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灯罩里的烛火火芯断了,火苗跳了跳,随即又恢复如初,她轻轻说了句“对不起,若不是我跟父王提议让你跟着我去”兀自抬起头来,双眼都蒙上了水雾,天可怜见。这位公主,只比我晚生了一天,明明也还是个小姑娘。我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都怪我平日跟这位小公主太交心,如今她要嫁人了还是舍不得我,还要拉着我一同去。这真是一个笑话,前一秒我还在为这个小公主感叹,这一秒,我不禁为自己哀悼,皇室的喜爱,你永远也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就像我现在,因为她依赖我,信任我而感动却因为这份依赖和信任而给我带来这样的命运。我叹了口气,抬眼直直望着她。她慢慢的眼眶氤氲的水汽更浓。
“我,我只是害怕,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你在身旁会比较安心,我????????????你若是真的不愿意,我可以去禀明父王,让他另外择人,我????????????你不要生气了,我只是怕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她匆忙慌乱的想要解释什么,我只好又叹了口气。
“怎么会?你还有你夫君啊,你跟他说话不就行了。”
听到夫君这两字,她脸上迅速窜上两抹绯红,可转瞬眉眼又蹙到一块,神色黯淡。
“可是,他有夫人了。”
这原就是她担心的所在。我起身走到她身边,捧着她的脸,认真的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跟你父王说说,让你不要嫁过去了么?”她可以为我再次禀明唐王,免去我随行的任务,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要去为自己争取一下呢?
“没有用的,素语,你知道的,没有用的。况且,我是真的愿意嫁给他的,我愿意的。”她好像是为了笃定自己的想法,特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惊讶的望着她,从她如墨的眼眸里仿佛看到了彼时的自己。虽无可奈何,却又心甘情愿。这本身就很矛盾,只是考虑到,就算我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要去做,那么不如换种想法,多少让自己也能开心一点。
“其实,初次听父王说要把我许配给他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我很仰慕他。”她这话差点让我咬了舌头。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我此刻的表情了。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久居深宫的小公主是怎么仰慕起陈国的世子来了?为了支撑我刚受到过度惊吓的身子,我又靠坐回了椅子。
“是真的,你还记不记得穆王十年那个冬天,五国冬猎大赛?”
“记得,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还躲在你帐中一同前往观战来着,我记得,那次冬猎大赛,夺得头筹的就是陈国世子恒,他年少英勇,十五岁便独自杀了一头成年白熊,获得众多赞誉,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可是记得当时你并不在场啊,我为了找你也错过了那场为世人称道的盛况。”
是了,我只记得那一天,雪下得很大,我握着一把八十四骨的油纸伞,在雪地上找寻不久前失踪的小公主。那雪地上长长一串都是我的脚印,毕竟只有十岁,手脚都冻得发紫了,连呼喊的声音也变得沙哑,靠着一棵树想要喘口气,忽然听见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吓得我立马惊醒。可睁开眼忽然两眼肿胀难忍,畏光、视物不清,过一会儿就不自觉的有**滑过脸颊,几乎要凝结脸上。我以为我失明了,突然变得很惶恐,出来的时候是瞒着爹爹和哥哥的,刚刚公主不见了,我又只敢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找,这下可好,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天寒地冻的,不一会儿,我就要变成这雪地里的一座冰雕,或者一个雪人了。
呜咽了一阵,隐约听见身后有窸窣的踩雪的声音,这让我瞬间止了声,赶紧站了起来,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黑影在前方晃动,确切的说,晃动的是我。我摸索着抓起地上的雪就往前面扔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暂时震慑住出来觅食的野兽。见对方好一阵没有任何动静,我想难道是我听错了?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好像绊到一个横着的树干,就要向前扑去的时候,一双臂膀稳稳当当的将我接住。我顿时欣喜若狂,涕泗横流,紧紧抓着那双臂膀奋力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已经哑了,说了老半天对方好像也没能听懂,于是我只好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索出能够自由出入唐皇账的令牌,那是公主的令牌,一般,公主用不着,她只要顶着那张脸就行了,所以这个令牌是专门求来给我用的。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终于出了声,是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他说“你是唐国人?”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这一定不是唐国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惊讶了。我点点头,晃了晃他的手臂,指了指我的令牌。
“你是要我送你回营地?”
