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德五年八月十八,是钦天监择得的黄道吉日。众秀女们与教习礼仪的嬷嬷们习了两日的礼仪与规矩终于迎来了册封大典。坤宁宫的香穗姑姑三更天便过来交待了诸多的巨细事宜。
四更天时,众秀女们这才由各家的侍女服侍了梳妆打扮,东殿的秀女们着淡蓝色宫装,梳如意宫髻;西殿秀女着淡粉色宫装,梳百合宫髻。沐婉芙着淡蓝色宫装,如意髻上插了支素淡的银簪,扶着翠岚的手走出房外,同着淡蓝色宫装的佟香雪亦扶着鹊儿的手走出了房内,与沐婉芙相视一笑,髻上也戴了支素色的白玉钗。大家都已端直了身子,按着嬷嬷交待的款步前行。
待到钦安殿时,门口内监通报道:“钟粹宫秀女到!!”
沐婉芙看了下周身的秀女,记得当日选秀时,神武门外停满了专送秀女们的马车,黑压压的一片。短短数日,来自全国各州府的秀女们只剩下这寥寥十几人。得到了皇后的口谕,众秀女们依次走进殿内,待走到殿前便一齐福身行礼道:“老佛爷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起来吧!”温和的声音自殿中央响了起来,吩咐起来的正是当今皇帝的生母皇太后钮胡禄氏。
“谢老佛爷、皇后娘娘。”众秀女们谢了恩这才起身,沐婉芙趁隙看了眼宝座上的皇太后。
殿中央楠木双凤戏珠宝座上端坐着当今皇帝的生母皇太后钮祜禄氏,依稀间仍能看出这位太后年轻时的姿容,只是眼角的细纹泄了她的年岁。太后身着香色暗锦织花金线团福缎袍,祥云髻上戴着赤金镶五彩宝石鸾凤流苏步摇,鬓间各插了两对儿宝石磨片的牡丹压鬓珠花,耳间戴着景泰蓝制的水滴子耳坠。虽已是年过五旬的人,却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端庄肃穆间又不失一个大家长的慈爱祥和。
太后左手的皇后今日亦是枣红色贡缎五蝠捧寿缎袍,朝凤髻上戴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耳畔间的翠玉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母后,这一届的秀女们无论是品貌、德行,都是往届中最拔尖儿的一拨。”皇后笑着递过茶盏轻声道。
太后欣然接过,揭开茶盏吹着茶沫点头说:“贤德便好,母后这上了年岁的老婆子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多为哀家添些白白胖胖的小阿哥便行。”说罢啜了口茶,身旁的皇后连忙顺手接了过去浅笑着不语。
皇后又将茶盏递给了身后的侍女,吩咐司礼监道:“周福海,宣读册封的诏书吧。”
“是!”司礼监应声答了是,便打开了明黄色的册封诏书高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册封内务府总管富察荣宝之女,富察青曼为从三品昭仪,赐号‘瑜’,居储秀宫。
镶蓝旗护军都统纳兰从武之女,那拉福妞为正四品婕妤,赐号‘康’,
居清宜宫。
苏州织造佟方运之女,佟佳香雪为从四品婉仪,赐号‘丽’,居景阳宫。
康亲王兼御前行走沐毓容之女,沐婉芙为正五品嫔,赐号‘禧’,居福泰宫。
文渊阁大学士甄道同之女,甄忆筠为从五品小仪,赐号‘瑛’,居长春宫。
蒙古科尔沁台吉桑善之女,博尔济吉特晓蝶为正六品贵人,赐号‘静’,居咸福宫。
其余秀女皆被封作品阶较低的才人与答应,末了又是一些较长的训诫,无非是恪敬妃德、柔怀恭顺、多为皇家绵延子嗣的话语。
一众新晋宫嫔待司礼监宣读完毕,齐谢恩道:“臣妾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宝座上的皇太后淡道,又叮嘱了各新晋宫嫔:“晋了位份便是皇家的人了,亦是有了身份的主子。做了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样儿,要时刻谨慎自己的言行、牢记祖训、恪敬妃德,多为皇上开枝散叶便是你们与社稷最大的功劳。”
“臣妾们必当谨记老佛爷的教诲!!”众位新晋宫嫔垂首答道。
皇太后的面上这才重新展露了笑颜,便与身边的皇后拉起家常感慨道:“哀家瞧着她们现在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进宫时的样子、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哀家也已由少妇变成了老妇,这几十年便就这么一眨眼的过去了,哀家可是正真的老咯!”
