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回雪迷阵(20)(1 / 1)

花为媒 雪朵 1876 字 8个月前

云头上的青年神君原本以为,自己与那个叫做晚春的姑娘,也只是以往玩过许多次的游戏中普普通通的一次,却不料,与她一晌贪欢,竟然成了从不动情的他今生难过的情劫。

对此,他自然是疑惑不解的。

他的疑惑不解来源于,他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第二日醒来之时,便将身畔熟睡的姑娘的名字忘记,而昨夜发生的一切,也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清空归零。

它们完好的存留着,它们那样美好。

叶卿华曾经觉得,既然所有的前尘都会羽化归去,那么自己的遗忘比旁人快那么一些,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情。

明明已经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却迟迟地等不来——

那时,叫做晚春的姑娘窝在他怀中,头发散了,凌乱地垂到地上,一片化开的墨色,她的整个人就像一只慵懒的猫,眉头不动声色地皱着,丰盈的唇微启,吐气也吐地很轻,他从她的面上找到一丝满足,隐约还露出一些淡淡的哀愁。

望着她的睡颜,他不由得怔了片刻,不敢相信的除了自己竟然仍旧记得以外,还有女子的温暖竟然真真切切地停留在自己身边。

他记得他的那双手是如何抚过她的每寸肌肤的,也记得昨夜他如何一遍又一遍拥她入怀,而在此时此刻,在经历了所有愉悦和快活以后的空虚,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造访他。

他的心里竟然只有满足——她还在,而他没有忘记,这么简单一件事,对他来说却是奢侈的。

他定定看着她安然的睡颜,忍不住拿手去画她的眉眼,一笔一笔,认真而不知疲倦,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发出一声梦呓,然后在他怀中动了动身子。

他慌张地闭上眼睛,佯装熟睡,手臂却不自觉箍紧了她,不知为何,竟有一些不知所措——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是呢,以往,他是要忘记的。

晚春果然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的脸,茫然了片刻,忽然有一瞬的吃惊,吃惊完以后,立刻挣扎着试图从他怀中离开。

他的手将她抱得很紧,她只能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将他掰开,在床下迅速找到自己的衣服,大约是因为紧张,窸窸窣窣穿了好一会儿才将那稍微有些繁复的衣袍一件件穿好,然后看都没有敢看他一眼,便慌张朝殿外逃去,下床的时候踩到自己的裙子绊了一脚,走到门槛处又绊了一下。

过了没有多久,有宫娥进来,将床幔揭起,对**衣冠不整的青年神君道:“神君,晚春姑娘已经走了,奴婢留她在这里用膳,被她回绝了。”说着,又按以往的惯例,介绍起这姑娘的来历来,“晚春姑娘是紫微宫……”

却忽然被青年神君懒洋洋地打断:“不必汇报了。”又淡淡吩咐道,“记住,真华殿从没有一个叫做晚春的姑娘来过。”

坐起身子,敞胸露怀等在那里,淡淡扫一眼立在床边的仙娥,道:“愣着做什么,伺候本君更衣吧。”

今日没有忘记,明日大致也要忘了,既然结果没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自己主动选择遗忘。一直以来,他想要忘记的事一定能忘,若果真忘不掉,将她放在心里头也未尝不好,年头久了,再亮的颜色也总能淡成一片虚无的白。

一个声音告诉他,只当她未曾来过罢。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忘不掉。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身边各种各样的事物在记忆里不停的消失又出现,唯独她的模样一日【和谐】比一日鲜明。

——总不能拿刀子去剜吧,留下碗大的疤,连疼痛都忘记了,还能透过伤疤寻到她的影子。

大约这就是走投无路。

许多许多年以后,晚春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起来,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病。

一些重要的记忆,会选择性地丢失,而那些无关紧要的、可以以单调来冠名的日常,却能够安然地保留。

“是有随机性的。”叶卿华对她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忽然不认识身边睡着的人是谁,却仍旧能够清晰地叫出跳到被子上的猫的名字——这样的事,是很频繁的。”

她沉默着听着他以一副品评他人之事的口吻,这般评论自己的病:“我一直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妨碍,我仍旧正常地吃饭睡觉听风听雪,偶尔去姑娘们那里找些乐子。不记得她们反而更没有负担,也不必承担责任。可是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遇到你……”

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将自己的一切都说给她听,那一副语气是平和的,可是在不知道的地方,却藏着深深的悲伤。

“晚春,现在的我没有忘记你,是因为还没有到该忘的时候,可是那个时候总要来。”拿手指去触她的指尖,却躲开了她的目光,垂着头轻声道,“如果有一天我连你也忘记了,我该怎么办呢?你又该怎么办呢……”

话说完,手已经被对方反握上,抬起头来,便看到忽然凑到自己面前的一张清丽的脸,绿袍姑娘的面上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这般问他:“这种病,除了会忘记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症状吗?”又凑近了一点,道,“会危及性命吗?”

