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奉德欠了欠身子正要说话,程老夫人却先开了口:“若能这样,那可是最好不过,你赶紧去开祠堂,先从族谱上把五哥儿夫妇名字除了,快去,悄悄儿的别惊动人。”姜奉德迟疑了下,程老夫人悲伤的叹了口气道:“别做侥幸之想了,这样围府不撤,不过是等天明抄检罢了,赶紧去吧。”
姜奉德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的起身长揖到底,答应一声出去了,程老夫人转头看着梁氏吩咐道:“你去,叫上三哥儿和三哥儿媳妇,理一理府里还有多少现银,都拿出来分给家下诸人,若有身契,一并拿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别跟着咱们受了牵连。”
“母亲,何此于……”梁氏说到一半,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程老夫人声音平和的吩咐道:“别哭,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快去吧,那银子与其让人家抄走,还不如分给下人,好歹主仆一场,快去吧,天也快亮了。”梁氏哽咽着曲膝答应出去了,
程老夫人慢慢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二老爷姜奉义低声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头……还在不在,有没有哪一处没围严实,能出去的。”姜奉义看着母亲,答应一声,垂着头哽咽了片刻,跪倒在地磕头道:“都是儿子不孝,母亲这个年纪,还受这样的……”
“不能怪你们,母亲不怪,这是咱们姜家的命,是母亲的命,去吧,快去。”程老夫人看着儿子,温和的说道,姜奉义站起来长揖到底,起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悲伤的看着她低声道:“你说的对,都怪太婆,没听进去。”
“这事还不知道来因后果呢,太婆别这么说,谁有前后眼,咱们……不会有事的。”李丹若苍白的安慰道,程老夫人叹了口气:“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后悔能有什么用?威远侯胆小怕事,人却极厚道重情,五哥儿去寻他,十有八九能成,等会儿你回去打点打点,把金银细软随身带好,那些下人,能托付的别疑心,若有一丝信不过,干脆打发出去,回去把院门关好,你和五哥儿若能逃出生天,纵不能为姜家开脱,也算为姜家留了一支,不至于……”程老夫人说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难过的低低叫道,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扬声叫了流苏进来,沉声吩咐道:“把那只富贵百年的黄花梨匣子拿过来,再取针线来。”流苏一句不多问,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片刻,抱着只匣子进来,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转身出去取了针线,端了支五头灯台放到炕几上,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打开炕头的立柜,从里面摸出只极不起眼的黄铜小钥匙,打开黄花梨匣子,匣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厚厚一叠银票子,程老夫人将银票子全部取出来,点了八张出来道:“这几张留给流云她们,余下的,缝到你贴身小袄里去。”李丹若忙站起来,微微背过身,将贴身的薄绵袄脱下,拿过剪刀低头拆起棉袄来。
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手脚极快的拆开绵袄,将银票子一张张递给她,李丹若飞快的絮进棉袄,絮一两张,就用针线从里面连缀一针缝住,两人沉默着却配合默契,一个递银票子,一个絮进去缝好,直缝了将近一个时辰,流苏在外面禀报,大老爷来了,程老夫人沉声吩咐道:“请大老爷在厢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无旁婺的只顾低头细细缝着棉袄,又缝了一刻多钟,才重又将拆开的棉袄缝好,程老夫人看着她重新穿好棉袄,指了指偏门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说着,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的棉袄,低低的吩咐道:“只要护好你自己,旁的,都不要紧。”李丹若会意,微微曲膝答应了,转身从偏门出去了。
李丹若脚下缓了缓,等豆绿提着裙子追上来,才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豆绿这晚上这一连串的变故吓的已经呆怔住,连害怕也有些迟钝了。
满院的花灯顾自随风摇曳出喜庆的红光,脂红等众丫头、婆子蜂涌迎出来,翠羽和红翎也挤在众人中间,焦急惶恐的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转头看着众人,平静的问道:“人都到齐了?朱衣把院门关上,都进来吧。”朱衣急奔过去关了院门,再提着裙子奔回来,跟着大家进了垂花门,李丹若站到正屋门前台阶上,环顾着众人沉声道:“姜家有了大难,三老爷和大爷、四爷、八爷都被……带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军团团围着,等到天明,大约就要抄检了,脂红,去把那个榴绽百子紫檀木匣子取来。”
脂红答应一声奔进屋,转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出来,李丹若示意她打开,伸手点了点里面的银票子,转头看着众人道:“姜家若是抄检,奴仆多半要变卖,咱们主仆一场,我也不忍让大家伙跟着我受累,这里头除了身契,还有三四千两银票子,脂红、豆绿,你带大家分了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银子,这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了,平分。”
“五爷呢?”红翎惊恐的尖叫道,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的身契不在我这里,大太太也在遣散旧仆,你和翠羽赶紧去讨了身契,脂红,一人先给她们一百两银子。”
脂红不情不愿的取了两张百两银票子递给两人嘀咕道:“平时个个离了爷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快!”
