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撑着脸,望着窗外竹影绰绰。
从傍晚开始,雨就滴滴答答下个不停,狂风吹动树叶,在墙上映出凌乱的影子,在暮色时分显得格外凄凉。
正如她的心境一般。
媛湘手中的茶已经冷了,她握着细细的瓷杯,在这微热烦闷的夜晚,感觉到了一丝彻骨寒意。
如果说她之前觉得父母的案子永远不能翻身,永远不能手刃仇人,那么她现在,就要去挑战这个“不可能”。
她的目光转向蜡火。层层叠叠的蜡泪凝固在烛台上,微弱的烛火颤悠悠地在风中发出光芒。媛湘忽然伸手,掐灭了那点光,整个房间便陷入了黑暗。
媛湘想起什么,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把伞,往屋外走去。
雨大风疾,下过雨的夏天,也不禁觉得有些微冷。媛湘走得很快,朝着宝翠宫去。她是去找宋禄的。
那么重要的问题,她怎么会忘了问?
走到宝翠宫前,她才发现四处死寂沉沉,这个时辰,大伙儿都已经熟睡了。她站在宝翠宫门口徘徊,现在见不到宋禄,只能等明天了……可要等到明天,该是多么难耐,今夜,她也别想成眠了。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媛湘回头,看到一个执伞的男子,穿着白衣,超尘脱俗般地飘逸。
不是杜锦程是谁?
他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碰撞,“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媛湘看了看宝翠宫里面。
“要见翠妃娘娘?”
她摇摇头。
“那是要见谁,我去帮你叫唤。”杜程锦仗义地说。
她仍然摇了摇头,“你在宫中可以随意走动么?”
“当然不可以,所以你每次看见我,我都是在深夜四处游荡。”他轻轻一笑,眼睛灿亮得闪烁光芒,“我爬树爬墙的功力十分了得,你若真的想找宝翠宫里的谁,我可以帮你实现。”
他的身份已经十分尴尬,以公主那性子,恐怕他未必是自愿入宫,万一被冠以私入后宫的罪名怎么办?媛湘可不能让他去冒险。“不必,再等几个时辰便是了。”
雨又大了几分,媛湘说:“我先回去了,你也去避避雨吧。”
“我送你。”杜锦程跟在她身边,“此时夜深,没有几个人走动,不必担心会被撞见。巡逻队常去的那些地方,我已经了如指掌,你不必担心会撞上别人。”
媛湘默许了。她倒不是要杜锦程相送,只是在这个夜里,她觉得特别的哀凄,孤独;十六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孤寂的,孑然一身的体悟;四年前年幼,对亲人的死痛则痛矣,却很容易就能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而程泽雪给了她母亲还在世的希望,宋禄却给了她最痛的消息;她不能像四年来没有母亲的生活一样淡定自若,因为娘是受了折磨而死的,父亲没有陪在她身边,她更没有!
也许母亲离世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眼眶不禁又湿润了。
她听到杜锦程的声音:“走慢些,你裙子都湿透了。”
媛湘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得确实很快,裙角湿到大腿,绣花鞋更是脏污不堪。
“你有心事。”杜锦程的目光拂过她失神的脸庞,下了结论。
“谁能没有一点心事?”她望着地上,放慢了步伐。
“我觉得很疑惑,你一个相府千金,既然选秀失利,应该回家待字闺中,为什么留在宫中做个女官?”
“你又为什么进宫来做个钗匠?”
杜锦程摊摊手,“你看到了,我情非得已。”
“公主将来要娶你,你难道真的要嫁吗?”媛湘不无嘲讽。
“那就恕杜某不敬,先要逃之夭夭了。反正我无父无母无牵挂,飘到别处,他们就找不着了。”
媛湘喃喃地念着无父无母无牵挂,起了同病相怜的怜悯。“你是孤儿啊……”
“嗯。”
“那你倒乐观得很。”
“怎么不乐观呢?如果不乐观,我二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媛湘对他便多了几分好感。“那是谁抚养你长大?”
“我在丛林里吃野果长大的。”
媛湘张大了嘴巴,杜锦程看她的模样,止不住笑了。媛湘便哼了声:“你不如说你是喝着西北风长大的。”
杜锦程正色说:“虽然不知亲生父母为什么弃我,是遭遇意外死了,亦或养不起我,我幸而不算太倒霉,有个老头收养了我,不但如此,他还教我识字,把祖传手艺传给我。”
“他已经不在了吗?”
“嗯。”
媛湘想起父母,鼻间一阵酸楚。“子欲养而亲不在,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这种辛酸。”
杜锦程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体会?你的父母不是都还健在吗?”
“相爷是我的养父。”媛湘毫无顾忌地告诉他。
杜锦程沉默了会儿,“哦,倒是未曾听说你是养女。外面都传你是亲生的。”
媛湘没有接话。他们说话间已经将近玉圆殿,雨势已经稍小了些。媛湘和他道,“你回去吧,万一撞上别人,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杜锦程从怀里掏出个小东西,“这个给你。”
“是什么?”她没有接,疑惑的问。
“随手做的小东西。”他放到她手中,迤然离去。
他的身影那么好看,就算在雨中,就算雨也打湿了衣裳,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她怔怔地看了会儿,拢了掌心,回到屋子中去。
玉圆殿也沉睡了。将近丑时,大伙儿在困乏一天后,早都进入梦乡,又是谁像她这般,心事满腹,一点睡意也无。
她重新拨点了蜡烛,拿出杜锦程送她的小东西。是个木头雕的少女,穿着果绿色华美的汉服,长发中分,用一只丝带束住。那少女的脸雕刻地栩栩如生,非常生动漂亮。媛湘心想,杜程锦的手真是很巧,一块普通的木头,在他手中也能变幻中无穷的创意来。
她从抽屉中拿出程泽雪送给她的那只紫玉簪,这一枝簪子也是杜锦程的作品,却并未看出来有什么特别奇异之处;倒是他做的小玩意儿,媛湘都十分喜欢。
把那个小人偶放到床头,媛湘脱了衣裳,心想,她应该要睡一睡,要不,她怎么去谋划将来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