“在儿臣心里,母后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一点都不曾改变呢。”皇后亦是温和地笑着答道,讨得太后眼角笑得眯成了一条线。皇后乃宗室内大臣瑞祥之女,当今皇上还是襄亲王时便迎娶了她做嫡福晋,只因皇后进宫多年仍未能生育,所以便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在太后的身边,皇上尽管不宠爱皇后却一直很敬重她。
殿前的司礼监侧身提醒道:“娘娘,吉时已到,该祭祖了。”
皇后扶着皇太后的手领着一众新晋的宫嫔焚香祭拜着皇祖先考,待祭完。皇帝、皇后与太后分别赏赐了许多东西,各新晋宫嫔领着赏赐跪安后便领着自己的侍女乘轿辇往各自的宫中走去。
皇室历来注重出身,此次也不例外。因沐婉芙是庶出的缘故,倒底只给了个正五品的嫔位。走出钦安殿,沐婉芙扶着翠岚的手正准备上轿辇,只见一个面相机灵的小太监上前打千儿道:“奴才友福叩见禧嫔娘娘,娘娘吉祥!”
沐婉芙侧身淡道:“起来吧!”便扶了翠岚的手坐上了轿辇。
“谢娘娘。”那名叫友福的小太监先谢了恩看沐婉芙坐稳后,才拉长了嗓音道:“起轿!!”
沐婉芙撩开轿帘看着清冷的夹道:她的一生便要在这红墙绿瓦的高墙内度过了吧!外面的世界与自己再也没了关联,而那个人也只能成为她心底的最痛。掌间温润的玉佩透着股寒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便放下轿帘不再留念。
走了一炷香的时辰,轿辇在西六宫的北角停了下来。待沐婉芙扶着翠岚的手走出轿辇后,友福这才在前面引了她走进宫门,院内跪着一地的宫女和太监,只听他们齐道:“奴才(奴婢)恭迎禧嫔娘娘回宫,娘娘吉祥!”
沐婉芙扶着翠岚的手打量着眼前的一众宫人,严肃道:“本宫不求你们各个机灵,只要你们尽心尽力为本宫效力,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罢便让翠岚取了赏银派发给每个人。这样一来既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不说,还告诉这班奴才她沐婉芙可不是那好诓骗的主子,日后做事都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奴才(奴婢)们必当谨记娘娘教诲!!”众人谢了恩便起身分别立于两侧,等待沐婉芙的训话。
只见一名身着深色宫服二十岁许,模样素净的宫女走上前施礼道:“奴婢福泰宫执事宫女宝娟参见禧嫔娘娘!”
沐婉芙见她自报了家门,便也客气地笑着说:“姑姑不必多礼,本宫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姑姑多加提点才是。”
“奴婢不敢,娘娘唤奴婢作宝娟就行。能服侍娘娘便是宝娟的福气,只要娘娘不嫌弃宝娟蠢笨便好。”宝娟恭敬地答着,又道:“请娘娘入殿沐浴更衣。”
沐婉芙也不再多言,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进了主殿。主殿内的陈设与延福宫恩嫔的住所布局大抵一致,只是室内悬着御题的‘德成柔顺’匾,整体布局倒也简单雅致。淡淡的檀香味让满身的疲惫感顿时去了大半,“奴婢已为娘娘备好了洗澡水,请娘娘进内殿沐浴净身。”身侧的宝娟柔声提醒着。
暖阁内的窗外有片小池塘,只是已值暮秋莲花早已败落。翠岚与另外两名小宫女服侍了沐婉芙更衣,卸了钗饰便听沐婉芙轻声问她们:“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春儿。”左手眉目清秀的宫女甜甜地答道,天真的笑颜不掺杂任何的做作,让沐婉芙看后觉着心里暖暖的。
“奴婢叫芙儿,木芙蓉的芙字。”另一名宫女也不落后地答道,只见伺候着的翠岚面色一沉并不接话。
拿了藕色捻银线绣葫芦丝贡缎缎袍走进来的宝娟斥责她道:“糊涂东西,娘娘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连规矩都忘干净了吗?”