对于这姑娘的问题,青年神君多少有一些摸不着头脑,只愣愣答:“那倒是不会……”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又补了一句,“小晚,这种病不会影响到身体……”

叫做晚春的姑娘以孤疑的目光盯着他,似乎并不相信,开口问:“真的吗?”

当时的她靠他很近,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他愣怔了片刻,终于露出揶揄的笑,顺势揽了她的腰,道:“怎么,小晚这么怕本君身体出问题,难道是怕晚上……”

不等将玩笑话说完,就看到面前的姑娘放松了表情,松一口气似地说:“还能开这种玩笑,看来是真的。”又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道,“我还以为是多严重的病,只是会忘记一些事而已嘛……”不等他变脸,又见她换上一副淡淡的笑颜,抬眸暖声道,“每天都说一句‘我喜欢你’,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一句话,忽然像是解冻了寒冰的第一缕春风,却不由得有一些无奈。

尽管知道她粗神经,却未曾料到竟会粗成这样——脑袋里似乎可以并排跑得下三架马车。刚要开口向她解释事情的严重性,就听到她自言自语般道:“你忘了我,我却不会忘记你,只要我每天对你说‘我喜欢你’,不就好了。”

——可是你怎么能够保证我一定会再一次爱上你呢?

晚春忽然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郑重地晃一晃,“对了,我可是不会给别的姑娘对你说这句话的机会的!”

又自顾自说起来:“不过,每天都要说一遍,似乎又有一些难为情。”然后又预演一般,“‘卿华,我喜欢你。’呃,果然有些傻呢……”

注意到他的神色,疑惑道:“卿华,你……这是怎么了?”然后又略微慌张地抬起手去触他的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小心翼翼抚着他的脸,道:“你别生气啊。是我说错话了吗?你……”

却忽然被他大力拥入怀中,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声音带着些厚重的鼻音,沉沉的,一如既往地动听:“小晚,再说一遍吧。”听到她在怀中发出一声代表疑惑的鼻音,又凑在她耳边道,“不要说‘我喜欢你’……”顿了一下,声音好似带着氤氲的水汽,“说‘我爱你’。”

那一句珍贵的“我爱你”,如今看来,早已是遥远的过去。

后来,叫做晚春的姑娘毫不犹豫地追随司战神君下界,临行前绕到司命星君处,求了个一世美满,然而,美满的一世完结,回归天庭的二人,却忽然成了陌路。

有人说是叶卿华始乱终弃,也有人说是晚春移情别恋,总之,这件事并没有个确定的消息,众仙大致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这件事在九重天上便只传了极短的一段时间,被人们谈的厌了,便鲜少被人谈及。

后来,舒玄叛了天界,叫做晚春的小仙,则以一种为他赎罪的姿态,替受他牵连而不得不应劫的紫微帝君以身化劫,以自己的仙元去冲撞百日莲的戾气,结果形神皆灭。

三日之后,仙魔之战的战场上,魔君舒玄在与战神叶卿华对战时,从叶卿华口中知道了晚春形灭的消息,只一瞬的松懈,便被卿华逼得三魂皆散,六魄尽去,只余一魄,也被封入星晷,永不出世。

而战神叶卿华,则因那一战而扬名四海八荒,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在战胜的第七日自请下界,思虑到东极的帝位现下也空着,战神之位不能再有缺,如今又是用人之际,天君自然不予点头,没有料到,叶卿华竟从诛仙台纵身而下。

有人说神仙跳诛仙台,要经历的是凌迟之痛——凡是跳诛仙台的神仙,都要在三千世界和十万轮回中脱去仙骨,直到修为尽散,前尘皆忘。若非罪大恶极者,还没有跳诛仙台的资格。

那日叶卿华被天君拂了谢职的请求之后,自己拎了壶桃花酒,在玄心湖边对着那朵百日莲喝到酩酊,有人说,当日曾看到他拎着酒瓶晃悠到诛仙台,动手打晕了两个守卫,之后头都没回,便跳了下去。

跳下去之前,口中似乎念叨着什么。

至于他念叨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若非叶卿华当时没有褪下身上穿的玄冥战甲,被上任花神眉欢于卿华岛上捡到时,不死的话,怕也是个没有仙根的烂身子。

眉欢是个随性而为的姑娘,因叶卿华这个名字而认定他与这座岛有缘,便留他在岛上,以至于许久以后的人们,竟以为卿华岛这个名字,原本便来自于叶卿华这个岛主——对于知情者来说,这不过是另外一个巧合罢了。

眉欢这姑娘也乐得编故事给旁人听,大致是为了衬得自己年轻一些,便在故事里将卿华岛主设定成了这座仙岛孕育出的神仙,辈分比她还要高上一些。

后来,叶卿华因缘际会收留了浮烟,把她当做妹子养在南平宫,眉欢寻思着,自己着实不擅长治岛这种耗费脑细胞的工作,便以让叶卿华报她救命之恩为由,将这座岛岛主的职位,硬塞给了卿华和浮烟,自己则守一个花缘宫逍遥度日。

昔日的司战神君不愿回天庭,在凡尘中有清净的岛守着,倒也是件好事。

这一守,便是七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