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那日,众仙皆至卿华岛,参加一年一度的赏花宴,诸神都以为眉欢之后,再不会有哪一位花神能够将这样的宴会搞出新意来,所以难免都是抱着一种失望而归的打算,赶来赴这次仙宴的。
不过,也有人寻思,新一任花神虽未必有眉欢那般喜新好奇,却也不至于惹人败兴,九重天上见过这位被天君钦点为花神之人者并不很多,可是对此女的间接印象却多少都有一些。
比如说,此女在领了这个差事以前,虽然无品无阶,实际上却是天君最末的一个孙女,自小在九重天上养着,敕令由司命星君照看。
天君陛下虽然绝口不承认她天界公主的名分,众仙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这一代天君好面子,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算盘,若铁了心不愿意承认此女身上流着自己的血,也不必特意提司命星君上天,而之所以不让司命星君继续在长生大帝的宫邸带孩子,而是要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实际上是想有朝一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据说,此女年少时代性子颇为活泼,因着这个活泼的性子,惹下不少祸端,俗话说,女不教,父之过,一方面也是托了司命星君的不加管教,另一方面,也多多少少源自天君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天君都睁只眼闭只眼了,其他仙人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事,便由着她闹腾。
再加上,此女长到一千多岁,那副模样越来越有其父君风范——谁都知道此女是妖王与天界九公主的私生女,其母妃——那位九公主殿下虽也是个美人,可是站在妖界之主的身畔,却多少显得有一些黯然。
这许多年来,天界仙人出于种族歧视而对妖王的美貌绝口不谈,心里却都一致地赞叹九殿下的眼光真真的好。
由此也可以推断,遗传了她父君容貌的女娃,那副皮囊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这个缘由,那些个被她折腾过的仙人,实际上也多少因那副四海八荒难寻难觅的动人模样,而不知不觉中纵容了她的没脸没皮。
当然,这些话他们打死也不会说出口,更不会放任这些话传到苏颜的耳朵里,以至于苏颜一度伤心地觉得,这天上的仙人大致都不待见她,毕竟她那么折腾他们,他们却每每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只能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既然他们不愿意将她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因为她折腾他们而生她的气。
于是,这几千年来,苏颜对于自己的容貌向来没有自觉——在她的印象中,自己这千百年来里,似乎就只开过一朵桃花,那独独一朵的桃花,便是龙家老二了,可是不知是否时运不济,那朵桃花开的时候,正赶上她为紫微帝君牵肠挂肚的时候,只能以遗憾收场。
其实,要说起这九重天上没有旁的男神仙向她示好,也不是那么回事。
之前提过的天狼族的少君司尘,对她表露心迹其实比龙二还要早一些,只不过这位天狼族的少主性格别扭,时常是心口不一的,遇上万事不开窍的苏颜,其结局自然悲凉,直到如今,苏颜每每想起他来,都忍不住心有余悸。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少年时代在此狼身上吃过许多苦头——当然她还了同样多的苦头给他——日后若是再见了,一定要绕着走。
闲话不谈,说起花朝这日来卿华岛参宴的男神仙们,其实大多都是冲着“看美人”这个福利来的,十二花神自然每一个都不可方物,而借此机会见见那个接替眉欢掌管人间花事的新任百花仙子,也算作漫漫仙途上的一件无聊事——怎么都是无聊,做些无聊事来填补填补空虚也好。
让众仙感到惊讶非常的是,这次来参宴的,除了以往那些逢宴必至的老面孔,就连许久未曾在公众场合现身的天君都亲自移驾,而上了年纪的南极长生大帝也在开宴前姗姗赶来,就连不怎么在宴席上露面的北极帝君,也在宴会开始后不久,端端正正坐到了紫檀木的上座。
如此这般,除了东西两极的那两位帝君,这天上位分最高的几位上仙,竟齐刷刷地聚在了一处,这着实由不得人不胡思乱想,难道今日在黄历上是个适宜出门、踏青赏花的吉祥日子?
大约是在玉清天尊那里修行过两百年,性子收敛不少的缘由,唤作苏颜的新一任花神在赏花宴上的表现虽称不上可圈可点,却也中规中矩,得体的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那些个带着猎奇的心态前来赏花的仙者难免失落,不过,没有多久,他们便发现自己今日果真来对了。
宴会开始没有多久,就有人看到,南海的二公子敖离以两颗避水珠为贿赂,同原先坐在苏颜身畔的梅仙换了座。
早就听闻此二人是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配在一起堪称是“郎才女貌”,而司命星君也偶然在与人喝酒时透露过,自己颇为赏识这个二公子,字里话间似乎有召他为婿的意向——后来若非紫微帝君横插一脚,两小无猜的二人怕是早成一对璧人。
刚有好八卦的仙者将这话说给身畔的仙友听,就得了对方的反驳:“此言差矣,差矣!当年与紫微君之事是这女娃娃剃头挑子一头热,道友怎说是紫微帝君横插一脚呢?”