我再次感激的郑重点了点头,他好像有片刻的犹豫,最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轻拿开我的手,我着急了,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不可以不顾几国友好关系啊,不能因为我们不是一国人,你就放我在这雪地里冻死。可能是看我太死缠烂打了,他原本放在我手上要扯开我的手忽然顿住。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也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就相信了这句话,渐渐放开了手,慢慢下滑,找到了他腰间的缎带和触手生温的玉佩,小心翼翼的拽着。抿着嘴悲伤的望着他。其实,那个时候吧,我暂时失明了,鬼知道我是不是对着某棵树干还是一片空旷的雪地悲伤的望着呢。他一边好像在卸下什么东西,一边哭笑不得的说了句“你这个丫头可真多心。”
多心其实没什么不好,我拽着你的缎带和玉佩,不代表我就不相信你刚刚那句话啊,我只不过多留条后路罢了。他忽然把什么东西递到了我手里,凭手感我觉得,那是一个箭筒和一把弓。他也是来狩猎的?在我还没深度思考下去的时候,手腕处就被用力一拉,整个人腾空了,伏在了一个不甚宽广却结实的背上。这样的待遇比我预料的要好很多,整条路上,万籁俱寂,只有他踏雪的声音和粗浅整齐划一的呼吸声。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其他的声音,有人在我们面前朝我们走来,还不只一个人。他顿住,轻轻放下了我。
“这是你们唐国的公主,把她护送回去你们的王一定重重有赏。”
对方明显不是皇账那边的人,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谢过了他之后就过来扶我。我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小小年纪要以身相许又怕人家笑话,想来想去,最后把诸葛神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什么明月石从颈间摘下伸出手去。明月石是在夜里才会发出银色光芒,白天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甚至有点丑的石头。过了一阵,在我的手都快在风中冻僵了的时候,总算有人接了过去。
“这是谢礼?”
我其实想说这是聘礼,到时候我再弄其他好东西作为嫁妆嫁过来。可我现在出不了声,他也听不懂。我只好遗憾的点点头,被人背着回了唐营。就在回去之后,才知道小公主也是刚刚回了,不久就有人传来消息说陈世子恒获得了头筹,如何如何传奇。
显然在我刚刚回忆的时候,公主也跟着陷入了她不为人知的回忆,现在看她,嘴角都还挂着少女独有的娇羞的笑。我试探性的戳了戳她肩骨,她才茫然的看了我一眼。
“那你还记不记得最后陈世子把那头白熊熊皮送给了谁?”她说。
经她的引导,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情来,据说陈世子当时在各国王公面前说:“听闻唐国二公主生性体寒,这白熊的皮毛尚可做件披风御寒。”随后,就有人把那整张熊皮完完整整的扒了下来给送到了唐营。我看着她,心想,她不会就因为一张熊皮就对陈世子这么,这么神往吧?果然,她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她心魔的根结。
同样是十岁,任**玩的江雪公主偷梁换柱,让不知情的我打掩护,自己一个人跑去看号称东陆最大最全面的野生动植物保护基地的玉山去看珍稀物种去了。而就在她解救一只后脚被捕猎夹子夹伤的灰色兔子的时候,不知道身后那只早已对她垂涎三尺的白熊正准备猛扑过来,几乎就在同时,一只冷箭“嗖”的一下从她耳边擦过,紧接着两只,三只,连发十箭,箭箭命中白熊心窝。而她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感觉那百步穿杨的箭响还犹在耳畔。待她回过神来,那射箭的少年已经夹了马肚子穿林而去了,只留下一个俊逸的背影。很快就有人过来殓尸,并惊喜的大叫“这是我们陈国世子容恒的箭!”众人欢呼,而她,在那欢呼声里固守着那个早已离开的背影,心里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来,根悄然滋长。
白雪突然起身,轻轻撩开琉璃珠串缀着的帘子,不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箭,烛光下那支箭铮亮铮亮的,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摩拭。但凡眼睛尖一点的都能瞧见那箭头上刻着的“恒”字。公主走的时候竟然还不忘顺走人家一支箭,实属好胆色!我用夸赞的眼光看着她,由此看来,她和世子容恒还有点渊源。就算容恒不太待见她,可到底我们唐国国威摆在那里,他也不能亏待了她去,何况她这满满当当的情谊,他又怎么会置若罔闻,总有一天,他会感动,然后,他们生一打孩子认我做干娘,哈哈哈哈哈哈。突然想起了那个冬天收了我那块明月石的少年了,现在,他一定已经成为了一个长身如玉,俊朗非凡的大英雄了,如果他正好又还没有娶妻,如果他身骑白马,踏着七彩祥云来找我了,我会不会不顾一切跟他浪迹天涯呢?唉,我只是想多了,我三日后就要去陈国当细作了,我得先想好如何应对容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