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大爷,您这见天儿的也不给小的结货钱,小的拿什么吃饭?只得横下一条心来府里要钱,也好回家买米。”刘七儿到这迟贵倒还客气,老实地回答道。
“结甚么货钱?买甚么米?”谁想这迟贵的眼珠子一翻,那股子蛮横之气便上来了,腆着肚子朝刘七儿嚷道,“货钱我不早就结给你了?你怎么在这里胡说起来?”
“迟大爷,你甚么时候结给我了?”这刘七儿一听,也急了,连忙站起身来,道,“一连三个月,你月月都说要等等,我在外面已经赎了两个月的货,若再不结钱回去,恐是连家都要让人给搬走了。”
“嘿,”那迟贵咧着大嘴冷冷笑一声,翻着白眼道,“你的家搬不搬,跟我有甚么关系?我不过是按月给你结钱,你却来府里闹甚么!”
“你,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刘七儿气得一张脸都发了白,恨恨道,“你明明没有给我货款,却又硬说给了,我看你也不是甚么好人,我那货款,多半是被你给黑吃了!今日我便也不活了,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说罢,便作势要去与迟贵拼命。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坐在最上首的郑老太君沉声说道,“却是连我这老太君都不放在眼里么?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刘七儿与迟贵便陡然站得住了,忿忿地对视一眼,各自站在了一边儿。
“迟贵。”郑老太君唤道。
“哎,老祖宗。”那迟贵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媚笑,恭敬地点头应道。
“我且问你,你果真是已经将每月的货钱给了这刘七儿?”
“是,给了,给了。”迟贵连连点头。
“呸,你胡说!”刘七怒喝。
“刘七儿,”郑老太君扬声道,“你却果真没有收到么?”
“回老祖宗,小人果真是没有收到。小人还曾多次向迟贵索要银两,但他只给过我五两银了。”刘七儿委屈地回答。
“迟贵,我再问你,你一共给了刘七儿多少两银子?”郑老太君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迟贵免不了一阵哆嗦,却只是低下头去,不敢出声了。
正这会子,便听得外面有人巧笑道:“老祖宗可是想念我了?”
紧接着,门帘便被挑起,但见迟采青脸喜气,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她的目光最先与绿凝相撞,不免得意地挑了挑眼睛,转过去,却赫然看到了站在地上的迟贵。
迟采青那本是得意洋洋的脸,顷刻间沉了下去,竟是半分颜色也没有了。
“二……二夫人。”那迟贵像是盼来了救星,一双牛铃般的眼睛满是乞求地看着那迟采青。
这迟采青看到绿凝坐在那郑老太君的身边,迟贵与另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站在房里,又有管事部的小厮站在一旁,心中便沉了一沉,料定必是绿凝来找那迟贵的麻烦,想要杀鸡儆猴了。
当下,便笑着说道:“这却又是在做甚么呢?”
“你来得正好,”那郑老太君冷冷望着迟采青,冷笑道,“瞧瞧你找进府里的人却是甚么样子!”
迟采青从未见这郑老太君的态度如此冰冷过,当下便被唬得连话也不敢接,只是转头去看迟贵。
这迟贵的额头上已然满是汗珠儿,竟是连看也不敢看迟采青一眼了。
“刘七儿,我问你,”郑老太君自知那迟贵是断然不敢出一言的,便问那刘七儿道,“你的山货,是怎么卖的?”
“回老太君,”这刘七儿虽然老实,但到底也是个有眼色的,见此情形,便知那迟贵必是有甚么不得见人的把戏给这位老太君知道了。当下便据实回答道:“我那燕窝,乃是五两纹银一两,人参八两纹银一两。还有鹿茸等物,亦是六两到十两左右。”
“你便看看,你那表兄买进府里的是多少两!”郑老太君说着,便将那账簿掷在了地上。
郑老太君将账簿掷于地上,本已经说明了她的气愤了,自然,亦是没有给迟采青留有半分的颜面。那迟采青的脸红了红,却只是悄然看了看绿凝的反应,绿凝知她今日前来,本是想要耀武扬威地向自己炫耀她的得宠一事,然而却不想发生了这般事情,自然极为尴尬。绿凝终是给她留了半分的余地,当下别过脸,没有去看那摔在地上的账簿,更没有去看迟采青一眼。
这边到底是盼儿俯下身来,拾起了那账簿效与了迟采青。迟采青翻了翻账簿,脸色便立刻由红转白,不待一会子,便气得她全身哆嗦了起来。
“我把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迟采青合了账簿,重重地扇了那迟贵一个耳光,怒道,“若不是看在你爹年岁如此之大还要豁出一张老脸来求我的份儿上,我如何会替你求这个差事?你倒好,不仅不学好,却还要以假充好,竟是暗自高抬了东西的价格,还冒充他人之名提了银两。你说,那些银子哪去了,哪去了?”
