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的怀抱带着些惹人眷恋的暖意,苏颜觉得,今日的他的一切,似乎都同以往不一样。
她被他抱着的时候,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这兴许也是个梦境吧,自己刚刚在水池中做了个梦,而如今难保不是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梦,因为若不是梦,帝君是不会这样温柔的。
也许真的是脑子被水呛的糊涂,这个想法自诞生起,就毫无道理地坚定着,并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思维。
她想这既然是个梦,便没有必要将他推开,她以前也梦到过帝君,可梦里的他不是已经离她远去,就是在离她远去的路上,这让她有些沮丧,而像现在这样与他贴的这般近,还是第一次。
她心想,这是一个梦,在梦里,她其实还喜欢着帝君,而帝君又恰巧在她面前,没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事请了,而梦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不必顾虑现实中的一切,就算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那也仅仅是梦而已。
于是她越来越泰然,也越来越大胆,索性在帝君轻轻放开她以后,自己又主动凑了上去,并且轻轻踮起脚尖,找准帝君的唇,颤巍巍地吻了上去。
这般贴近的距离,少女沉静的气息扑面,像是自雨后树梢滑落的水滴,也像是清晨雾气散尽后的一线阳光,帝君极为少有地为她的动作愣了一愣。
苏颜与人接吻的经验不多,如今又难得地主动了一把,将唇贴上去,在他唇畔停留了一会儿,便顺理成章地不知该怎么继续,窘迫间便要离开,可离开的中途,身子却突然被一个力道稳住,没等反应过来,唇上的力道已大了几分。
帝君托住她的身子,比方才的她更加泰然地,吻了回去,并且逐渐加深了唇上的力道。
苏颜没有料到帝君会突然间反客为主,立刻便有一些慌了,她原本想这是个梦,而面前的帝君不过是梦里的幻影,自己这个梦境的主人轻薄自己的意念创造出来的幻影,自然算不得轻薄的,可如今这个吻,却又不大像自己预料中那样虚无,而这个凭借他意念而成形的影子,也似乎并不听她的控制。
她脑子一时有些发懵。
帝君睁着眼睛,看到苏颜表情懵懵的,除了瞪大一双秀气的眼睛以外,也没有别的反应,便猜到她方才大概是头脑不清晰,可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又怎有不照单全收的道理。
于是,在适当的时候,迫开了她的嘴,找到她的舌头。
开始的时候,苏颜的身子有一些僵硬,她本就不甚懂得该如何接吻,这个接吻的对象又是帝君,难免更加僵硬,好在帝君微热的唇舌一路引导她,她才渐渐放松下来,后来竟然不自觉融化在这个吻里,只觉得身子软绵绵轻飘飘,如同云里雨里,而脑子,早成了一滩浆糊。
不知是多久,帝君终于轻轻松开她,可是没有立刻从她唇畔离开,鼻尖触着鼻尖的距离,可以看到面前的姑娘紧闭双眸,面颊微醺,睫毛轻微颤抖。
“阿颜……”帝君开口,声音低煦而和暖,这一唤,却似乎惊动了面前的人儿,只见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也试图推他一把,却被他重新捞至面前。
怎么,方才还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乖巧样子,如今回过神来便想逃了?他怕是没有她想的那么大方。
苏颜有些惊恐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面前的帝君面色沉静,眼眸很幽深。
“你,你怎么能占我便宜呢?”苏颜憋了半天,终于憋出这样一句甚是没有底气的话来。
“哦?方才是谁先贴上来的?”帝君很淡定地回击。
苏颜觉得自己的额角似乎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方才确实是我先轻薄你的,可是你也不能……”苏颜敛眸咬唇,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帝君不紧不慢地摆他的道理。
“本君既然都被你轻薄了,那自然要轻薄回去才算公平。”
她差点忘了面前的这个人锱铢必较,别人偷他一锭银子,他定要从那人身上搜刮一座银山才肯罢休。
“你……”苏颜语塞片刻,终于重整旗鼓,推他一把道,“你方才若是真的只想占回这个便宜,那恭喜你已经达到目的了,现在,快放开我,我还有事要忙……”
帝君显然不满意她此时的态度,只见他老人家微蹙眉头,手上力道一紧,将她重新揽到自己怀中,慢悠悠道:“阿颜,是谁教你的口是心非,嗯?为师可不记得教过你这般行事。”
苏颜因为他“为师”这一称呼而晕了半晌,晃神过来时心想,这人的脸皮当真比西瓜皮还厚。
又听到他道:“有些事情为师虽然不记得,却并不妨碍你是我弟子这一事实。”苏颜刚想开口反驳,说他二人早在两百年前便已断绝师徒关系,没有料到又被他抢了先,“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苏颜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一些鄙夷:“敢问上仙是从哪里总结出这样的道理来的?小仙只知道自己现在是玉清师尊的座下弟子,与上仙您的师徒情谊早在两百年前便断了,当时可是上仙先不要我这个不孝弟子的,如今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帝君丝毫不为所动,语气里连一丁点儿内疚也无,仍旧是一贯的冷清:“阿颜,你方才说,是本君主动与你断绝师徒关系的,那本君当时可说过要逐你出师门的话?”
