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回雪迷阵(4)(1 / 1)

花为媒 雪朵 1673 字 8个月前

那已经是七万多年前的一桩事。

紫微帝君从没有记日子的习惯,一方面是因为万事只需掐指一算,便能算出个大概来,自然无需费心思去记,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特别去留意和挂怀,如今有了苏颜,自然不一样,可是在那个时候,帝君这一寡淡性情,其实比之今日,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对于那桩事,帝君却记得清楚,尤其是每日经过玄心湖,看见那朵百日莲时,那一桩事的轮廓便在脑海中愈勾愈清晰。

她就是在他的面前化入莲池,为他,亦为这天地挡下一劫的。

说起来,她不过是紫微宫中一个普通的掌香的仙子,而他似乎连她的面容都记不大清,到头来却承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自然要在心里留些影响,就像是落了一粒饭粒在洁净的衣袍上,却久久不能将它拂去一般。

——那一劫原本是他紫微帝君的劫,名字唤作百日劫。

百日莲,开百日,百日之内,妖魔群出,为祸人间,届时,人间变成炼狱,四海八荒重新陷入混沌,而紫微帝君的存在,便是要以自身法力去化解这场灾祸,将一切业障以自身仙气化去,强迫三界六道的轮回重新回归正轨。

这对帝君来说是既定的劫数,对一个普通的小仙来说,却并不是。

帝君虽是仙,却并不是可以永恒不灭的仙——这世上不存在什么东西可以冠以“永恒”之名。仙人也同凡人一样,既有生,自然也会有死,至于何时会死,会如何死,却不由谁说了算。

都说凡人的命数由天定,可是真正经历了人生,才能晓得人生变数何其多,任何一个选择都导向不同的终点,就像这世上存在着许多向左向右的问题,一念之差,或许便是从碧落到黄泉——然而无论怎样选择,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个死,至于怎样死,在何时死,这些问题在“死亡”这个动作完成以后,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杞人忧天,忧的毫无道理。像这样逆向思虑一番,便不会再执着于“掌握命运”的尝试。

所以说,对帝君而言,这世上并不存在可以决定人命运的“天”,他所能把握的不过是自己的责任罢了——只要天地六合的命数未尽,他作为北极帝君,化劫渡灾的责任便不可轻易卸下,而这样一个劫数何时来,他其实并不在意——百日莲终有盛开的一天,他只需等下去。

从他老人家在紫微宫度过的日常来判断,对于此事,他似乎并不着急。

而这桩很久远的事情要是从头来讲的话,还要先从舒玄这个人说起。

老一辈的神仙会记得这样的事,那就是唤作舒玄的魔君虽出身天庭,对天庭却抱着比谁都要憎恨的情感,甚至有人盛传,说他在接任魔君之位时宣称,要将天上有品有阶的仙全部活捉,然后挫骨扬灰,并将众仙的灵魂永囚魔境,使其永世不得与日月相见。

当然,舒玄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已经不可考,天界行的是愚民教育,像苏颜这样的小辈神仙甚至连舒玄的名字都不曾听过,只隐约晓得在好多万年前,魔界与天界曾有过一次激战,至于那次的仙魔大战究竟是七万年前,还是十万年前,便不敢妄下定论了。而那一次战役究竟是仙界胜还是魔界胜,更是含糊至极。

所知道的只是,大战持续了许久,仙魔两界的伤亡俱是惨重,人界妖界也受到波及,就连不问红尘俗事的西天佛祖,都派了座下弟子加入仙界的对敌作战中。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以魔界主动退兵为结局,拉下了帷幕。

而事实的真相却是,在仙魔之战中,天界一直处于劣势,直到紫微帝君破了秘境“永夜”,形势才有一些好转,这里的形势好转并非因舒玄承诺过,若天界有人破了“永夜”,魔界便撤兵并且永不来犯,魔界之人本就是轻诺重利、诡计多端的代名词,紫微帝君虽然破了永夜,所换来的魔界撤兵,却只是个幌子。

三日之后,魔界大兵重新兵临城下,天界统治面临崩塌的危机,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自洪荒时代一直没有动静的百日莲,竟然在一夜之间开出了一瓣血红的花来。

百日莲是先神创世时遗留下来的唯一圣物,先神之所以遗它在世间,是因为在创世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秩序其实存在着巨大的不合理,而既然它是不合理的,便总有一天需要调整,而这朵百日莲存在的意义便在于此,百日莲开花之日,便是天地重新构筑、三界的范围重新界定的日子,由于先神创世用了百日,所以它的花期便是百日,故曰百日莲。