那名胆小的宫女听宝娟这么说早已吓得跪下,惊慌地答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求娘娘责罚。”
踏进浴桶的沐婉芙撩了些新鲜花瓣玩弄着,许久才轻声开口:“不知者不罪,以后多长点记性便是。”
“还不快谢过娘娘的不罚之恩。”宝娟连忙催促着那名叫芙儿的宫女。
翠岚走到沐婉芙身后替她擦洗着,只听沐婉芙慵懒地说:“以后你就叫萍儿,萍水相逢的萍。今后跟着宝娟姑姑好好做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罢便挥手示意她出去。
那萍儿谢了恩便轻声退出了暖阁,宝娟亦跪下谢恩道:“奴婢叩谢娘娘不罚之恩,日后定会多加管教福泰宫的宫人们。”
沐婉芙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又问:“福泰宫除了本宫,还有同住的其他妃嫔吗?”
“禀娘娘,东西两配殿都是空着的,福泰宫现在的主位便是娘娘了。”宝娟一一地答道。
问罢,沐婉芙便由她们伺候着沐浴。沐浴完毕,宝娟便服侍了沐婉芙换上新制的缎袍,翠岚拿了梳篦正要梳头便被沐婉芙止住了,吩咐了站在一旁的宝娟:“让宝娟来,你在旁多看多学着点便是。”
“是!”翠岚点头称是,便将梳篦交给了宝娟。
宝娟接过梳篦利落地为沐婉芙挽了个反琯髻,从妆钿中取了镶紫晶的双蝶银簪,红珊瑚制的宝石花钿,同色的宝石耳坠,以及藕色的珠花替沐婉芙一一的簪戴上。装扮妥当后,沐婉芙看着铜镜中得体却不出挑的妆容点了点头:“手艺不错,很是大方得体,看来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她赞叹宝娟手艺的同时,心下更知这女子是个妥帖之人。
“娘娘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事情。”宝娟谦虚地答着话。
只听外间友福的声音了响了起来:“禀娘娘,各宫娘娘们赏赐的东西都已送了过来。永和宫的宝蝉姑姑亲自送了淳妃娘娘的赏赐过来,现下在外间候着了。”
沐婉芙搭着翠岚的手踩着花盆底儿的绣鞋走出了内殿,见与宝娟着同色宫服的宫女双手碰了一个精致的妆钿盒立于殿内,眉目间有两份似淳妃的霸气,此人正是那晚教训那名疯癫女子的宫女。
“奴婢宝婵见过禧嫔娘娘,娘娘吉祥!”宝婵见扶着侍女款步走出来的禧嫔,便连忙上前福身行礼道。
沐婉芙客气地道:“劳淳妃娘娘记挂,竟叫姑姑亲自送了东西过来。”她身后的宝娟上前接过了妆钿盒,沐婉芙对身侧的翠岚使了个眼色,翠岚连忙塞了两锭金元宝给宝蝉,又听沐婉芙笑着说:“小小心意,还请姑姑笑纳才是。”
“奴婢谢过禧嫔娘娘。”宝婵连忙将赏银拢进了袖内,又道:“永和宫还有众多谢恩的主子们,我家娘娘交待禧嫔娘娘今日就不必过去谢恩了。奴婢话已带到,就先行告退了。”说罢便朝沐婉芙福了福身。
沐婉芙忙吩咐了翠岚道:“送宝蝉姑姑!”
淳妃这是摆明了要拉拢自己,要自己的心腹宫女亲自送来的礼物想必不是俗物。想了想还是打开看了个究竟:只见盒内躺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绿汪汪的似一潭碧水一般。沐婉芙拿起了镯子瞧了眼笑着说:“淳妃娘娘果然好大手笔。”看后便又将手中的镯子放回了盒内,吩咐宝娟:“好好收起来。”
“淳妃娘娘如此器重娘娘,娘娘日后的前途自是一片光明,奴婢在这里先向娘娘道喜了。”宝娟亦看着盒内的翠玉镯子喜道。
沐婉芙笑了笑,才缓缓地开口说:“是器重或是别的,现在说还为时尚早,淳妃娘娘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猜得到的。”
自知失言的宝娟将钿盒拿进了暖阁妆台前收好,回到殿中便从春儿手中接过茶盏递与沐婉芙:“各宫的赏赐陆续已到,贵妃娘娘与珍妃娘娘捎话过来说今日乏了,让咱们不必过谢恩了。衍庆宫的蓉贵嫔与庄裕宫的冯昭仪还未捎话过来。”宝娟立于沐婉芙的身侧一一的回禀着。
“你先去备轿辇,等翠岚回来后咱们就前往衍庆宫与庄裕宫谢恩。”沐婉芙啜了口茶,交待着宝娟。
待宝娟出去后,便听殿外响起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禧嫔妹妹在吗?”只见身着绛红色暗锦提花缎袍款步进来的佟香雪笑着问。
殿内的宫女皆福身行礼,沐婉芙亦福了身子:“臣妾福泰宫主位沐氏参见……”还未等沐婉芙说完,佟香雪便扶起了她:“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拘礼。”又对殿内的宫人说:“都起来吧。”
佟香雪身后的鹊儿亦福身行礼,沐婉芙也示意了她起来,又拉着佟香雪的手问:“姐姐在景阳宫可住的习惯?”
