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魔界后,苍郁几乎不再过问魔界的许多的事务。他日日伴在我左右,不为别的,只为我日渐虚弱的身体。
肚子里的孩子端地是奇怪,他大约只是靠着我那点可怜的生命来维持着他自己。
苍郁说,月尘,这孩子不要也罢,有你就足矣。
我却觉得不是,万一我日后遭了不测,走得早,好歹留个孩子下来,于他也是个念想。
这话我从未对苍郁说过,只说是好奇孩子生下来时,到底是只蛋还是条龙。
阿娘隔三差五地就要来魔界一趟,一来是给我看看身子,二来是带些上好的安胎药。
瑟妃每每陪着阿娘过来,就会惆怅地看着我。她眼中不单单是对我的担忧,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我追问许久,瑟妃才支支吾吾地说,云羲日日去丹穴山,在山头上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沉沉叹息,如今就算他记起了我,又能怎样?
妖界大肆进犯的消息传来时,我正靠在苍郁怀里闭目小憩。
魔焰从外面蹿到了房里,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地对着苍郁道:“主上,妖界冲破了外围结界,正杀向正殿。”
苍郁紧紧蹙眉,“为何先前没得到一丝消息?”
“这……”魔焰犹豫着,看了我一眼后,终是咬牙道:“嫣然大人投敌了,她负责情报,是以才未有消息传入。”
“嫣然?”我勉强支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心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苍郁起身,在我周围布下结界,沉声道:“月尘,你在房里好生歇着,哪儿都不许去,听见了么?”
我顺从地点头答应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漓止既然攻进了魔界,那就表示,人界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倘若是如此,花无颜怕是已不在人世。
念及那个飘然若仙又手段狠辣的男子,心间禁不住拂过一阵忧伤。
鬼界、魔界、天界,与漓止又岂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般简单。那孩子的野心,不知要走到哪一步才能止住。
想必魅箴此时也在苦苦支撑着,只是不知云羲那里如何了,是否同样开了战。
我现在的身子就如同即将凋零的枯花一般,一碰就会魂飞湮灭。是以就算我有心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也都是不能的了。
我兀自胡思乱想着,没留意月纯已飘飘然落在房中。
他打着把金边折扇来回摇着,在结界外拉过把椅子坐下。
“三哥,你怎的来了?”我看着他,略略好奇。他不上战场去,却跑来魔界作甚?
他嘿然一笑,脸皮颇厚地道:“你三哥我一向都是个文弱的人,那般打打杀杀的事轮不上我。”
我无言,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月家三男里,数着月纯最不上道。
“外面情况如何了?”既然不能出去,那问问也是好的。
“漓止那孩子势如破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头上古神兽,直打得天界那帮人节节败退。”月纯手里的扇子不耐烦地晃着,可见他心里也是焦急。
“云羲呢?”天界一向是他带兵作战,倘若是有他在,不该会不敌妖界。
月纯瞥了我一眼,叹道:“他失踪了。”
我深深锁眉,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会失踪?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便瞅着月纯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月纯撇撇嘴,“天帝命我带你上天界,帮忙找到云羲。”
他不提天帝还罢了,一提天帝我便想起那日云羲拿着玉佩问我时的情形。
“你倒是说说云羲大婚那日,你为何化作我的模样将玉佩交还给云羲?”若不是碍于身子不方便,本上仙真真是想扑过去掐死他。
月纯轻哼一声,“我还不是替你抱不平,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三哥我就不舒服。”
闻言,我悠哉地在榻上躺下,看着他道:“你自个儿闯下的祸,自个儿收拾。”
月纯瞪了我半晌,忽然霍地站起来,指着我鼻子说:“月尘,你就算不顾天界存亡,你也不能罔顾丹穴山千万生灵!现下阿爹阿娘都已披挂上阵,连瑟妃都领兵出战,你怎好置之不理?”
我看着月纯,忽然觉得悲凉,漓止竟连丹穴山都不放过。那可是他母妃的母族呐……
沉默许久,我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对月纯道:“你帮我化了结界罢,我随你去。”
这一去的结果,我不能知晓。或许我便死了,或许不会,但终究不能放着阿爹阿娘不顾。
如今能制住漓止的法子,恐怕只有让云羲、魅箴、苍郁三人联手了。
月纯带着我,捏了隐身诀,腾上云头。
他将我抱在怀里,生怕我出了意外。
我垂眸向下看去,魔界已是一片狼藉。
满山的玉兰已被毁去大半,两军间流光纷飞,远看着虽是瑰丽,可道道都是死咒,在那光彩的掩盖下,不知是多少军士的尸首。
“月尘,咱们去哪儿?”三哥附在我耳边低声问道,顺手紧了紧我身上的披风。
“墨山,桃花林。”
就是在那里,我对云羲说:“月尘倾此一生,非君不嫁。”
墨山的桃花林终年桃花盛开,微风一动,花瓣便如雪飘零。
阿娘说,那是因着曾有位上神的夫君葬在了这里。那位上神守在墨山万万年,终是化作了遍山桃花林,经年不败。
漫山花雨飘落,云羲孤身一人立在其中,形单影只。
云纯拥着我从云头上落下来,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向他走去。
“云羲。”我立在他身后唤他,他一动不动,素白的袍子上落着粉红的花瓣,却让我觉得刺目。
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道:“你来了。”
暖风过境,扬起他未束的发丝,一如多年前初见那般。
我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舒臂圈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缓声道:“云羲,是我来得迟了。”
感觉到他的身子倏地僵住,良久,他才回了身,将我拥在怀里,垂眸看着我。
“月尘,你我总是擦肩而过。”
“你不该抛下天界不管,来此处的。”我抬眸看他,正对上他眼中一片深沉的痛。
“我只赌了三日,想看看你会不会来见我。”他轻揉了我的发,“没想到我竟然赌赢了。”
三日,天界撑下去的极限。
他还是算的那般分毫不差。
看着他,我只觉得心头仿佛插进了一把刀,刀锋扭动着,伤口渐深,鲜血淋漓。
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说:“云羲,是我负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笑得极近温柔,可我却觉得那笑容里满是残忍。
他看住我,一字一顿地道:“月尘,我宁可此生从未遇见你。”
言罢,他温热的唇落在我的颊边。
大颗的泪珠不知在何时滚落,腹中忽然一阵绞痛,我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
云羲松了攥着我手腕的手,我跌倒在地。
我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云羲看在眼中,面上倏地结起了寒冰般的冷意。
他扬眉看着我,“月尘,你为了得到昊天塔,竟然连自己也交了出去。别忘了我也是男人,你这样的大恩,我受不起。”
望着他陌生的容颜,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绝望。
我与他之间的点滴,一丝丝破碎,剩下的只是陌生到带着隐约恨意的绝望。
“月尘!”
三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我跌在地上,惊呼出声,赶忙将我扶起揽在怀中。
云羲看着我,唇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我倒是想看看,倘若你为了你的夫君,又能付出什么。”
话音落下,他便腾云离去。而我,全然没有招架的机会,就输的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