“脂红!”李丹若厉声呵止了脂红,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翠羽和红翎道:“你们两人是奴婢身,若是让人抄检了去,就是发卖,就是留下,你们也不能和爷在一处,赶紧去讨身契吧。”翠羽泪水夺眶而出,扑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跑,红翎怔了怔,忙跟在翠羽身后,也急急的跑了出去。
“脂红、豆绿,好好算着把银子分了。”李丹若低声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帘子,转身进了屋,朱衣拉了拉脂红低声道:“我没地方去,银子不用分给我,我去给奶奶沏茶。”说着,转身进屋给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个不通气的傻妮子!”脂红气的跳脚,转头看着豆绿道:“别听她的,这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分出去。”豆绿目光冷冷的瞥着她,正要说话,脂红迎着她目光跺脚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刚才奶奶怎么说的?若是抄检,咱们都得都人卖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若是拿着银子、身契逃出了生天,回头再去寻奶奶,不是人回来了,银子也回来了?”
豆绿长舒了口气:“是我糊涂了,我当你……烂了心肺呢。”
“你才烂了心肺!”脂红一口堵了回去,豆绿好脾气的笑道:“好好,是我烂了心肺,错怪了你,赶紧数数银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脂红和豆绿仔仔细细的将银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最后,却没看到她们两人身契,两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豆绿往屋里努了努嘴,和脂红咬着耳朵道:“奶奶必有别的安排。”
“我觉得也是。”脂红点了点头,两人抖了抖匣子,看着众人道:“奶奶刚才说了,如今姜家大难临头,奶奶不愿意连累大家,这身契也给了,银子也给了,从这会儿起,大家各寻出路吧,若有良心,奶奶自然是能寻得到的,只看你们的良心吧。”脂红说完,转头看着豆绿道:“咱们进去吧。”
两人转身进了屋,站了满院的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一会儿,站在角落的一个婆子低着头转身出去了,有人开了头,院子里很快走的没几个人,羽妆、湖月和绿萼三人垂头站在一处,半晌,羽妆才低低的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卖了,奶奶身边总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干脆的说道,
“你还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们都有地方去,就留在外头照应,这样才好。”绿萼拉了拉湖月劝道,湖月迟疑不定,羽妆强笑道:“绿萼说的对,这样最好,哪,这是我的银票子,你帮我收着。”
湖月接过银票子,转头看着绿萼道:“那咱们进去和奶奶说一声,免得奶奶以为咱们弃她走了,要是那样,她肯定得难过。”绿萼想笑眼泪却落下来,忙拭了眼泪,连连点着头。
三人掀帘子进了屋,脂红‘咦’了一声道:“怎么还不赶紧走?不都跟你们说了?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牛心左性的?!”
李丹若眼角湿润,看着几个丫寰温和的笑道:“脂红都跟我说了,她说的对,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回去吧,若还想跟着我,往后,再来寻我就是。”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没地方去,奶奶身边总得留一个两个的,我的银子交给湖月收着了,我不回去。”羽妆上前半步道,
“嗯,”李丹若微笑应了,转头看着朱衣道:“你回去,我知道你这片心,先回去,等安稳了,再来寻我,羽妆没地方去,有她留我身边就行,你们赶紧走吧,到天亮就来不及了,你们三个,还有豆绿,你们四个一块儿走,豆绿家离的近,先去豆绿家,让豆绿父亲和大哥送你们回去,快走吧,我这儿有脂红和羽妆,没事。”
“快走快走,天要亮了!”脂红挥手道,豆绿等人也不敢多耽误,曲膝告了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处出了院门,跟着众人往角门奔去。
姜府大门前,一个银甲中年将军手指慢慢敲着腰间的佩剑,面无表情的听军士回了话,出了一会儿神,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招手叫过个三十来岁的书吏吩咐道:“姜家那几位爷你都认识,跟过去瞧着,只要……没有那几位爷,别的,走就随他们走吧,唉,树倒猢狲散,走就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赶尽杀绝了。”书吏答应一声,跟着军士,急匆匆赶往角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