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司尘的话,苏颜有些发愣,那句话很暧昧,她有些搞不大懂,恍然间竟有些难以分辨此刻抱着自己的究竟是是少年的司尘,还是已长大成人的司尘,只有那稍有些陌生却又令人安心的体温真切地提醒着自己今夕何夕。
——唯独此刻,她不能推开他,可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她也没有头绪。
“司尘?”她在他怀中小声唤他的名字,对方却不理,她有些无奈,隔了一会儿又试探性地问道,“你觉不觉得你抱得时间有些久?”
对方却反问:“你不乐意了?”
苏颜心想乐意才怪,口头上却不做声。
事到如今,她好似终于有一些明白司尘的心思——以前她一直觉得此人是她的死对头,而他也将她当做死对头,大概是因为从来抱着这样的念头,所以才会轻易地忽略掉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其实也有可能对自己抱有别的念头。
“呐,我有些事想问你……”苏颜鼓起勇气在他怀中这般道,“你要老实回答我。”
这一次,司尘没有如往常那样同她对着干,而是在她头顶轻轻道:“嗯。”
这样的司尘果然有些奇怪……
整理了一下情绪,这般问道:“那个时候,他们说你喜欢我,我一直不大相信,你……当真喜欢我吗?”
也亏得苏颜这个人性子直来直去,若是正常姑娘遇到这样的问题,怕是开不了口,就算真的鼓起勇气问出来,大概不等对方回答就已羞红脸了吧,可是她却神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自己问了不得了的问题。
司尘将她轻轻松开一些,让她可以仰着头看到自己的眼睛,他望着她,答得很直接:“喜欢的。”
苏颜没有料到他这么干脆,脸上不由得漫上一层红晕,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目光,接着问:“所以说,你说过的那些讨厌我的话,也都是假的?”
遇着这个问题,司尘却干脆地摇了摇头,道:“我是讨厌你,没有说谎。”
“呃……所以说,那个时候你既喜欢我,又讨厌我?”苏颜努力斟酌着词句。
司尘挑眉,一副理所应当的神色:“难道不行吗?”
苏颜默了一会儿,心想自己果然搞不懂面前这个人,几百年前搞不懂,几百年后依旧搞不懂。
鼓起勇气又看了他一眼,终于颤着声问他:“你不会是对我因爱生恨了吧?”
司尘愣了一下,终于换上惯常的嘲弄语调,瞧着她道:“你怕是误会了,我还没有爱你爱到那个地步。”眯了眯眼又道,“再说你有什么魅力可以让人又爱又恨?”
苏颜的眼角抽了抽,心想此人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刻薄,这约莫便是传说中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低头望了望他仍旧放在她腰上不肯放开的手,更加确信了此人只是嘴硬而已。
不过知他嘴硬也不是一日两日,既然她过去曾让他吃过那么大的亏,如今让他在嘴上占些便宜,也没有什么不妥。
打定主意不与他计较的苏颜暗自为自己顺了顺气,叹口气道:“既然如此,这个问题我们便暂且放下。”
司尘却有些不乐意:“为何放下?才刚开始而已。”
“这话是什么意思?”苏颜越发不明白他的意图。
“意思就是我还有话说。”司尘答。
“那你说,我听着。”说完之后又越过他肩头望了望方才他坐过的软榻,这般补了句,“不如我们坐下好好说?”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这一次司尘没有坚持为难她,盯了她片刻之后,乖乖地松开抱住她的手。
在那之后的时间里,苏颜安静地坐在榻上,听司尘讲了一个故事给她。
她自小便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他的故事,还有她的故事,却唯独意识不到自己也在故事里,意识不到她自己也有许多故事可以讲给别人听。
而那些故事若是分门别类,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与她相关的故事,另一类是与她不再相关的故事。
而司尘的故事,便属于第二类。
故事其实非常普通,讲的是桀骜张狂的少年,喜欢上了个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小姑娘,就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般,他明明心里喜欢,却当着那个小姑娘的面做过许多傻事,比如故意惹她生气,比如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各种优越。
那个少年便是司尘,他喜欢上的姑娘唤作苏颜。
司尘喜欢苏颜,可苏颜没有那么纤细的心思,甚至还有一些迟钝,更有一些不开窍,对于他放在她身上的心思,旁人都看的明白,唯独她以为他是真心讨厌她,才要万事同她对着干,为此,她甚至认认真真地烦恼过一段时间。
而他呢,虽然心里早存了要同她挑明的念头,可是总没有合适的机会,时间拖的越久,便越难开口,以至于到最后竟然开不了口。
大约是觉得这样拖下去太煎熬,他终于鼓足勇气要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结果在计划进行的前一晚,被对方的一封书信骗至了北天,去了才知道,她在约定之所设了机关,苦心积虑地将他吊在了那棵缚灵树上。
他那一日本就灵力全无,缚灵树又出了名的凶残,遇着这样的事当真又惊又气。
其实苏颜本来只想将他吊上半盏茶时间,让他受个皮肉伤,也算为自己出口恶气,谁料中途却有同学喊她去打秋千,她本就有些贪玩,又寻摸着司尘这个人皮厚,本事也比她大许多,总不至于给一棵树弄死,便放心地去玩了。
大约是玩兴太高,以至于将还吊着个人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吊在树上的司尘已奄奄一息。
其实那次苏颜当真算闯下了大祸,若有好事者上报给天君,她就算再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司尘是谁?是昆仑的上君同天界公主的独子,就算天君有包庇苏颜之心,昆仑上君又如何肯饶过她?