“宫殿倒是比钟粹宫的大了许多,只是没有了妹妹在身边陪着总觉着少了点什么似的。”两人说笑间,准备妥当的宝娟进殿回禀道:“回娘娘,轿辇已备好。”
“上次贵嫔娘娘便给了咱们一个下马威,若是这次再去晚了也于礼不合。”说罢便带了宝娟与佟香雪一起走出福泰宫,乘坐各自的轿辇往衍庆宫走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沐婉芙与佟香雪这才扶着各自的侍女走下轿辇,衍庆宫宫门外已停满了各色的轿辇。由内监通报后,两人便一起进了主殿,只见殿内早已跪满一众新晋的宫嫔。上等楠木制的宝座上端坐着盛装打扮的蓉贵嫔,正悠闲地接过宫女递过的盖碗,座前还有两名小宫女替她捏着退,见这情形似乎没有叫起的意思。
“臣妾景阳宫佟佳氏参见贵嫔娘娘,娘娘吉祥!”
“臣妾福泰宫沐氏参见贵嫔娘娘,娘娘吉祥!”
沐婉芙与佟香雪一同福身行礼道。
蓉贵嫔顾自啜了口杏仁酪,仍旧没有叫起的意思,将盖碗交给侍女后便摩挲着指间硕大的翡翠戒指,训道:“别以为自个儿晋了位份便妄想与本宫分宠,皇上对于一切新鲜事物也就是三天的新鲜劲儿,你们要真想当那枝头上的翘家雀儿也得掂量着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万一没站稳摔下来可就是尸骨无存咯。”蓉贵嫔一语双关地说着,说罢扫过每人,最后目光停驻在沐婉芙的脸上。
殿内的宫嫔皆垂首听着,只是沐婉芙觉着心中不平便徐徐答道:“皇后娘娘与各宫的娘娘们都风华正茂,臣妾与其余姐妹又岂敢当着众位娘娘的面造次。况且贵嫔娘娘现在身怀帝裔,日后诞下皇子位列妃位自然不在话下,听闻娘娘素来宽宏大度,试问娘娘又怎会与臣妾们计较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说完沐婉芙自己都觉着这话好笑,也不便表露痕迹,只恭敬地福着身子等她叫起。
蓉贵嫔冷笑了下,这才不情愿地叫道:“都起来吧!瞧本宫只顾着与禧嫔妹妹说话,倒是忘了叫各位妹妹起来了。”
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众人起身后皆对沐婉芙投已感激的目光,陪着蓉贵嫔寒暄了几句便都纷纷跪安回宫了。
出了衍庆宫沐婉芙便与佟香雪同去了庄裕共给冯昭仪请安,到了庄裕宫才听宫人们说昭仪去贵妃那里串门子了。沐婉芙与佟香雪携手掩着夹道往各自的宫中走去,只听佟香雪感慨道:“从前在家时,便听爹爹说这紫禁城内如何如何的好;如今进来了,才知道其中的厉害。
“瞧姐姐这话说的,仿佛是几十岁的老妇感慨人生一般。咱们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还长着了,而现在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沐婉芙握着佟香雪的手开解她,自己也无声地叹息着。
两人道完别,沐婉芙便领着宝娟往自己的福泰宫走去。沐婉芙便向身边的宝娟打听着:“皇宫里都有那些妃嫔诞育了子嗣?”
见主子问话,宝娟也利落地回答着:“贵妃娘娘诞育了大阿哥永和,因大阿哥天生聪慧过人,很是讨老佛爷与皇上的喜爱;珍妃娘娘生二阿哥永基时被自己的贴身婢女在安胎药中下了红花险些落了胎,在不足八个月时便产下了二阿哥。二阿哥由于先天不足的缘故经常生病,一年也难得见上皇上一面,所以太后与皇上格外的照拂珍妃娘娘。”
一路上便由宝娟讲着各宫主位的情况,零散的知道了些事情:现下正得宠的便是身怀帝裔的蓉贵嫔与淳妃,贵妃与珍妃也颇为受宠,只是比起淳妃她们要略逊一筹。待回到福泰宫,便用了些午膳睡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