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的这番话说得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连四姨娘也转过头去悄悄擦着眼泪。那郑老太君亦动容了起来,张着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半晌,却只是长叹了一声。
“哎哟,我说我的老祖宗,您这是何苦呢。”紫芸拍手道,“瞧瞧,您这多有福气,竟有这么个贴心的丫头,又何等的忠心?想我常说,我们府上,若是能有几个贴心省事的,也不会使我平素里这样累的。可是您瞧瞧,还是个顶个儿的不中用,便是我一个人恨铁不成钢,便是怎样疼他们都是没有用的。您老人家呀,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郑老太君闻听紫芸的话,脸色,倒是有了些许的缓和。只是,神色中尚有犹豫不决之意,抬眼,看了看红药,依旧并未说话。
“老祖宗。”红药哭着,跪走过去,扑倒在那郑老太君的脚边,悲恸道,“老祖宗,红药自问服侍您老人家尽心尽力,恨不能掏出心肺与您。红药此生再无奢求,只求在您身边服侍,若是您不要红药了,红药便不要活在这世间了。”
说罢,更是号啕大哭。
“你……唉。”郑老太君终是不忍,几番张口,最后却只是叹息着转过头去。
“老祖宗,我瞧着这孩子也是天可怜见儿的,您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四姨娘也劝道,“想这红药毕竟伺候了您老好几年了,您的习惯爱好哪有她不知道的?便是再提携一个上来,要多久才能体会这番情谊?常言道,衣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您呀,就依旧收留下她罢。”
正说着,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一个冰冷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给老祖宗请安。”
红药的身子,在听到这声音之时便陡然震了震,一脸的惊恐。她慢慢地回过头,却见三姨娘正站在门口,淡漠地看着自己。而在她的身后,则站着一袭紫色长衫的洛枫。这洛枫一头长发梳起,被分辫成几缕,最后由一颗硕大的珍珠缀着,那神秘而又魅惑的紫,使得他那双桃花眼更具神秘与**,魔鬼般美艳到令人窒息。
红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乞求,凄切地望着洛枫。而洛枫的视线,却根本没有向她看过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望向了另一侧。
红药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她缓缓地转过身,面色苍白地低下头去。
“哟,这是在做甚么。”三姨娘淡淡地笑着,看着红药说道。
郑老太君看了看三姨娘,她的眉皱了起来,有心想要说话,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姨娘,你来得正好,”四姨娘见三姨娘来了,便急忙说道,“正好帮我劝劝我们的老祖宗,这好端端的,又说要给红药寻门亲事嫁了。这孩子自幼便服侍于老太君,哪里舍得嫁人,在这里哭了半天,怪可怜的。”
三姨娘,却只是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红药说道:“老祖宗毕竟也是为她好。”
说着,她那下垂的唇角便不自觉地微微颤了一颤,道:“红药毕竟大了,正如那民间所言女大不中留,终是要有个家室方才安稳。民间的苦日子自是不能过得,但凭着她伺候了老祖宗这么多年,帮他寻个家世殷实的倒是不难,到时候相夫教子,也不妄她伺候老太君这一场了。”
一席话说得那红药的身体愈发地颤抖不已,郑老太君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三姨娘,”红药终于悲呼着,转向三姨娘,哭道,“红药只是一介丫头,从未抱着想要攀附权贵的念头。红药不要家室,不要相夫教子,红药甚么也不要,只求能在老祖宗左右服侍。请三姨娘开恩,帮我求求老祖宗留我下来罢。”
面对红药的这般苦求,三姨娘却依旧是一脸的不为所动,她冷冷看着红药,眼睛里没有一丝的触动,也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
红药见状,便只得转视线转向站在三姨娘身边的洛枫,口里凄切道:“二少爷……”
那洛枫缓缓抬眼,望了红药一眼。那眼中,并无半点怜惜,更无半分感情,那是如雪似冰的眼神,比这世上任何的东西都冷、都硬、都伤人,它像刀子一样剜着红药的心,瞬间鲜血淋漓,连疼痛都一并被剜了出去。
红药最终死了心。
她的身子微颤,牢牢地望住洛枫,半晌,方才慢慢地摇头。她的表情是那样的难以置信,她的心情是那样的悲恸,她全身的力气已然都被抽走,让呼吸都似乎变得多余。
红药缓缓地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对着郑老太君露出一抹凄切地笑容,说道:“老祖宗,您待我恩重如山。红药还是那句话,红药真心实意地想要回报您老人家的恩德,便是今生无以回报,来世……也定要偿还您的恩情。”
说罢,跪下来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这三下几乎拼尽了红药的全部力气,竟将她的额头叩得破了,鲜血流在原本清秀的面上,看上去有几分骇人。
那郑老太君心里如何好过,却又不想再去看红药的脸,只是兀自闭了眼睛默不作声。
红药自此,再无念想,遂转过头,匆匆地冲出了正堂。
临行,她还是望了洛枫一眼,那眼神虽然匆匆,但却凄绝无比,充满了怨充满了恨,绿凝还来不及呼叫,药红便冲了出去。
“拉……”紫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愣了一愣,但随即便回过神来,大声喝着,“快拉住她,拉住她呀!”