当年司命星君以伏魔鞭大惩苏颜,也是又气又急的无奈之举——自己若不主动给昆仑上君一个说法,对方若真要来讨个说法,那可不是一顿鞭子能够了事的。
而说起昆仑上君对此事的态度,自不必说,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家宝贝儿子被人祸害成这个样子,一般人尚不能平心对待,更何况性子急的昆仑上君?当即便要带人找去司命官邸将这笔账算一算。
谁料司尘昏迷之中还在喃喃念着苏颜的名字,中途甚至还醒了一次,求自己父君饶她,上君是什么脾气?自然不予理会,结果司尘挣扎着起来,发誓说若他醒来发现苏颜被人动了一根毫毛,他就要同谁拼命。
上君这才晓得,原来自家孽子是动了情,当即便摔桌子发怒:“无能小儿,竟迷恋这样的女人,为父失望透顶!”虽然这样说,却当真没有动苏颜一毫。
司尘自那次受伤,便离开了九重天回昆仑休养,这样一休养,便是好几百年,其间,他也曾怨过苏颜,可是怨着怨着,却多了一些失落。
他每每都在想,他,真的这般惹她厌烦吗?
也曾经想过去见一见她,问她一句她可曾挂念过他,可是一想到也许她未必想见他,便没了勇气。
昆仑消息闭塞,也动了过念头想打探下她的消息,只言片语也好,无奈自家老爹异常排斥苏颜这个名字,所以好几百年他都未曾有过关于她的任何讯息。
直到后来,大约是为了让他断念,自家老爹亲口向他说明了苏颜与紫微帝君之间的那些事——于是他知道了她苦恋着北极帝君,知道她拦了玉檀的轿子,知道她跟在北极帝君身边一百多年,知道她为助朋友犯了天条,还知道她恋着的那个人在她受刑时一句话都没有为她讲……
在沉默着听这些故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恨和怨,突然之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那些故事,归根到底只是故事而已。
是呢,她的故事里从来就没有他,尽管她为别人受的苦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可是那些苦与他为她受的苦无法抵消,毕竟,她的事与他一毫关系都没有。
明明一毫关系都没有,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在意?
直到再一次见到她,他才找到这件事的答案。
她是他喜欢的人啊,是他最初喜欢上的那个人,他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她说,她却已经离开了他,去了别的世界。她心心念念着别人,为了那个别人,再一次来到他的身边。
意识到面前的姑娘便是她的那一瞬间,他又在心里重新确认了一遍,他喜欢她,喜欢到骨头里。
尽管如此,他却早已失去了她。
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苏颜觉得自己应该流下眼泪,可是眼睛干涩,拿手去抹,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早就知道,有些故事听了会心疼,可那却是开过的花,在枝头长出新的枝桠,不会留下上次开过的痕迹。
谁叫花木无情,亦无记忆?
所以一直以来,她对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并不执着苛求。
可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她觉得她之所以没有动容,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帝君,如果帝君没有在她心里,她或许可以为他找个位子,让他小心翼翼地坐进去,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就算是那样,也绝不会有什么人会像帝君那样将自己的一颗心占的满满当当……
她甚至想,如果没有遇到帝君,她或许会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后爱上司尘吧,可是她知道,自己或许不会像爱帝君一样爱这个人,那种差别她形容不出,她觉得,也许她同司尘才是真的没有缘分吧。
而司尘则对这一点理解的更加透彻。
他与她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他将她丢在了过去,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