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酒楼开张一月有余,我终日里着一身男装穿梭在众宾客间,希冀能够发现云羲元神的蛛丝马迹,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颇为郁闷地坐在台下,我独自饮着醇香的竹叶青,听小妖太子在台上瞎白活。
他嘴里念叨的话本皆是我十几万年来的真实生活,从飞升上仙时应劫,被八十一道天雷劈得七荤八素,一人睡在东荒数十日,到年少无知,寻了白泽拼酒,结果发起酒疯砸了西海龙王的贺寿宴,一件不落。
我听着自己的过往,一桩桩跌份儿的糗事,真真是叫本上仙面子挂不住。
“哈哈……哈”我身旁众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愣了一愣,才发现太子正讲到我将一桶脏水扣在天帝头上之事,太子一边口沫横飞,一边拿眼角偷瞄着我,似是说:没想到上仙还有如此过往,当真仙命不俗。我揉揉胀痛的额角,起身默默离开一片乌压压的人群,向着后院走去。
心中暗叹八卦之事果然力量不小,不但女人们喜欢嘀咕,男人们也一样沉迷于此道,九天神仙如此,人间凡人亦是如此。
我回到房里窝在**,心里略略有点气馁,这般盲目地寻下去,犹如海底捞针,究竟何时才能找到云羲的元神。
“想什么呢?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带着些鬼气的声音飘来,我翻个大大的白眼,侧头看见魅箴一身漆黑地坐在屋子角落里。
“你这是怎的了?一副从墓里爬出来的样子。”大白天的裹得好似只粽子,蜷缩在角落中,若不是本上仙已对着他十几万年,只怕是要被吓出毛病来。
“还不是你那堂侄子害的,豆大的娃整日里四处滋事,就差飞上九重天将天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泄愤了。”听语气,他倒是没多发愁,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从**懒洋洋地坐起来,眯起眼瞧着他说:“你可莫要替我乱认亲戚,我担不起。”
“咦?这倒是奇了,”魅箴扭了扭他团在一起的身子,“六界内,就见你与各帝君攀关系攀的紧,如今怎的这般含蓄了?”
我干笑,“不过你与苍郁罢了,哪来那许多?”忽略了云羲天孙的身份,是怕自己说起来,一副老心肝又要颤上一颤。
“啧啧,你倒撇的清楚,”身子一纵人便到我面前,脸上依旧遮着一块黑纱,“我此来只为告诉你,妖界异动,人间怕是不安生了,你快些寻得神识回丹穴山去,莫要管闲事。”
“则安姐姐竟全然不管漓止么?”我蹙了眉,记忆中则安是个温婉的人儿,怎会任自己的儿子如此胡闹而不顾?
“就说你少不得要插一脚,是以我才特特跑来一趟,”魅箴一副高深的表情,“你就顶着你月尘上仙的头衔好生活着,哪怕六界大乱也与你无碍,懂没?”
“耶?”我貌似在朦胧中感觉到一丝难得的正经,魅箴是在警告我,还是——担心我?
“院里有妖气,你带着辟邪青玉,竟未察觉么?”黑纱下,他的一双紫眸狐疑之中隐隐含着些杀气。
“一只小狸猫,单纯得紧,不碍事。”若是不阻止他,恐怕我就得为黄太子收尸了。
魅箴瞧了瞧我,一扬手,在房中下了个防护结界。我惊叹,如此强大的结界,就算是本上仙亲自来破,恐怕都要费些功夫,魅箴如今却只拿它来挡个还未成年的小妖?
“如此才能算作不碍事。”他倒是淡然,留下我独自大惊小怪。
我敲着脑袋,颇为苦恼,这般一来,黄太子就连此屋五丈外都别想靠近了。
“元神之事,你有些线索么?”魅箴忽然转了话题,我只得跟着他一道思维跳跃。
“完全没有,”彻底垂头丧气,“我每日嗅遍几百号男人,也没感应到丝毫云羲的气息。”
“啧,早说你身上没了那股子仙气,连带脑瓜都嫌迟钝了,”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云羲的元神虽是落在凡人身上,但总不会是你整日见到的那群下流胚子,亏你位列上仙,真是白瞎了这名号。”
魅箴一席话将我砸的几乎埋进地里,终是无言以对,只得点头称是。他长长叹息一声,丢下一句“万事小心”,便没了人影,空留下支古朴玉簪在我面前滴溜溜打转。
捻住这召唤鬼君之物,我突觉手中颇为沉重,苦笑一下,将头发挽起,玉簪斜斜插上发髻。
眼见一个回笼觉被魅箴生生搅黄,我只好搓着胀痛的额头推开门往院里去散步。
花无颜这园子着实不错,略去它的钩心斗角不提,单说院里青青翠翠的植物,俱是傲然挺立,五颜六色的娇艳花儿顶在绿叶中,实在赏心悦目。如此一比之下,丹穴山就叫我给折腾的太过单调了。一水儿的白玉兰,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壮观则壮观矣,可真真缺些情趣。
待了结了此番琐事,回家叫玉兰小仙种上些桃树、梅花之流,点缀点缀我那苍白的山头。
我一面思量着如何说服玉兰小仙侍弄别家花儿,一面打量着形状各异的遍地毒草,心中暗暗指责花无颜不该把这危险玩意儿种在院中。
“哎呦!”一个硬物忽然砸上头顶,弹到地上后轱辘辘滚出去老远,我打眼一看,是一颗尚未熟透的青桃。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是一个艳粉的身影跃入目中。花无颜瞧着我,颇是正经地蹙眉,“功夫怎的这般差了?”
