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农历新年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周，我已经脚步匆匆赶回南隆。

时间也才农历正月初七而已，教室外总能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教室里认真对付高考的孩子们，却似乎没有多少心情来欣赏这些年味。

我打开书包，犹豫了一下，递给美环一对耳环【新年快乐，送给你的。】

【哇，是鱼？】付玉冬兴奋地一把接过【看上去还不错，想不到你才跟我同桌不到俩月眼光就已经耳濡目染大为精进了。】

我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脑海诉说【这丫头向来臭屁惯了，冷静冷静现在我一定不能怼回去。】

转移注意力，环顾四周。我的后排，以及右边同桌，空空荡荡的。

奇怪，他们俩平时都没有缺过课啊，今天时间都已经是下午了，怎么人还没有来？

过年那晚我还跟他们通过电话，大家说好了今天要在一起吃饭为我接风的。

人没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课桌上面这么干净，连本书都看不见，他们学习的东西都到哪去了？

那些书本还有文具都到哪去了？

【你别找了，鼎岑出国了，周卫国我不知道，他去年不是通过了保送生考试了吗，现在应该去北京了吧。】

什么？

他们走了？

【我不信。他们都没跟我说过。】

【鼎岑的事还是我妈告诉我的，别说是你了，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晴天霹雳！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老杨清晰的笑脸在我眼前慢慢浮现【郡主，我多希望能跟你度过我的每一个生日。】

【郡主，我今生最大的期望就是今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偶尔想起我，如能遂愿，我的余生都将别无所求。】

我看见老杨举起一串糖葫芦，快乐地跑向我，边跑边喊【别生气别生气，郡主，那根一点都不好吃，我又给你买了一根更甜的。】

我看见老杨指着我笑得踹不过气来【美女是见过，像你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斗见斗量，人世间只此一枚万中无一绝无仅有的小可爱，我老杨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我看见老杨很自然地向我伸出了他的手【你好女侠，我叫杨鼎岑，以后就一直坐你后面了，这是我跟老班申请的，条件是以后你的数学归为负责，分数涨不上来我就得引咎辞职，我现在是我们班数学课代表，数学上面，凡是有不会的，都可以过来问我。】

我看见我与周卫国第一次爆发争吵，老杨在我身后大声宣布【小敏，你师父那是睁眼瞎注定一辈子光棍的命，他不娶你我娶你。】

我看见老杨委屈地在我耳边嘟囔【郡主，你每次都只会偏心帮你师父，从来都不会站在我这边为我发声，也从不会站出来维护我。可每次只要你哪怕只是受到半点委屈，我从来都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地替你报仇雪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赵小姐，你确定人心真的都是肉长的吗？】

我看见老杨盯着我，目光灼灼，那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整个冰冷的冬天彻底融化【你那天问我，你漂不漂亮，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呢，我现在告诉你，你很漂亮，在我眼里，不可能有人比你更漂亮。】

【我是很认真的，我怕以后都没机会亲口告诉你。】

我看着他用含情脉脉想入非非的小眼神盯住我【这个，其他的，都是怎么个服务法？】

老杨，你说话不算话，你自己说过的今天你会给我接风洗尘的，你个大骗子，说话不算数！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汹涌澎湃，我一把抓起宿舍的钥匙，冲出了教室，师父，现在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

我看见周卫国背着我从长江边走回去的那个午后，我一直都无比喜欢下午的阳光，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切都有转机。阳光透过树林打下温暖的明亮的光柱，我们的影子往树的斜后方拉长，夏末初秋的阳光十分明媚，万物焕发蓬勃生机，我看见自己的嘴角扯出柔和的弧度。

我看见周卫国的脸上毫无波澜【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半点意思都没有。就算世上的女的全都灭绝，我都不可能喜欢上你。】

虽然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可是我却真的好喜欢你。求求你们，不要就这么抛下我，就这么不辞而别，甚至来不及让我亲自对你说一句再见。

【老杨，卫国我们这辈子都要像现在这样这么好，永永远远都不要分开，为铁三角牢固不破的友谊，干杯！】

我们仨那天在游乐场哈哈大笑在一起的场景在我脑海渐渐浮现。

【你师父他，不会让你离开他的视线。】

周卫国，是不是现在连你也走了？

你们都走了？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将我的思绪完完全全带进了失去他们俩的悲伤之中。

我急切地打开周卫国的窗子，他的东西全部都还在。

他是不是还没走，还是，这些物品只是他暂时没来得及清理？

这是不是代表，之后他至少还会回来一次，就算是与我道别？

我站在自己屋子的门口，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打开宿舍的门，更不知道我打开门之后，要去做什么。

一个清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充满了半睡半醒的朦胧与慵懒【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我激动地望着他【你没走？】

【走？走去哪？】

【你不是去北京了吗？你不是已经通过保送生考试不用来上课了吗？】

【哦，你说那个呀，我感觉那个考试没任何挑战，年前就拒绝了。反正我还没参加过正规的高考呢，所以想要试一试。】

他盯住我看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哭过啦？】

我接过他的纸巾，摁了一把鼻涕【嗯。老杨这个大骗子，他自己说过今天要请我吃饭的，不想请也就罢了，他居然为了逃这一顿饭逃到了国外！！！】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老杨说他最受不了生离死别的场景，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你的。他怕你一哭，他就心软留下来。】

【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他说让你不要太想他，他留了一个地址，让你记得给他写信。还有，他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

