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春暖花香(1 / 1)

花为媒 雪朵 1960 字 8个月前

早春时节,空气中仍飘着一层薄薄的凉意,刚一从温暖的百花殿出去,天生惧冷的苏颜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身上的衣服其实算不上单薄。默竹做事细致,从苏颜平日里狐裘不离身的样子,便判断出自家仙子体质或许有些阴寒,于是选今日要穿的衣服时,便特意在浅紫色宫装外,又为她配了一件茶色的褥袄,苏颜的这个寒噤,怕是源于面对寒冷时的一种本能的恐惧。

苏颜早前听闻,卿华岛是座四季如春的仙岛,在这一带颇负盛名,可是她自打来到这里落脚,便未曾感受到这点,倒是觉得这里比她来的那处凡世还要冷上一些。

据默竹说,是苏颜没有赶上好时候,看到苏颜困惑的表情,默竹又极为详细地为她作了如下解释。

“仙子有所不知,卿华岛的两位岛主——也就是卿华和浮烟——二人体质一属至阳,一属至阴。卿华岛主在的时候,这座岛受了其仙泽的盈润,自然是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可仙子您来之前没有几日,卿华岛主便自请去凡世历劫,由是,坐镇南平宫的便只剩下浮烟岛主,浮烟岛主的至寒之气虽说被卿华岛主以某种方式抑制着,可小仙觉得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沉吟了一会儿,看到苏颜陷在沉思中,又道,“好在卿华岛主只去凡间历一世的劫,据说再过月余便会归位,届时咱这儿自然也会重归于暖……”

听了默竹的解释,苏颜开始极为虔诚地期待起这位岛主的回归——虽然他们并未谋过面。

心里也不由得感叹一句,那日所见的浮烟会是那样一副孱弱无骨的模样,原来是因为先天寒疾。

春寒之中,苏颜缩着脑袋跟在帝君身后,方才还有一些恍惚的神经,因为扑面而至的寒意而恢复了一些应有的机能。

“前些日子,我不小心听到你与浮烟岛主的那些话……”她一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揉一揉鼻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起了这件事,不知为何,嗓子里如同梗着刺,有一种发紧的感觉。

“然后呢?”帝君只这般淡淡应道,没有回头。

苏颜忽然有一些沮丧——为自己仍旧在意他这件事而沮丧。

她以往觉得,自己在帝君面前的时候一定要装上锋利的刺,就像是保护色对许多生物来说是必须的一样,那是她保护自己应该做出的努力,可是到最后她却总是郁闷地发现,自己果然还没有强大到在他面前仍旧能云淡风轻,并且无所畏惧。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她害怕的东西,有一些她并不知道为何会怕,却一直以来都怕着,就像是她害怕那些变换又变换的日月,害怕某些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途,还害怕那些飘零在尘世风里没有归途的东西。

“没有什么。”她强迫性地打住某个念头,然后掩饰一般为他指起路来,“前面往左拐,过了那棵花树再往右……”

“阿颜。”帝君叫她名字的声音裹着一贯的凉意,它突然以某种尖锐的方式冲撞起她的神经,在她无知无觉间,浑身的血液已擅自开始了戒备。

帝君在这里顿住了脚步,她听到他这般问她:“你想当紫微宫的帝后吗。”

听觉似乎在那一刻好的有些出奇,而世界嘈杂了又安静下去,好似从不曾经历过那些喧嚣而凌乱的往昔,也不曾有过狷急或者躁烈的感情。

可是某些无法理清头绪的杂乱无章,却开始了新一轮的疯长,明明是很短的时光,却好似经历了千山万水的漫长行程,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那一句话,重新归在寂静里。

在那一片听得到他和她错落的呼吸的阒静里,她似乎看到瑟缩地蜷伏在火海中的什么人,面容模糊地朝她比着什么口型。

良久,自苏颜断了弦的脑子里,终于蹦出一个音来。

“……诶?”

帝君的身上明显不存在等她回过劲儿的耐心,只听他继续慢声道:“如果你愿意,那个位子,除了你,便不会有别人。”

一句轻描淡写的承诺,在风里带着甘凉的温度,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木槿的花香,也带着些甘凉的气息。

良久,他听到被他拉着手立在锦绣春光中的少女,颤抖着声音答:“我……我若是不愿意呢?”她的另一只手像是不自觉捏紧了衣角。

说这话时苏颜不知为何心里甚苦,苦中还带着一些酸涩,那滋味侵入脾胃时,小小的冷噤会轻轻在脊背上爬过。

帝君听她回答以后微微挑起眉,声音仍旧是凉凉的:“你觉得本君会给你‘不愿意’的机会吗?”

只见苏颜万分绝望地冲他摇了摇头。

帝君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阵子,道了声:“你知道就好。”便继续朝拾花殿迈起步子。

苏颜只觉得覆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大了一分,面上不由得浮出一抹无奈来。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任何事只要是决定了,就不会给她反抗的机会。

然而,她愣愣地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修长而白皙的大手,心里竟然奇迹般的平和,而且她发现自己对他牵着她这件事,并没有想像中反感,而方才在百花殿中动情的一吻,又为她的脸铺了一层薄薄的嫣红。

她并不相信死灰会复燃,却也不敢确定地说,自己一定不会再次爱上眼前的这个人。

——何况,他刚刚告诉她,那是个误会。

她虽然隐隐怨恨自己的天真,却也不敢轻易否认那唯一一点的可能性。或许,那些在时光里无法得到修正的一切,有一天会因为一些小小的勇气而走入正途。她这般期待,因此沉默地跟在他身畔。

事实上,如果苏颜仔细揣摩的话,就会意识到帝君的那句话,完全可以归在胡诌的范畴。

帝君这次来卿华岛为的是私事,照他的性子,岂会特意知会白逸他来了这里?