说话的仙者在升仙前是个云游四方的算命先生,在某种程度上做的是看人的活计,因此无论是眼力还是洞察力都出类拔萃,一语便点破其中关系,道:“依吾之见,是女娃对帝君有意,南海小子却对女娃有意,而帝君却是个捂不化的冰块,结果……直到今天,还都耗着呢。”
对方听了直点头:“还是道友明察秋毫。小仙佩服,佩服。”说着又偷偷瞄了两眼二人交谈的样态,又道,“不过看他们二人交谈甚欢,紫微帝君又是个捂不化的主,这三角关系的结果,不是一目了然吗……”
身畔的仙者却高深莫测地将胡须捋一捋,扫了不远处席上的帝君一眼,道:“捂不捂得化,难说,难说呢!”说着执起面前酒杯,不再搭话。
果然,一杯酒下肚没有多久,就看到原赖在紫微帝君身畔的紫衣小姑娘,忽然迈着小碎步啪嗒啪嗒跑到苏颜身边,小姑娘冲苏颜说了两句话,只见她面色一变,立刻起身朝着帝君的席位去了,一路上有一些在意周围的眼光,尽量矮着身子,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显眼,可是看到她过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方才说话的那个男神仙远远看到苏颜走至帝君面前,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迟疑着在帝君身畔坐了下去,与帝君同席而坐,看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转过头将气定神闲饮酒的仙友看一眼,惊道:“这……这是个什么情况?难道还真被她捂化了?”
对方捏着胡须冲他莫测一笑:“佛曰:不可说。”一句话说的同席的仙者心痒难耐。
酒未至酣处,众仙已陆陆续续离席,借着薄薄的酒意赏一赏花也算应景,何况春光正好,若耽于酒食,未免欠缺情趣,原本便有伴的自然结伴而行,无伴的临时与人搭个伴也都退的很是时候。
不过,除去个别感觉较迟钝的仙,众仙心里都隐约察觉出今日的卿华仙岛有一些不大寻常,更有一些修为甚高者,略一思索便琢磨出这个不同寻常缘自何故。
与一帮仙人搭伴寻了个清净处喝茶聊天的白逸神君,便属于看透其中玄机的仙者之一,不过尽管看透,却不点透,何况回雪阵向来只对应劫者有效,旁人虽因机缘而无意入阵,只要不刻意左右阵的走向,此阵便无害,只需等应劫者将劫给应了,便万事大吉。
只是不知应劫者会是谁。
既然此阵是以整个卿华岛为界,那么应劫者,怕是与这里的仙人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白逸不由得眯了眯那双风流的狐狸眼。
樱花树下,三五仙人临桌而坐,就着春光,闲聊八卦。
熟悉白逸神君的人那日大致都有这样一个体会,就是今次白逸神君前来参宴,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低调——非但捡了个不惹眼的边角坐,身上穿的也只一袭无甚纹饰的素净白袍。此仙向来注重衣冠仪表,如此敛着,倒不大像他风格。
不过他桃花一向旺盛,低调中也吸引了许多女仙灼灼的目光,就连花缘宫中为众仙添酒的宫娥们,也趁着备酒的闲暇聊上两句,互相询问那个锦袍堆雪的青年神君,究竟是何方上神。
一个灰袍神君率先将话题瞄准白逸,摇着扇子调笑道:“我记得白逸君的身边总是花团锦簇,怎么,今日同我等在此低调地饮茶,是厌倦了同那些姑娘们……”话说到这里,意思也就传达到了,便适可而止地住了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白逸也笑眯眯地将他望一眼,和气地答:“道友说笑了,同姑娘们在一起,总是不会厌的。”
对方愣怔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爽朗道:“白逸君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风流神君,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另一个人忽笑着接口:“依我看呢,白逸君是故作风流!哈哈。”
立刻有人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好奇:“哎,此话怎讲?”
“我与白逸君相交多年,说这话也算中肯吧……”说着望了一眼白逸,看到白逸仍旧微笑着不发一语,便接着道,“白逸君这些年纯粹是枉顶了个风流的帽子,他不过是对姑娘们亲切一些而已,越礼之事从未有过,这哪里称得上是风流呢。”
其他人也点头称是,白逸则眯着眼不答话,一副温厚儒雅的模样,樱花花瓣落到肩头,衬得他面如玉,发如墨。
“要说风流,还要数那位从诛仙台跳下的战神叶卿华吧。”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嗓子,说完之后,想了想又道,“这般说来,这卿华岛的岛主也唤作卿华,不知与叶卿华,是个什么关系。”
立刻有人接口:“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然消息未有明信,可如今的卿华岛主,应该就是往昔的司战神君了。”又道,“此神当初不乐意留天上任职,向天君请辞未得应允,由此才跳了诛仙台,大难不死,流落这座岛,天君大体早知他隐身此处,却并不点明,怕是念着往日情分吧……”
“竟有这种事!”
“当初司战神君是为何跳诛仙台的?”
“……据说,是为个女子吧。”
“这天底下最风流的神,竟为一个女子连命也不要,这,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话说回来,这女子是何方神圣?”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这世间,情之一字果真是穿肠毒药,还是不碰的好。”
“太阳底下无新事,为了女子一蹶不振的人,又岂止一个叶卿华?就连东极的青玄帝君,不也……”
“说起东极青玄帝君,我倒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哦?说来听听。”
“当年青玄帝君不是助过司药仙子历劫嘛,而司药仙子的师父,就是九天凤族的锦年上神……”
“锦年上神不是已经仙逝七万多年了吗?”
“你别着急,听我说啊,我前些日子有要紧事往须臾山一带走过一趟,无意间探得一抹微弱的灵气,这一抹灵气时强时弱,时有时无,却真真切切带着九天凤族特有的波动,我心道,锦年上神的仙体不正是葬在须臾山吗,莫非与此有些关连?便去知会了司药仙子一声,司药仙子听话之后,急匆匆就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白逸杯中清茶已经饮完,抬起眸子,眼中是浮光掠影,茶杯“哒”一声放到桌上,心道:一梦一劫,原来是应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