遇到这个问题,苏颜本该毫不犹豫地肯定,可是她想了一会儿,却没有从记忆里调出该有的画面,是的,帝君他说过就当紫微宫从未有过她苏颜这样的人,却未曾直言要逐她出门……可是,她苏颜虽有些愚笨,却也还没有愚钝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那句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再明显也不过的吗?
看到苏颜沉默,帝君又接着问:“本君又可曾让你将入紫微宫时,作为师徒信物交换给你的环佩归还?”眼光顺着她的衣袍,落到腰间悬着的白玉环佩上,如果没有记错,那该是他自洪荒时代便带在身上的东西,之前也曾见它出现在她身上一次两次,却从未点破,今日,却不想保持一贯的沉默。
听到这句话,苏颜的身子果然颤了颤,如同预想中一样,面前的姑娘没有再说出反驳他的话。
他将她抱得更紧,眼神缓缓柔和下来。他心间存留的那一方清明,因为怀中这个温度而蒙了一层尘,可是他先前看不清楚的东西,却因此得以看清。
他们仙人虽有看似永恒的时间,却也逃不过向死而生的命运,如同三界里所有有形有态的事物,最终都要归于消亡。他以往执着于那些永恒稳定的东西,却不知唯有变化,才是维持这世间永远不变的根本。
他想,如果他此时不抱紧这个姑娘,那么她日后便不知道会去向何方,而他,也一定要为此经历一次也许从前已经历过的悔恨——
最初见苏颜的那一日,他从那个左右他日后仙途的大劫中转醒,只模糊的一眼,他就知道,那个陪了她许久的姑娘,他此生注定放不下。
她陪了他十日,十日里不眠也不休,虽然从不曾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可是无言之间,那刻骨的酸楚与想念,他却是能够明白的。
“阿颜。”帝君忽然轻轻开口,语气如同扑面的微风,“有些事若非你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大体都算不得数……”说完之后又这样补充,“前些日子我也从白逸那里确认过,两百年前的那桩事,与你心里所以为的,许是有一些出入。”
这句话听完,怀中的姑娘果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只见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小脸问他:“你……这句话是何意?”舌头似乎因为过于惊异而有些打结。
帝君淡然地抬起手,默默地拍了拍她的头,眼里的光又深沉了一些。
“就是说,你误会了。”方才的话变成了这样的肯定句。
不是你也许误会了,也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了,而是——你误会了。没有推测没有确认,好似这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苏颜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她在心里愤恨地想,误会,他们会有什么误会?他难道想靠这一句话就敷衍她吗?可是,他这个误会所包含的信息量有一些大,她一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去思考,更不知要从何判断这是不是他随口说来蒙她的,而面前的紫袍青年笃定的神色,又迫使她不敢轻易去怀疑这句话的真伪。
她于是有一些纠结。
仔细想想,帝君与白逸神君走的最近,若这话是从白逸那里听来的,那么可信性就更高一些……
但是这一个念头立刻被她胡乱的否决掉,事到如今他才说这是个误会,难道希望她就此忘记那些往事吗?
她抬眸,看到面前的紫袍青年也正低头注视着自己,那精致的眉目孤帆远影一般渺远,而锦缎的外袍上仿佛洒着些银辉,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他,站着不动就是一幅画,沉寂着,仿佛自带一些冷清。
她一直不知道,为何四海八荒那么多美景,却唯独那副景色打动了她的心。
“你……难道……”
还未将话问完全,他已伸出纤长的手指,为她扶了扶头上的簪花,紫灰色眼眸中映出她稍有些讶然的面孔:“阿颜,莫忘了今日正事。”
为他的这一句话,苏颜才注意到殿外天色,心里直道不好,自己怎么只顾着同他说话,差点忘了花朝这回事呢!
慌忙从帝君怀里抽身出去,帝君无可无不可地放任她离开,就在那个时候,默竹进来通报说南海的敖离神君提前来了,还说他想趁其他宾客未至之机,邀苏颜小叙两句。
苏颜立刻喜道:“龙二吗?你让他等一等,我这就过去!”
这般打发了默竹,一转头,便看到帝君正眯着那双狭长的眼睛看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恍然想起帝君以前似乎便不大喜欢她同龙二往来,便有一些慌乱,不过她又想,此时的她已不是以往那个跟在他屁股后乱晃的小丫头,自然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意他并且害怕他的道理,心里便硬气起来。
只见她敛了笑意,默默立在他面前,似乎是在等他发话,等了一会儿,手腕突然一凉,只见帝君从容地牵上她的手,神态很安闲。
一边拉着搞不清状况的苏颜往外殿走,一边回头道:“这个龙二似乎与你关系不一般,本君也想认识认识。”
苏颜觉得那时的帝君神色很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