堂了此残身了吧!”说罢便扶上了瑛嫔鬓间的玉桃钗,指间清晰地感受到她因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才又放缓了语气说:“妹妹可得想清楚咯,可别一条儿道走到黑才是呀。”
瑛嫔此时恨不能冲上去咬沐婉芙一口,沐婉芙不紧不慢地唤了翠岚到身边,吩咐着:“不懂规矩的丫头,还不快向瑛嫔娘娘认错,求她饶过你这一次。”
翠岚立即会意,款步上前福身向瑛嫔认错道:“奴婢知错了,还请瑛嫔娘娘饶恕了奴婢这一回吧。”
“你!”瑛嫔一时气结,带着身后的侍女迅速离开了御花园。
康昭媛见那瑛嫔走远后,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便担心地道:“依她的性子今日之事必会劳记在心里的,妹妹日后定要多加小心防范才是呀。”
“姐姐提醒的是。只是我沐婉芙也不是好欺负的善茬儿,只要她规规矩矩的,我们自然是相安无事的。”沐婉芙笑着说,两人又与其余几位贵人、答应一同在御花园里赏了会儿花,才带着各自的侍女回了宫。
沐婉芙带着翠岚操近道往福泰宫走去,跟在身后的翠岚见四下无人才后怕道:“刚刚奴婢还真为小姐您捏把汗了,若是瑛嫔真的打了下去,奴婢这心里真觉着对不住您。”翠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五一十地向父母承认着错误。
“瑛嫔再怎么欺善怕恶,本宫料她也不敢当着那么多嫔妃的面对本宫不敬。”沐婉芙不屑地说着,又看向远处道:“俗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本宫怎么说也是靖懿太妃的远亲,她若是对咱们不敬,那便是对太妃的不敬。就算她再骄横,也分得清这其中的厉害。”
翠岚听自己小姐这么一说,也不再多言。主仆二人沿着夹道,走了半盏茶的时辰才回到福泰宫。
衍庆宫
瑛嫔在御花园里吃了沐婉芙的亏后并未直接回长春宫,而是去了蓉妃的衍庆宫诉苦。宝座上的蓉妃接过盖碗不紧不慢地看向梨花带雨的瑛嫔,缓缓开口问:“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让咱们皇上的心肝儿宝贝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娘娘,除了福泰宫的贱人还会有谁呀。”瑛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又泣声诉道:“她欺负臣妾也就罢了,竟还出言重伤娘娘您。她还说……”瑛嫔眼看很难自圆其说,便不敢再说下去。
蓉妃啜了口马奶子,把盖碗交给了宝姝后,问:“那禧嫔当着你的面都说了些什么?”见瑛嫔一脸为难的样子,又道:“妹妹但说无妨,姐姐这宫里都是些懂规矩的奴才;除了衍庆宫,本宫可以保证绝不会再有别人知晓此事。”
得了蓉妃的准话儿,瑛嫔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口说:“她说,娘娘之所以落胎皆是因自身作孽太多……从而牵连了腹中的龙胎,她还诅咒娘娘,永世不能再为人母。”
蓉妃随手抓过一样物件重重地掷了出去,恨道:“不知死活的贱人,竟敢诅咒本宫不能再为人母。本宫若是轻易放过了她,岂不是枉为乌雅家的女儿。”
一室的宫人与瑛嫔皆惧怕的不敢出声,瑛嫔更是因为自己的谎话而吓得瑟瑟发抖。蓉妃见状不由冷笑了下,才起身扶起了地下的瑛嫔,亲昵地道:“姐姐说的是她,妹妹你又何必惊慌成这样。”
“谢娘娘恩典。”瑛嫔惶恐地谢了恩,勉强陪蓉妃坐了会儿便起身辞了蓉妃,带着自己的侍女离开了衍庆宫。
宝姝奉命送了瑛嫔出殿后,复又回到殿中回话,待宝姝走到身侧,蓉妃才看向她问:“今日御花园之事,你可有所耳闻?”