虽然天上仙谁都知道,这十几万年来,帝君与白逸神君甚是要好,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又都会以为他们的交好其实过于平淡。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若是将此话完全扣到他二人头上,又着实有那么些别扭——

帝君原就不是习惯与人亲近的人,所以那种淡漠,便一向都是与人交往的常态。退一步讲,纵使他真的知会了白逸他在卿华岛这件事,且向他表示了要确认他与苏颜的往昔的愿望,白逸神君便会悉数告知吗?殊不知,照白逸的性子,若他知晓其中的内幕,又怎会等到帝君主动向他来确认?由此看来,白逸对这件事要么是不知,要么便是知道却不愿说,而白逸咬紧牙关不愿说的,于帝君来说,也没有什么心思非要去探问。

在帝君的心里,对这世上诸多有形有相的事物,一直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准则,他觉得某种关系现在所处的状态是合理的,那么在他的权衡之中,便没有第二种同样称得上是合理的关系。

此时的他便觉得,苏颜对他的戒备和畏惧,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甚一些,若是放任她戒备或畏惧下去,事情便有些难办,为了不让事情更难办,他就随口拿白逸扯了个谎——帝君向来是个结果论者,自然不会去在意达到目的的手段是否光明。

先不论动机,单从效果来看,这个谎说的很圆满。

他心想,以苏颜这丫头的智商,既然一开始猜不到他在扯谎,那么日后也不会忽然间开窍——他自然也不会给她开窍的机会。

这边是紫微帝君的为仙之道。

众仙只道他老人家性子淡泊如水,品行非常人可攀的高洁,却时常忘记在远古时期,六合混沌之时,这位北天紫微帝君,是如何凭借过人的手腕,将三界的秩序纳入正途的,这也是为何就连三界之君的天君,也都要敬上他好几分。

用白逸的话来总结,那就是——三界之内,没有什么人的表面功夫比紫微帝君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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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龙二在二月十二那一日,天一蒙蒙亮就自南海出发,并以平日最快的脚程,朝着卿华岛赶。

一路之上,叫做阿紫的小丫头因为修为不够,有好几次都被甩在后面,龙二时常能听到她在后面奶声奶气地嚷嚷:“小舅舅你慢一些,别着急呀,那座岛就在那里,不会跑了的……”

每当她嚷嚷,龙二就真心恨他皇姐恨的牙痒痒,这么重要的日子,还非让他带这样一个拖油瓶出来,皇姐果真和那人是一伙的!

说起来,这个拖油瓶没别的本事,挑战他的耐心却是极大的本事,他平日里不堪其扰,却碍于皇姐的情面不能拿她怎么样,可一想起来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都还要受她拖累,他就难免咬牙切齿地想莫非自己上辈子真的欠她什么不成?!

“小舅舅,你别急,我……”阿紫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龙二提着衣领提溜了起来。

“你再嚷嚷我就将你扔到海里喂鱼,听到了没!”长眉紧蹙,声音阴冷。

龙二自然是要着急的,仔细算来他已有两百年未曾见过苏颜了,前些日子听说她回了九重天,并且被天君封了百花仙子的阶位,初闻此事之时,简直想立刻飞到她身边,无奈府中事务繁忙,一直没能脱身。他为此委实烦乱了好些日子,日也思夜也盼,茶不思饭也不想,终于捱到今日的花朝,自然不等帖子上标注的时辰,便急急召了云,朝卿华岛的方向去了。

可是小拖油瓶阿紫虽被他提溜着,还被这般红果果地威胁,却不忘八他的卦:“小舅舅,你这么着急去那座岛,是不是因为你单相思的那个姐姐在那里啊?”

阿紫仙龄刚至200,换算成凡尘的年岁,大概还只是个7、8岁的小童,可是若以她平日里问出的问题做个抽样检查,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这孩子异乎寻常的早熟!

不等龙二回答,便听她一本正经地说:“小舅舅,单相思不可耻,可耻的是单相思了1000多年都没个结果,这实在很丢面子,不,是咱南海的面子简直被你丢光了!!”说完应景地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咔嚓。

龙二觉得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与南海二公子接触过的人大概都知道,他这人一向信奉的准则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之十倍。”

只见他神色极为淡定地抬起手,然后,从容地将那只圆嘟嘟的拖油瓶扔了出去,动作极为流畅娴熟,之后还不忘在眼睛上搭个帘儿,远目望着那只拖油瓶于空中画出的弧度,幽幽道:“阿紫,就劳烦你在十里之外等我吧。”

俗语有言:眼不见,心不烦。

被扔出去的阿紫不由得于空中大声嚷嚷:“小舅舅,你,你也忒不懂怜香惜玉了!!怪不得人家不要你——哎哟,我的屁股!!”

龙二自然听不到她落地时对自己的诅咒,他的心里只有他不久便能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