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解铃之人(9)(1 / 1)

花为媒 雪朵 1696 字 8个月前

苏颜先抬头看了一眼司尘,发现他脸色苍白,带着些疲惫之色,眼眸起初还寒凉如水,不久之后眸中的水却化作一团云气,忽然飘忽了起来,好似摇曳着烛火。

隔了一会儿,司尘眉头蹙起,道:“盯着我做什么,不是要看里面的东西吗?”声音传达着不耐烦,“需要我帮你打开吗?”

苏颜忙摇头,表示自己有行为能力,不必他代劳,司尘则以眼神暗示她不要磨蹭。

她却偏偏郑重了起来,觉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个什么仪式,这种想法却让她自嘲起来,动了动喉咙,有一些忐忑地垂头打量起手中的盒子来。

那是个有些古旧的青檀木盒,盒身的花纹是某种植物的藤蔓,凌乱地缠绕在一起,纠缠不清,盒子意外的轻,她甚至对手上的重量没有体验到什么实感。

不知为何,脑海中却不经意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那画面氤氲成一片不大真实的感受,仿佛是夏天风的暖,是鼎沸的人声,是烟火在头顶落下了碎梦般的艳丽。

“不敢看便还给我……”司尘看她磨蹭,伸手便要夺回,苏颜从怔忡中晃神回来,下意识便按住司尘的手,手中木盒安静地抖落陈旧的叹息,不知为何,她觉得它有些气息奄奄。

“奴婢这不是正要看吗。”她按着司尘的手,因为过于在意方才的感受,而忽略了司尘手上细微地颤抖。

良久,司尘抽手回去,冲她低低道了句:“那便快点。”不知为何,他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

苏颜重新将目光落到盒子上,心想,既然司尘如此宝贝它,此刻又这么轻易将它交给她看,里面有什么蹊跷也说不定,她甚至想象着,也许她一打开它,就会从中飞出什么暗器,将她一击致命。

这个想法过于荒诞,她自嘲地笑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司尘迫害她的理由,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将盒子打开,打开后却是一怔。

对这个盒子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对盒子中的东西,却不能说从未见过。

那是半张狐狸面具,玉白的底,狐耳处和鼻尖皆用丹朱涂抹,额上也混着朱砂勾了半朵彼岸花,说不出的妖娆。

苏颜看了第一眼就看出,这面面具铁定是出自自家爹爹的手笔,第二眼就认定了这是自家爹爹的早期作品,确切的说是她尚未成年的某段时期里爹爹最常画的花样——无一例外全是狐狸。

说起来,闲来无事画面具是司命为数不多的一项爱好,在苏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这一爱好甚至停留在嗜好的高度,后来也许是司命意识到了这也算玩物丧志的一种,便渐渐封了笔,甚至将这一爱好荒废了下来,如今虽然偶尔也会提笔勾个一两面,却因为早年的热情全无,以至于画出的面具不是太难看,就是太夸张,再也拿不出手……

在司命狂热地画着狐狸面具的那段年月,她总是随身带一面在身上,然后偷偷溜下界去,为了防止被土地老儿识破仙身,她事先求了自家爹爹往狐面上注入仙法,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妖——天庭对私自下凡的小仙严加打击,对于那些无害的妖精倒是很宽容——所以只要是想下界,苏颜一定要携一面这样的面具,戴着面具,她可以在凡世逍遥许多天。

如今望着这旧物,怀念之情不由得汹涌而出,连同方才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画面,也因盒中面具的出现而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是呢,自己曾经有一次下凡去看夏天的庙会,却因为出门未看黄历而被司尘逮了个正着,司尘是何许人物?生平最看不得她好过的便是这一位了,被这一位抓住了把柄,那就跟踩到狗屎一般令人沮丧,沮丧到每一根脚趾头里。

当年天君严令禁止苏颜这只半仙半妖私下凡尘,若是司尘真将此事捅到天君那里,非但她要受罚,就连纵容她的司命,都要受到牵连,而司尘顶着天狼族少君华丽的光环,休说是下界这件小事,就是他突然心血**要去幽冥司观光旅行,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苏颜偏偏惹上了这样一位大少爷,那么许多事情便都由不得她。

——比如被他要挟在一段时间内要对他言听计从啦,再比如要为他写多少天的作业。

至于这面面具,便是在那个时候,被他给强要了去的。

可他……他将这样一个罪证留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阴谋吧——是要保留她私自下界的罪证好向天君告状,还是要在日后接着以此来要挟她控制她?苏颜承认,她在看到这枚面具之后,心里的鼓咚咚咚地震天响。

额上冒出一滴冷汗,她后悔了,她果然不该打开这个盒子,尤其是不该在顶着不属于自己的面皮时打开这个惹她心虚的盒子,害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

司尘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慌忙将盒子掩上,目光不敢同他对视,便落到不远处的地板上,答非所问道:“这便是你仇人的东西?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普通一些……”

司尘从她手中接过木盒,阴恻恻地笑了:“你不觉得,这东西有些面熟吗?”

