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玖月跟着无崖子,翻过了七座大山,越过了九曲长河,去寻找那传说中的药王庙。本以为这老不正经,医术平平的老头儿就是一直这样放浪形骸于世间,没想到他这回意志如此坚定,非要找到那位年少时一同研习药理,探寻医术的故人。名义上是多年不见,去找老友叙叙旧,实则是为了向他讨要一本药典。据说,这本药典是他们师父药王当年遗留下来的传世药典。当中除了记载了药王庙多年的科研成果,更是历届药王从不外传的杏林秘法。天下学医者皆把此药典奉为神明,一如习武者总想要寻得那些传闻中的武功秘籍一样。
距离无崖子这样的专注和执着,已经有几年了,那时候,第一次见他这样的情形,还是她被人关在笼子里,被人叫“猪女”的时候,那时,她9岁。她有记忆开始起便是被人贩子几经转手贩卖,并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模样,自己又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里。无名无姓,每次转手贩卖时,不过取了个暂时的编号罢了。
别人是怎样对她不好的,她统统不记得,只记得那时候,她像是被贩卖的牲口关在笼子里时,山无崖出现了。只用了几个铜锱便将她从牢笼里买了出来,照顾了奄奄一息的她三天三夜。待她醒来后,他对她说“既然,你在这世上是个没有来历的人,那么,你就随我姓吧,我叫山无崖,你便也姓山,你我相识于玖月,就叫山玖月。”她在这世上本就是个没有来历,谁给她口饭吃,谁如何叫唤她便也都随他。跟着谁,要对谁有着怎样的情谊,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哪一日她便是这般了无牵挂的去了,只怕是也没有谁会替她伤心难过。
但是山无崖不同,他不仅赋予了她姓名,还给她饭吃,给她衣穿,并且再也没有把她转手卖给别人。渐渐的,她觉得她同这个世界算是有了联系,而连接这一切的桥梁就是山无崖。而他也成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起初,她并没有开口和他说过话,让山无崖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在与山无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的真心相待将她心里的设防逐步瓦解。她想,她像其他寻常百姓那样,也是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着的,也能够打开心房去容纳别人。她便开口和山无崖说了一句话,她说:“我对你也别无他求,待我死后,你替我买一口棺材将我葬了,替我立一块墓碑,刻上:山玖月之墓。每逢鬼节,地府门开之时替我祭些吃食就很好了。如此,我便不用做那无主孤魂,也不会逢节无亲无故,只能看着别人享用祭品。”
当时山无崖被她突然开口给吓到了,之后听她这个话的意思又越发觉得这是个可怜见的孩子,不是她孤僻冷清,而是受尽折磨,她暂时忘记了如何去爱己爱人。他拍着她的头说:“我是师父,也是爷爷啊,你怎么能死在我老人家前面?你的那些叮嘱,只怕是我要对你说的才是。”之后,她便是尽职尽责的扮演者一个徒弟,孙女的角色,陪伴在山无崖身边至今。对于一个对自己父母已经没有任何印象的人来说,山无崖便就是她的父母了。
山玖月抬头,就见离岸已经走在他们前面很远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在草木间,离岸,苦海无边,离岸万里。这样叫他,无非就是想劝诫他的。若是他能不做一只妖,转而做一只修仙的妖,那么没准儿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仙。好歹,她也认识一个当神仙的朋友。自打上次九珠仙山一遇,离岸似乎就一直跟在他们左右了。这天地浩淼之间多一人同行本也没什么,但是多了只妖跟着,倘若再加上一个成员的话,四人一牲口这样的组合,倒真像是要去西天取经的节奏。
“爷爷,我们这是要找谁啊?”玖月停下来,喘了口气,这一路上,无崖子有驴骑,离岸又不需要耗费体力也能瞬间翻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只有她,一个凡人,要步行这么漫长的路程,偶尔还要肩负起抱着毛驴渡河的责任,她简直比毛驴还累。
“去找爷爷的一个老朋友,江湖上的人都尊称他为‘药王’。”无崖子神色看起来非常辽远,似乎是在讲述很久远的一件事情了。不过回忆从来都久远的,历久弥新的记忆想必是很重要的记忆了。
人家都是药王了,你还是一个到处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可见这人的差别果然是在先天资质上就决定了的。玖月捶了捶腿,靠坐在一块如意形状的大石块上,抬头看了看透过枝叶缝隙穿射过来的阳光,额上有汗,拂掉了帽子,伸出手,在阳光下比了比,指间白皙的皮肤周边像是被晕染成了透明的粉红色,她“嗤嗤”的笑着,不料整个身子被人给端了起来,条件反射的搂住了可以支撑的身后的物体,避免掉下去。等好不容易平衡了,才能看清身后是什么东西。此时,她正端坐在离岸的右臂上,搂着他的脖子,正好可以看清楚他的耳朵,粉红色近乎透明的耳朵上有短短的茸毛,像是初生的小兔子耳朵。
“你走路太慢了。”他偏转了脸,看着她的长发一直垂到他腿边,觉得惬意。
“那也没办法呀,我又没有你这样的本事,也没有毛驴可以骑,走不动了当然就要休息休息。”她说话声音很轻很柔,暖暖的气吹在他耳旁,痒痒的,他抖了抖耳朵。她就像发现了什么顶好玩的事情一样,伸出一只手去扯了扯他的耳朵。
“真可爱!离岸,你再抖一抖耳朵,我刚刚都没看清。”
“????????????”被她扯着的耳朵果真一直觉得痒,不停的抖动,她就不厌其烦的跟着一只耳朵较劲儿,离岸最终忍无可忍,放下了她,跳到了一棵大树的主干树杈上,随手攀摘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觉得酸,随手往底下一丢。玖月深知他的这些恶劣习性,立马弹开了,所以,最后依然是无崖子中招。摸着自己被砸中的头,又不能发作,忍着憋着下了驴,靠在另一棵大树下,拿出水壶来倒了一口水喝。玖月牵了驴到一旁的小溪边喝水,自己也捧着溪水喝了一口,只觉得这水清冽香甜,十分可口,赶紧往水壶里又装了一些,想着回去拿给无崖子和离岸喝,看着清澈的溪水里,自己的身后,离岸正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水中的她的倒影。
“你刚刚是装了这水?”