“回娘娘,奴婢听其他宫房的人说:是瑛嫔娘娘无礼在先,却未曾听说禧嫔娘娘出言不逊之说,更未听有重伤娘娘之言。”宝姝如实地回答着。
蓉妃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指间嵌米珠镂福字护甲,冷笑着道:“本宫原以为大学士之女必是有涵养的世家淑女,不想,也是欺善怕恶、乱嚼舌根的蠢货。”
“奴婢听闻这位瑛嫔娘娘不但喜爱乱嚼舌根,更是仗着万岁爷对她的宠爱在后宫中横行霸道,对于其同住的祥嫔娘娘更是百般刁难。其他宫房的主子早已对其颇有微词,只怕那位离失宠的日子也近了。”宝姝小心地说出自己的看法,随即观察着蓉妃的反映。
蓉妃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她:“去库房捡些珠翠珍玩差人送去长春宫给瑛嫔,既然是个蠢东西,咱们也不能浪费了不是。”说罢妩媚一笑,便不再多言。
“是!”宝姝恭敬地答了是,也退出了殿内办事去了。
用完午膳的沐婉芙由宝娟与翠岚伺候着刺绣,走进殿内的春儿捧着食盒走到沐婉芙的身边,禀道:“主子,这是延福宫恩嫔娘娘遣人送来的糕点。”说着便从食盒里端出了糕点,一一的放在了茶几上,然后盖上食盒退到一侧听候召唤。
沐婉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取了块果酱糕尝了小口,吩咐翠岚道:“让膳房做些芸豆糕与奶油菠萝卷送去延福宫,再备些上等的雨前龙井一并送了去。”只听沐婉芙一一吩咐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带着萍儿一块过去,办完了差事早些回来便是。”
一旁呈了茶盏上来的宝娟笑道:“奴婢听闻恩嫔娘娘不但爱喝雨前龙井,也很喜欢洞庭湖的碧螺春,不如让翠姑娘一并带些过去。”
“还是你想的周到,倒是本宫疏忽了。”沐婉芙接开茶盖轻吹着茶沫,才又叮嘱了翠岚带上碧螺春,将茶盏随手交给宝娟后对她投以了满意的目光。
翠岚答了是,麻利地带着萍儿一同下去准备了起来。殿内的香炉内燃着淡雅的苏合香,飘渺的烟雾袅袅地飘出炉外。沐婉芙见殿外日头甚好,便起身扶了宝娟的手说:“去院子里走走吧,总在这殿里待着人也懒倦了许多。”
春儿取了鸭绒蒲团跟着她们一同走出了殿内,阳光照在身上觉着暖暖的。沐婉芙一时心情大好忽然想起了宫中的一条规矩:听闻各宫房的总管太监清一色是汉人,而各宫女有头有脸的宫女必是上三旗的包衣,决不可有一个汉家女子。这也是入关后,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便随口问身侧的宝娟:“你老家是哪一姓的?”
“回娘娘,是瓜尔佳氏。”宝娟恭敬地答了话,便扶着沐婉芙向宫中西南角的角亭走去。
沐婉芙微点了点头,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也不再多言,刚走到角亭下便瞥见天边悬着一只彩蝶纸鸢,吩咐了身后的宫人们道:“不必跟着了。”说罢带着宝娟走出宫门,沿着甬道朝那纸鸢所在的方向走去。”
宝娟从一名小宫女的手中取了手炉不敢怠慢,三步并一步的跟了上去,沐婉芙的脚步并不急,只是好奇谁会在这高墙内放飞这属于自由的信物,这是每个宫嫔都渴望而不可求的东西。风向一转,纸鸢又飘向了御花园方向。宝娟见状忙递上了手炉,她们又沿着寂静的夹道缓步走着,沐婉芙的思绪却随着那飘浮不定的纸鸢一起飞了出去。
不想,却迎面撞上一宽大结实的胸膛,脚下一个踉跄便摔了出去。只听一尖厉的嗓音骂道:“放肆!没长眼睛的奴才,竟敢冲撞……”那内监还未说完已被自己的主人止住了。
沐婉芙吃痛地未作声,身后的宝娟连忙上前去扶她,关切地询问道:“主子,没事儿吧!”
