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处凉亭,我与花无颜面对面立着,两人脸上都无甚表情。
“说吧。”他抱臂斜睨着我,问道。
“说什么?”我一样地理直气壮。
“你的目的。”
“哈?”瞧他一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的姿态,我在气势上明显矮了一截。
“以你的性子,若是毫无所求,会主动投怀送抱,嫁给卫昭华?”花无颜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月尘,你若是说了实话,我或可帮你达成愿望。”
沉默,漫长的沉默。花无颜悠哉地倚着凉亭的石柱坐下,长腿一舒,搭在长条石凳上,闭目小憩。
我杵在他身侧良久,终是深深叹息一声,说:“我为了得到他身上的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依旧合着眸子,懒懒道。
“数年前,我因顽皮,连累了一个人的性命。若是要救他,就非得卫昭华身上的那件东西不可。”
“情债?”花无颜缓缓挑起眸子,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看着我。
“大约是吧。”情债么?似乎在我与云羲之间也谈不上。
“我答应你,”他起身一步跨到我面前,温热的气息贴近耳畔,“一月内,助你嫁入瑞王府。”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
我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招呼小丫头沏了壶茶,独自一人哧溜哧溜地品着。
不经意地回头,却看见黄太子正怯生生地立在离我两丈远的地方,一张细嫩的脸上,挂着颇是委屈的表情。
“怎的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谁欺负你了?”我挑眉看着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上仙,”不远处的小狸猫瘪瘪嘴,“您的结界险些就将太子送回妖界了。”
“防护结界而已,不会要了你的小命的,”冲他一招手,“过来我瞧瞧。”
黄太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显然是受了些惊吓。
我抓住太子一只细杆似的手臂,前后看了看,除去身上沾着不少尘土,倒没见受什么外伤。
“方才一时情急忘了知会你,往后我那屋子五丈内你都不要靠近了。”我撒开口,对太子淡淡道。
“上仙……”一双猫眼顿时包了窝泪,略有点楚楚可怜。
不过本上仙向来不吃这套,大手一挥,吩咐道:“给你三日时间,将瑞王府府内女眷样貌、性格、关系给我理清,上至王妃下至侍妾,一个都不能少。”
“耶?”黄太子瞪了瞪眼睛,刚才还打转的两滴毛泪瞬时不见踪影。
“入夜时分用了隐身咒再去,莫要被人发觉,”我浅浅呷了口茶,“问问瑞王府内藏匿的小妖,帮我查清楚。”
“是。”黄太子终于回过神,对我抱拳一揖,退了下去。
我捉着瓷杯,眯了双眼去看湛蓝的一片晴空,心中莫名地有些乱。
回到我的院子,牛奶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听见脚步声倏地从地上站起,三两下扑到我脚边,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腿上上下蹭着。
蹲下来,揉揉牛奶的头,轻声说:“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找不到源头,不知道北海现下怎样了。”
拱了拱我,它棕色的眸子透着些担心。
“咱俩一个是飞禽,一个是走兽,呆在一堆倒是也和谐,”我索性揽住牛奶坐在地上,“不如回去丹穴山时将你带走看家护院,免得九尾狐家那丫头跑来骚扰三哥。”
牛奶喉咙里发出呜呜地低吼,甚是开心地将一只爪子搭在我伸出的手掌上。
握住它毛毛的爪子,尖利的指尖压在皮肤上有些钝痛,但这样的触觉却让心境平和下来。
接下来的三日,花无颜全然没了踪影,黄太子亦是鲜少露面。而我既不能关了清风酒楼,也不能把他二人揪出来问责,只得自个儿一肩扛起说书、教书两项任务,忙的焦头烂额。
楮墨在我数月来的领导下,一张嘴皮子练得愈发顺溜。而楼中正值人手紧缺期,我一把将他抓来当壮丁,陪我在台上侃大山,逗得台下一群老少爷们捧腹大笑。
“当家的,当家的。”台边一个伙计压低声音叫我。
“何事?”对着伙计一番挤眉弄眼,做了个口型问。
“花公子回来了。”伙计慌忙指了指门口,我眯了眼去看,一抹湖蓝色的身影正自立在那里,手里摇着一把折扇。
“交给你了。”我拍拍楮墨梳着发髻的小脑袋,转身一跃下了台去。
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花无颜面前,看见的却是他几乎跌进冰窟的面容。
“月尘,”他啪地收了折扇,认真地瞧着我,“今晚随我去见一个人。”
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我本欲问他是否遇到棘手之事,但犹豫之下终是颔首道了句“知道了”,便绽开一个笑容,若无其事地招呼着他同我往后院回去。
我与花无颜相对无言,默默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却不期然碰到满脸喜庆的黄太子。
“上……当家的。”狸猫一激动,上仙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有事,先行回房了。”花无颜凉凉地瞥了眼黄太子,一甩袍袖飘然而去。
黄太子眯着一双眼,疑惑地打量花无颜离去的背影,轻声问:“花公子这是……”
“有些琐事须得他处理,”我收回视线瞧着黄太子,“你那边情况如何?”