说着,又不禁气得使手去捶那迟贵。
那迟贵眼见着东床事发,早已经吓得全身虚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会子被迟采青骂着,推着,竟是两腿已然发软,站都快站不住了。
“我在问你,这些银两都在哪里,还不快快取了来,还给人家!再把多出来的交还给府上?”迟采青恨恨地说道。
“二,二夫人,那些银子……没了。”迟贵的声音里都带着股子哭腔,说道。
“没了?哪去了?”迟采青微怔了怔。
“大半都让我给……赌输了,还有部分却是让我都花在‘万花楼’的小江南身上了。”那迟贵嗫嚅着,终于说出了口,然后便捂着脑袋,懊悔地蹲在了地上。
“你!”迟贵这一副样子倒把迟采青气得连话也说不出,她紧紧攥着这账簿,在地上踱了几步,然后抬脚,重重地踢了过去。
这迟采青到底也是武将家女儿出身,竟是将那迟贵踢得仰面倒在地上。
“老祖宗,”迟采青铁青着脸,说道,“这不长劲的东西倒是丢尽了我的脸,还请老祖宗从严处置,采青这里,却是给老祖宗您赔罪了。”
说罢,便跪倒在地上,哭泣个不住。
“快起来罢。”这郑老太君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当下便唤起了迟采青,叹息道,“我自不是心疼这几个钱。只是你瞧瞧,已经多少年了,竟是用这等差的燕窝来糊弄于我,这等人如何还要用得?”
“老祖宗说得是。”迟采青一面擦拭着眼泪,一边点头,“都怪我,只是想着我那叔伯老年得子不易,便厚着脸皮来求您老人家,谁想竟是这般无赖的东西。真个儿是恨死我了。”
那郑老太君见迟采青如此悲切,便也不好意思再说些甚么,只唤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迟贵拖下去,打他二十棍子,让他长长教训,逐出府去罢。”
不过二十棍而已,已然算是给了那迟采青天大的面子了,迟采青心里自然有数,怎奈当着绿凝的面儿上,已然颜面尽失了。
这边盼儿自是扶着被气了一通的迟采青回了院儿,唯留得那绿凝与郑老太君,还有那在房里未曾离去的刘七儿尚在屋中。
“颜儿,余下的你自处理罢。”那郑老太君给气了一下,便也不愿再管,只挥手让绿凝做主。
绿凝自点了点头,说道:“刘七儿,你手上所持的这等头盏燕窝,你可能收得到?”
那刘七儿连连点头,道:“能的。”
“若是给我侯府,要多少钱一两?”
“这……”刘七儿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看绿凝,心里自知这位容夫人虽然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很明显是在侯府占了主导地位,若是日后的生意都与她打交道,自己很明显便是攀上了大财主。当下便下了决心,道,“夫人,方才小人也说了,这等头盏燕窝虽称不上是极品,但质地亦是最好了,想那些采摘燕窝之人,无一不是将脑袋别在腰上,拼了命的。这等上等燕窝采回来,却还要有得力之人去清毛,也是要花费工夫的,倒是小人到最熟悉的人那里去收,也是要十二两银子左右。既然老太君和夫人这样看重小人,又肯替小人做主,小人便少赚些,给夫人十三两银子,可好?”
“如此,甚好。”绿凝欣喜地连连点头,“我今儿也见了,刘七儿你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守信之人。你的货钱,我一会自会叫账房先给你,另外再付你五十两银子,你且回去好好儿的医了你的老母,日后用点心思好好儿地拿些上待的干货来,懂了吗?”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那刘七儿一听自己的货钱不但结回来了,反而又壮大了生意,当下便喜不自禁地跪倒在地,给郑老太君和绿凝叩了个响头,道,“谢老太君,谢夫人,给小人一条生路,小人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说罢,竟落下泪来,道:“小人替家中老小谢过老太君,谢过夫人。唯愿老太君身体康泰,长命百岁!小人会将老太君如祖宗般地供在家里,求菩萨保佑老太君平安,保佑侯府代代平安!”
那郑老太君想来也是上了年岁之人,最喜闻得这等讨喜的话儿,当下便展露了笑颜,点头笑道:“亏你这孩子是有些良心的,你且下去领钱罢。”
这边小七儿万恩万谢地与李全下去了,郑老太君的心情方也好了许多,拉住了绿凝的手,道:“我的好孩子,多亏你是个能主事的,这家中的大小事宜太久没人打理了,你便多花些心思罢。若有甚么事,你便自可做主,这个家,便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