说着,便疾疾地跑出去,唤道:“来人,来人!快拉住她。”
外面依旧闹成一团,正堂里面,却有如冷风在此盘旋,每个人的心里都尽是凉意。
绿凝默默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望着已然消失在眼前的红药的背影。她是见惯生死的,不是么?皇宫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因为一些琐碎之事掉了脑袋。有的,是因为一句话;有的,是因为一件事;有的甚至只是因为一个眼神和一个举动。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并不及因绿凝而丧命之人来得冤枉。有多少人,只因为绿凝一句玩笑,因为绿凝一时兴起的玩闹,甚至只是因为绿凝偶尔的食欲不佳,而命丧黄泉?那皇宫的嫔妃,又有多少是因为轻视自己,抵毁自己而被打入冷宫?
却原来,走到哪里,都免不了看到那被人左右的命运。却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最终做出我们的选择。
如果最终都注定要如此痛苦的活着,如果最终都要注定我们无奈地结束我们的生命,却为何,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历经这生的劫难?
到底,谁能给我答案?
一个下人匆匆地跑进正堂,惊慌道:“禀老祖宗,红药她……跳井自尽了。”
回到房里,绿凝自是沉默着,连话也不愿说上一句。嫣翠等人自是觉得红药平素里待人亲善,又是个知情达理的,在众丫头里,她算是人人羡慕的楷模,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每每思及此处,便觉既心寒又悲伤,暗自叹息不已。
绿凝兀自望向窗外好一阵子,方才回过头来,看到嫣翠正将一件衣裳叠起来,又铺开,铺开,再叠起来。而水珠儿则坐在桌边儿,满面忧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些小丫头们,则在门口垂头丧气,睫毛上都沾着泪珠儿,这几个小丫头原是刚进府不久的,今日见了这般的场景想必也都是思及日后自己的归宿,免不了觉得前途毫无光明,悲伤难过。
瞧着这满室的悲伤气氛,绿凝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都在做甚么,如此沮丧,倒似天塌下来了不成?”
几人被自己的主子一吆喝,倒似如梦初醒,纷纷抬起头来看向绿凝。
“夫人,您瞧奴婢真是该死,您口渴了罢?奴婢这就去给您泡茶。”嫣翠最先笑着说,转身便要去泡茶。
“你且回来。”绿凝扬声道。
嫣翠止住了脚步,便回过头来看绿凝。
绿凝深吸了口气,环视了一下屋中这几个小丫头。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带着对于今日的不安,和对于未来的迷茫,这种神情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她的心里止不住地一疼,然后轻轻叹息一声道:“夫人我知道你们心里难过,我的心里何尝不曾难过?”
小丫头们纷纷低下头去,沉默着。
绿凝又道:“想你们离开家乡,来到侯府,为的不过是个生计。我容颜虽非圣贤,亦没有无上权利,但至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有你们主子一天在,就绝不会亏待你们。但凡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愿望,大可以跟我讲,我能做主的,自会为你们做主。你们只要做好你们自己的事,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等到你们大些了,要去要留,都随你们。”
绿凝的话让这几个丫头纷纷抬起头,用带着诧异与惊讶的目光盯着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