怒视着上方比我尚且艳丽几分的男人,我无言。
“你倒是在这悠闲,可知人家瑞王爷已在酒楼候了你一个时辰了?”
“谁?”瑞王爷?我不认识。
“当真有够迟钝。”他一挥手又是一只桃子掷来。
我侧身出手,将桃子捏在手中,腕上使力,桃子“嗖”得向着花公子面门飞去。
花无颜轻轻躲过桃子暗器,从树上飘下,望着我,挤出一句话,“卫昭华,就是瑞王爷,白痴女人。”
我心中一阵抽搐,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已有两个男人在怀疑本上仙的才智,今日,究竟是哪个黄道吉日了?
我与花无颜慢慢踱向前厅,毕竟对方顶着王爷的头衔,而我充其量算个良民,不能晾着他不见。
“他来作甚?”我斜睨着花无颜,万不想同没关系之人扯上关系。
“大约是思念你思念的紧,特意来此瞧瞧。”花无颜摸摸自己的下巴,正经八百的一副嘴脸。
一个白眼翻过去,我怎会对这好事之徒多此一问。
来了前厅,花无颜借口有事,匆匆离去,留下我一人硬着头皮去向卫昭华所等的雅阁。推门进去,卫昭华正独自坐在八仙桌边品着茶,面上颇是宁静,全然看不出空等一个多时辰的焦躁之态。
“民女见过瑞王爷。”我双手交叠,对着卫昭华福了一福。
“月尘姑娘不必多礼。”一丝浅笑浮上他的唇角,看来极是优雅。
“王爷怎会来了此处?”按说这般烟花之地,于他应是不方便的。
“无妨,”卫昭华摆摆手,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我只是以百姓身份来此,没人认得我。”
我轻轻一笑,“王爷,您这是小看了清风酒楼,若是您晚些时候再来,定能瞧见许多熟悉面孔。”清风酒楼开张这些日子,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绝不在少数。
“哦?看着各位大人倒是比我会享受生活。”他调侃一句,随手为我斟了杯茶。
“须知这八卦之事,向来风行,更何况我这楼里皆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八卦,大伙自是听得优哉游哉。”
“原以为姑娘只是功夫好,没想姑娘做起生意来也同样是一把能手。”他唇边的笑始终保持一个弧度,想来便是长于皇族的孩子。
“王爷谬赞,月尘不过是借朋友之地赚些小钱糊口罢了。”
“姑娘口中的朋友,可是你的未婚夫婿,花无颜公子?”他垂眸不再看我,轻声问。
“耶?”未婚夫婿?我点着下颌苦思冥想,终于忆起在牛头山时,花无颜确有提过这么一次。
我无奈摇头,“哪来的未婚夫婿,只不过那时情况危急,无颜随口瞎掰的罢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笑容终于在他脸上扩大,“花公子当时救人心切,我明白。”
我呵呵干笑一声,赶紧捞口水灌进肚中,此等温文尔雅的男人,本上仙实在消受不起。
“王爷。”轻轻的叩门声伴着低沉的男音在门外响起。
“进。”卫昭华敛起面上的笑容,目色沉静地看着推门进来的男子。
来人蓝色布衣打扮,中等身材,四方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全然是一副忠臣形象。
布衣男子走到卫昭华身侧,俯下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卫昭华面色倏地一沉,眸中滑过一丝杀意。
“月尘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他起身正色道,“今日多谢姑娘款待。”
卫昭华迈开大步,衣袍摆动,经过我身侧时,忽的一阵清淡气息飘来,下意识地闭目感应。蓦地,我心神俱震,呆坐在圆凳上半晌,直至卫昭华二人离开良久,才堪堪回过神来。
是云羲!那如深潭般叫人沉溺的气息,六界中,除他再不做第二人想。
我顾不得去深想为何此前没能探查出他的元神所在,慌忙推门出去,寻来正自坐在一处交头接耳的花无颜和黄太子。
将他二人拖至一偏厅,我定定心神说:“我要嫁给卫昭华。”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种方式来贴身守着云羲的元神,直到寄主老死。
对面的俩人满脸不可置信,瞪了我半晌,花无颜才顿顿开口道:“他向你逼婚了?”
我摇头,“没有。”
“瑞王爷提亲了?”黄太子显得有些兴奋。
再摇头,“没有。”
“那是为何?”花无颜终是锁了眉。
“不为何。”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是为了等着卫昭华老死,好从他身体里取走我要的东西?
“你跟我来!”花无颜低吼一声,拖住我的手就往后院走去,一双大手握得我手腕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