苏颜冷汗冒得更勤快了,不由得抬袖擦了擦,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上君此话怎讲?奴婢确实第一次见呢。”努力扯起嘴角,又道,“不过奴婢从前去庙会玩的时候,也常常见到卖面具的摊子,上君一说是不是眼熟,奴婢倒真觉得有一些。不过,奴婢是第一次见到做的这么好的面具……”

司尘半晌不答话,却朝她走近了一步,他的气息挨得她很近,惹得她心跳比方才快了一些,然后听到司尘问:“你觉得好看吗?”

苏颜不知他用意,慌忙点头:“好看。好看得紧。”

司尘意味不明地道:“真巧,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面具。”他将脸凑近她耳畔,她觉得此时她只要稍一动弹就能碰到他,于是便不敢乱动,僵着身子,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渐渐重了起来。

“你方才不是问我,将它赠给我的人是不是死了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混杂着一些奇特的情绪,她有些猜不透,却觉得现在的他有一些悲伤,又听他以同样的语调接着道,“她本来该死的,我听说她犯了大错,被天君罚了极刑……”

苏颜浑身一凛,身子不由自主便往后退,对方却逼仄过来,直到将她围在了墙角,她此刻已经完全确信他在说的是谁了,口中不由得道:“她既是你的仇人,她被罚,你该高兴。”

她说这句话时情绪苍白,能够感受到指尖发凉。

“你是这么想的吗?”司尘望着她,眼神有一些悲伤,语调却寒凉,现在的他正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大把握得了,只知道有些话如果此时还不说,那么,他便永远也不会说。

耳边传来女子一声细小的嗯。

他有一些无力地笑起来,用了法力将手中檀木盒轻轻送到榻上,随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为面前的姑娘理了理额发,轻轻道:“是呢,我很高兴,高兴得恨不得立刻冲上九重天,冲去她的面前。”眸色沉沉如同夏日夜色,“我要看着她是怎么受苦的,是怎么为了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受这世上最大的苦楚。”拿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将掩盖了那双如同三月桃花的眼睛的油彩抹去,接着说下去,“我要看她是怎么绝望的,最好我见她时她是哭着,哭得眼睛比被人骂是没有娘养的小孩时还要红一些。”说到这里他忽然问她,“你觉不觉得我有些惹人厌?”

苏颜早被他的一番话说的没了主意,听他这么发问,也只能心烦意乱地点一下头,开口道:“她虽然是你的仇人,你希望她落不了好下场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可是她……她未必是那么坏的人……”又有些迟疑着问司尘,“你……直到现在,还讨厌她吗?”

司尘淡淡道:“我恨她。”

苏颜一怔,有一些绝望:“在知道她受了许多苦之后仍旧不能解恨吗?”又辩解一般道,“她虽然有些惹人厌,可是后来受的苦也很多……她为了她喜欢的人,受了许多苦。”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对他辩解什么,说到最后竟有一些语无伦次。

司尘不理会她的辩解,而是温柔地持续着手上的动作,将她脸上的妆一点点抹净,让那张比记忆中更加清丽的面孔,一寸寸暴露在自己眼前。

“既然她的苦都是为了她喜欢的人受的,那么这同我恨她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顿下手,冷冷地望着她,“何况也有人为她受了许多苦。”

苏颜想起她算计他的那件事,不由得心虚,躲避着他的目光,嗫嚅道:“你可以去找她报仇,我想她一定打不过你的。”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司尘的嗓子如同含了冰,这般道:“我不愿找她报仇,你可知是为什么?”

苏颜愣愣望着他,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她……被另一个人伤得很深,你……你觉得她够可怜了,所以……”

司尘眯了眯眼,否定了她给的答案,他的眼眸愈加深不见底:“是因为我知道,她有一天会来求我。”他的手停在她的脸颊,手指指腹生了一层薄薄的茧,温柔地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望着那张完全干净了的秀气面孔,轻轻唤出她的名字,“你说对吗,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