“嗯,可好喝了,你要不要?”玖月递过去水壶,他接过,微微皱了下眉,将壶中的水又倒回溪中,玖月看着他这样的举动,惊讶无比,稍后又懊恼,早知道就不给他喝了,就算他不喝也不用倒掉啊。他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是要毁掉,她的眼睛可能是唯一一个例外了。当初只道是他在她眼上施了什么法术,让她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从今以后誓死跟随他为奴为婢。后来才听得他云淡风轻的说不过是一个小法术,让他面对她的时候看不见她的眼就是了。这带来的后遗症就是,她的这双眼从此失去了杀虫除菌,降妖除魔的功能,与寻常人无异。
“你可知道这溪叫什么?”
“不知道!”哼,管它叫什么,它又没招惹他。
“它有一个不错的名字,叫‘离川’,共饮了这水的人,是要分离的。”
“‘离川’?难道就是和‘忘川’一样的,喝了忘川的水的人会忘记前尘所有事情,喝了离川水的人,就会离别?”
“嗯,聪明。”他摸摸她的头。
“幸好,幸好,哎,可是——”玖月拿回离岸手中的水壶,忽然记起了什么,悲伤的看着还在尽情饮水的毛驴,轻轻捋了捋毛驴的毛。
“阿毛啊阿毛,你和我会分离了呀。”
离岸笑意浅浅看着她,想着她前一句“幸好”究竟是在幸好什么,现在却纠结于她的后一句“可是”,原来就是对于一只驴的惋惜。
两人牵了毛驴,走回林子里,发现无崖子不见了!玖月慌了神,急忙跑到刚刚无崖子打盹儿的树下,空空如也。她很害怕,该不会刚刚她和离岸都不在,爷爷让野兽或是妖怪抓走了吧?玖月转身,看着离岸也皱了眉,正望着丛林深处一条小道。她跑过去,使劲摇着他的衣袖。
“爷爷不见了,爷爷不见了!怎么办?离岸,怎么办?”
离岸不说话,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丛林那条小道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一把将快要哭出来的玖月往一边一拉,几乎是一瞬间,那条幽深的小道里蹿出一只锦色山鸡,目露凶光,正朝他们这边奔来,而身后一个奇怪的声音紧紧跟着“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离岸正在思索这究竟是那一种妖魔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头上插了几根树枝的无崖子正歪歪斜斜地追着山鸡跑。
“????????????爷爷????????????”玖月刚要溢出的眼泪让这滑稽的一幕给逼回了肚子里,冷眼看着山鸡一会儿就扎进一片矮小的灌木丛中,而无崖子真把自己也当成了一只鸡,学着山鸡猛的往上一扑,双腿一蹬,卡在了灌木上,这就叫????????????鸡飞蛋打。正好这个时候,她的肚子也“咕噜”了叫了一声,低头偷瞄了眼离岸。
“离岸,我和爷爷是凡人,跟你是不同的,你可以每天只吃野果子或者什么都不吃也能活,可是,我们要是不吃荤,营养会跟不上的,而且????????????我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说着,玖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体型,见到某人认真审视的态度,不禁有些尴尬,但再次确认了一下某人貌似审视的角度有点不对,循着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某一处定位后羞愧欲死,赶紧找了处凉快地儿装无知。
看在她发育需求的份上,离岸之后还是十分按照常人的思维来照顾山玖月和无崖子,每晚都有烧烤的野兔子或是野鸡,野猪什么的吃。玖月想象着离岸身上只裹了一两片叶子遮住隐私部位的猎人的样子,不禁觉得浑身发寒,立马遏制了这样怪诞的想象,把没吃完的野猪肉用小刀片好,撒了盐,烤在火上,烘制成有些发硬的肉脯。没有什么能够抵御玖月烹制的美食,这诱人的肉香吸引了不少潜伏在周围不敢接近的小妖精们,但好似都忌惮着什么,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她偏头看了眼指间把玩着一朵娇艳的花朵的离岸,他这么个妖,就从来不会为肉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