而至于它何时会开,只能这样回答——当天地自然而然地运转到了该得到调整的节点,它自然便会开,而在此之前,若有人强制改变三界的秩序,也不排除它提前盛开的可能。

舒玄逆天而行,誓要以魔道一统其他五道,以魔界凌驾“天地人”三界,还要灭人道人沦,行魔界道义——可以理解为舒玄的这一举动,触发了百日莲开的机关。

百日之劫原本非要以紫微帝君的仙身来化,却没有料到,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竟先帝君一步,以自己的躯体化身莲池,平了这一场祸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魔界之君舒玄竟因得知这个小仙的离世,给了奉命诛他的天将一个大大的可趁之机,并且因此被对方毁去了三魂六魄,唯一剩下的一魄是他的心魔,这一心魔也被封印在万冰山的星辰回廊之中。

这件事其实在天界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追溯到舒玄沦入魔道以前,会发现他在天上的职务原是星晷守将,与今日的月落日清两神君的位阶相当,其直属上司,便是北极的紫微帝君。

帝君虽说是个冷淡的性子,看人的眼光却一等一的好,舒玄有幸能在九重天上任职,说起来还是托了帝君的福。

他原是北海水君手下的一个小小水将,既无官又无职,还因出身卑微之故在所属的卫队备受欺凌,又因为性子沉闷,不喜言谈,而被队友们调侃地称为“闷油瓶”。

由于这只“闷油瓶”好欺负,队中的大小将领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乐意推给他去做——也亏得他性子闷,万事都忍着,不然日子铁定艰辛难过,只不过忍着忍着,这个“闷油瓶”的印象就更加深入人心。

记得那是天君诞辰之日,他与其他几个小将被逼迫着与负责护送北海寿礼上天的水将换了班,临时护送北海的寿礼上天,谁料中途竟被人算计,将寿礼遗失在去往九重天的路上。

碰到这种事,与他共事的几个小将自然是恐惧至深,想着左右是个死,不如就这样逃了,说不定还能求得一条活路,众人商议许久,就要像这样拍板定下来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舒玄却幽幽开口,说让他们将罪责全部推到他的头上,好免去责罚。

并非他这个人品德高尚,只不过他比寻常人看得更开而已,他心想,想要出逃哪里有那么容易,如果天界果真要他们死,那么这四海八荒又怎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倒不如他一个人将罪责揽了,是生是死都不过是造化,他甚至想,死了倒也干脆。

说起来,也算他舒玄命不该绝——造化让他遇到了紫微帝君,而最主要的是,帝君那日心情不错,而提起帝君心情不错的原因,则是因为在赴宴前,他老人家恰好赢了白逸神君两盘棋,将上个月输给此人的一副丹青,重新给赢了回来。

世人只道帝君清心寡欲,却不知清心寡欲的人,最重输赢。

于是,在北海水君当着天君的面誓要以玩忽职守罪判处舒玄至诛仙台,受三十六道天雷之刑时,帝君慢悠悠瞅了舒玄一眼,缓缓地开了金口:“北海水君惩治下属无可厚非,只是,本君想问上一句……”小口抿了一口茶,声音轻如棉絮,却极有分量,让北海水君的心为之一震。

帝君抬眼,这般问道:“水君难道要让陛下于自己的寿辰上开杀戒吗。”

一句话,便成就了舒玄的一条命。

若说帝君救舒玄,是因为对舒玄有特别的好感,那大体是谈不上的,帝君他一向随性,谁也不能否认掉他老人家当日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的可能性。

仙宴结束以后,帝君照常在众仙散去后慢悠悠地离席,刚刚踏出太霄殿的门,便被一个少年拦了去路,帝君眼角微挑,定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袭绯衣,面色苍白沉静,剑眉横飞入鬓,底下一双乌黑的眸子深邃无比,目光沉而敛,像是寒潭的暗流,唇上没有什么血色,身材修长却瘦弱——完全可以以“美少年”来界定,可是无论怎么看,这个美少年都略微显得单薄了一些。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帝君深深地低下头去,看他样子,似乎是专程来向帝君行礼的。

只见帝君淡淡瞅他一眼,然后,淡定地从他身畔绕了过去。

大抵是没有料到自己就这样给无视了,少年一时有些发愣,所幸他年纪轻,反应比较快,立刻后退一步,再一次抢步到帝君面前站好,低下头,仍旧是行礼的姿势。

“……让开。”良久,他听到帝君动听的声音,这般冲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