“没事。”沐婉芙淡淡地说,今日自己一身素色打扮,难为那名内监会将自己认作是宫女。忽觉着有双炽烈地眸子紧盯着自己,便抬头看向那双眸子的主人:只见一欣长挺拔的陌生男子立于自己的面前,着蓝地妆花缎绣八团喜相逢福寿便袍,面向极是英俊,眉宇间颇俱英气,周身散发着一股温润的气息,却瞧不出是何身份。
从前在府里除了康王便是管家与家丁,甚少见过陌生男子,更未被一名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地凝望过,双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于是扶着宝娟的手勉强地站起了身,赔礼道:“妾身乃是新进的宫嫔,不想鲁莽间冲撞了尊驾,还望尊驾见谅。”
那人犹自凝望着沐婉芙,宝娟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刚要行礼却被他止住了。方会意地立于沐婉芙的身后。片刻,才听那人温和道:“我是郑亲王,今日进宫是给老佛爷请安的,你不必自责。”
“妾身见过王爷。”沐婉芙福身行着礼,虽有些疑惑这位自称为郑亲王的男子,也不便过多问话,又说:“请恕妾身还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说完便带着宝娟急急地从他们身边过,祖制道:王公大臣与后妃照面必须有所避忌,太医诊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室宗亲。
待她们走远后,陈二喜远远地望着她们的背影不解地看向自己的主子,道:“爷,您怎么不向这位主子表明自己的真是身份啦!其他宫里的主子见着您,都变着法儿上赶着往您身边凑。唯独这位禧嫔主子例外,奴才倒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怪人。”
奕瑄不禁有些好奇,问:“你怎知道她的封号?”说罢便瞥见地下掉了支点翠的花钿,于是捡了起来细细地端详着。
“奴才也是听来的。”陈二喜恭敬地答着话,又说:“听闻这位禧嫔主子来头可不小了:她阿玛就是当今的康王爷、她的额娘原先是太妃身边最得力的陪嫁侍女,后蒙得先帝恩典,由老佛爷与太妃做主赐婚给了康王爷。她在宫中待人和气,对上对下谦恭得体,老佛爷与太妃都喜欢的紧呢。蓉妃娘娘小产之际,便是这位禧嫔娘娘遣人去请的太医,若论功行赏,禧嫔娘娘可得得是头一份儿。”陈二喜如数家珍的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这么听来,你也得了这位禧嫔的恩惠。”奕瑄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便撂下一句问。
陈二喜惶恐地跪于地下,急道:“万岁爷,奴才冤枉啊!奴才对您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啦,还望万岁爷明察。”
“瞧你这点能耐,起来吧!”奕瑄笑着叫了地下的陈二喜起来,又吩咐:“去延福宫传朕的旨意:就说朕今日朝务繁忙走不开,让恩嫔不必等朕用夜膳了;再去内务府挑些水头好的珠翠送去她宫中,让她好好养胎,说朕改日再去看她。”
“嗻!”陈二喜领了命便躬身往东二长街方向走去。
待沐婉芙她们走到御花园时,那纸鸢早已不见了踪迹。沐婉芙不免有些失落,亦无心在御花园里闲逛,便带着宝娟往回走。脑海中又想起了那着蓝缎便袍的男子,问:“你可见过郑亲王?”
“回娘娘,奴婢可没那样好的福气。今儿也是沾了主子的光儿才得以见上一回,奴婢已觉着万分荣幸了。”宝娟轻声答着话。
见宝娟也不知晓,沐婉芙便也不再多问,两人顺着寂静的夹道快步往福泰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