【老杨是申请去的麻省理工攻读数学，这一直都是他的梦想。】周卫国解释着老杨去外国的意图，将一本包装精美的相册递到我面前【喏，给你。】

翻开相册，一幕幕往事，渐渐浮上水面。

是在篮球场，我正在跟人抢球，迎着光我一个漂亮的转身跳投；是在跟人抢球的瞬间，我费力跳起。是那个决定我们班胜负的三分球，我看见自己信心满满，转身一跃，球应声入网。

是在我被四班的男生撞得冒汗时，我一脸焦灼，照片的镜头有一丝颤抖，不那么清晰。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向我道歉，有眼不识泰山，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水，笑靥如花。

是在南隆地质公园，我跟周卫国正带着面具专注烤土豆，样子看上去特别奇怪。

是周卫国背着我快要走到篝火旁，我脸上微红，右手抬起，指向远方。

是我在那个简易的净水装置下弯腰接水喝，夕阳的余晖映在我的脸上，一片绯红。

是午休时分，我睡得香甜，口水打湿了书桌上的草稿纸，耳边的小猪发夹正咧着嘴大笑。

是我们打闹在一起互相用水彩笔给对方化妆，他把我化成了可爱的兔子，我把他化成了大嘴猪八戒。

是在紧张的考试后，我耷拉着脑袋，抱着手里的草稿纸，脸上大写的生无可恋。

是在下课的间隙，我一脚踩着自己的板凳，一脚踩着他的桌子，拿着笔，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就像发动着一场造反，声势浩大，即兴演讲，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是在我屋子着火后的那片废墟，老杨一手拿着绝缘胶布做势要封住我的嘴，一手搂着我，笑得没心没肺。

是在金茂大酒店的包间里，明明是他的生日，寿星翁的帽子却歪歪戴在我的头上，我咧着嘴笑，嘴角全都是奶油蛋糕。

······

是在游乐场，我们仨手拉手围成一个圈，中间是一行大字——草泥马到此一游。

是在周卫国抢走我的糖葫芦以后，我嘟着嘴赌气，脸上写满了说不尽的委屈。

是在我愤愤不平地嚼着鼎岑刚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嘴上还是气嘟嘟的，周卫国在一旁笑得云淡风轻。

······

【老杨他，真的去外国了？他真的不要我们了？】

【他确实是去读书了，并没有不要你。】

【他去深造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泪水一滴一滴滴到手上，可我无论如何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还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郡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美国。

请一定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命运。

遇到你之前我是不信的，遇到你之后，我不仅相信了命运，而且无比感谢命运，让我们能彼此相遇，相互靠近。

我相信我们的相遇，是一场美丽的命中注定。

美丽到一向自诩从来镇定，冷静又有规划的我，乱了方寸，也推迟了时间。

本来十月，我就应该入学的，可是不曾想，我竟遇见了你，从小就一直向往的大学现在对我来讲，竟少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一直都知道你其实是极其聪明的，但是对待感情，你又似乎一再逃避，不敢直面你自己的心。

你知道吗，在你第一次以那样一个潇洒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已经完全沦陷了进去。

虽然爱你很深，却从来难以启齿。

就在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偷班上所有人笔迹的那次，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你祈求一封情书，你甚至都不愿意听我说完，那一刻我便知道，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够体会我的心情，真爱上一个人，我的内心总是酸涩难言，对着你我从来一个字也说不出，甜言蜜语每每只能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再多的深情，也难以开口。

你不会懂，每次当我的名字从你口中说出，哪怕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被提及，我的心都在剧烈颤抖着。

你的爱情，从来与我无关，我的痛苦却因你的心情而滋长。

自那次看见你校门口在小饭馆哭得那么惨，我就知道，你一直深爱的人，其实都是你师父，那时，我便已经放下了。

爱一个人，不是占有，也不是放手，而是成全。

每次只要看见你幸福地笑，我的心里就感到无比的满足与踏实。

卫国他，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同学三年，对他我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那次校外小饭馆，也是他让我去的。

我猜，他之所以拒绝你，并不是他真的要拒绝你，而是在拒绝他自己。

他一定是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复习，再考上心仪的大学，他怕你会盲目爱上他，耽误学习，辗转反侧，分身乏术，这样你这一年多复读时光就只能是白白浪费了。

看一个人爱不爱你，不要只看他嘴上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为你做了些什么。

所以，把你交给他照顾，我很放心。

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约你吃饭吗？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会有这样的一种原始的冲动，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本身就是一种陪伴。

这个时候，我可以竭尽所能对你各种宠溺，而不用去担心你认为我其实是别有居心，还是另有目的。

你不知道，我多希望能够陪你吃一辈子的饭，哪怕日后只能每顿粗茶淡饭饮水自保我也愿意。

之后，我可能不能再陪你吃饭，临走之前我已经跟家人再三交代，金茂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自从认识你，我实在是希望能够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的，除了吃饭，我希望能陪伴你度过你余生的所有时间。

我的这种想法，现在已经不止局限于爱情。

我对你的喜欢，现在真的已经与爱情无关。

但是我却始终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内心深处这么想要将你紧紧霸占。

小敏，认识你真好。

是你让我第一次懂得，人生之中最深沉的爱，是这样一种心疼。

那天，你哭得那么惨，你不知道我是多想将你紧紧搂进怀里，替你擦去眼泪，小敏，不要哭，你的眼泪真的让我很心疼。

当时我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这种心疼。

所以我也懂得了，为何之前，我会那么心甘情愿为你的快乐和幸福而默默付出，至始至终无怨无悔。

最怕看见你的眼泪。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我最害怕的，是爱别离。

我不能忍受你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对于我来说，你的眼泪，就是我这一生最致命的武器，所以，请再次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遥远寄忧思，鸿雁永不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