闻言,面前小妖一拍脑袋,恍然道:“险些将此事忘了,”从怀中拿出几张薄纸,“这是瑞王府女眷名册及个中关系,请上仙过目。”
“辛苦了。”浅浅一笑,我接过名册,收在袖中。
“上仙,瑞王府内有一批死士,似乎并不为人所知。”黄太子上前一步在我身侧压低声音道。
死士么?看来卫昭华也不是如表面那般云淡风轻。
“上仙可还有吩咐?”
“无事了,你且歇着去罢。”挥挥手,打发黄太子离开。
回到房里,我倚在贵妃榻上,仔细瞧着黄太子搜集来的名册。秀气的蝇头小楷林林总总列了三大页纸,但总结起来不过几句。
其一,卫昭华府中尚无正妃,唯一娶进门的侧妃乃当朝右相赵赋的庶出女儿。
其二,在侧妃进门前,卫昭华已有三位侍妾,但皆是地位低微女子,不足挂齿。
其三,瑞王府中大管家陈简算得上位人物,须得留意。
起身燃上一支蜡烛将已无用的名册化为灰烬,掸着手上的黑灰,一转身,却撞进某人怀里。
“阿暖,三哥想你可想的紧呢。”长臂一舒,月纯轻轻拥住我。
“三哥……”着实无奈,最近的访客难道都没有敲门的习惯?
将我从怀里捞出来,月纯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委屈道:“魅箴这结界怎的如此结实?”
我默默地抽搐着嘴角说:“你又放着白泽一人在夷山炼丹,自个儿偷偷溜下界来?”
“我家幺妹要嫁人,做哥哥的自是要来瞧瞧。”喜滋滋的声音飘进耳中,却勾起我五万年前的记忆。
彼时,我正处在十万岁那个青春萌动的年纪,月纯却敲着我的头悲叹:“哎呦,别家的丫头早就出了门,我家这个麻烦疙瘩何时才能觅得良人?”
许是被月纯打小念叨到今日,于是我虽许下了不少婚约,但却没一个真真实现了,确是悲剧一出。
“北海现下情况如何?”实在不愿与月纯逗贫,我只得扯开话题。
“阿暖,”月纯敛起笑意,“失却之阵,已损了一角。”
闻言我深深蹙眉,失却之阵,乃是我以女娲石为核心,所结重生之阵。经我百年来以血相祭,此阵的仙力早已不同往日,怎会平白损去一角,除非……
“六界失和?”我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月纯重重地点了下头。
“漓止的军队多次向鬼界挑衅,魅箴百多年来与他纠缠已不下数十次。魔界内乱,漓止趁虚而入,虽有苍郁压阵,但终也是岌岌可危。而覆灭人界,于漓止来说,更是同囊中取物一般。”
“那孩子,是因他父君之死,报复六界么?”
“为祺晟洗冤,只是个幌子,内里,恐怕是他自家妄图吞并六界的邪欲罢了。”三哥淡淡道来,似是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祺晟姐夫确实冤屈,天帝嘴上虽不愿承认,但当日联合三界判下祺晟死罪,他心中还是愧疚的。”
月纯深深叹息,“我今日下界,一来是瞧瞧你过得是否称心,二来则是为告知你北海之事,”他揉揉我的发,“妹子,你我虽贵为天人,但须知天命不可违,有些事,你莫要强求。”
“我明白。”亦是深叹,以我对月纯的了解,凭他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又怎会为了我嫁人之事而来凑热闹?却没想事情竟已发展到这步田地。
“阿暖,你且好自为之罢。”月纯瞥了我一眼,便捏了诀从房中消失。
送走月纯,我一人懒懒爬上床去,摒除满脑子飘飞的杂念,沉沉睡了个混乱的午觉。
我再醒来时,天色已然不早。念起花无颜白日里说起的话,我便下床去翻出件尚算端庄的藕荷色衣裙换上,施施然出了门去,寻他带我去见所谓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