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面品茶,一面叙叙交谈。
梁烨问道:“自那晚一别,已然有一年未见,琦颜姑娘可还好啊?”他一语刚落,蕙妃便笑着斥道,“梁公子如今可要改个称呼了,人家如今是皇上的宠妃,你还唤我妹妹的闺名,我这当姐姐的可不依。”琦颜听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尴尬。她不愿意跟皇帝扯到一块,天知道,她真不愿意。皇帝对她的宠爱,她不稀罕。虽然不稀罕,可她还是因此成了后宫众妃嫔的眼中刺,暗地里诋毁她的大有人在。
“呃,原来……如此啊,”梁烨也是尴尬一笑,举起手中茶如喝酒般一饮而尽,一时没了言语。坐在梁烨对面的杜瑞乾脸色暗沉,从琦颜进来后便一直没吱声,这时神情也有些抑郁,只管低头品茶。
一时间各人都不言语,气氛有些僵。琦颜生怕冷场,便无话找话:“那夜梁公子没受伤吧?这一年里梁公子都在忙些什么呢?”
“还好,没什么大碍,休养了一段时间便康复了。在下是个商人,当然一直是在做生意了,也没什么意思,呵呵,娘娘应该没兴趣的。”梁烨盯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瓷杯,淡淡道。
“梁公子竟然是商人?”琦颜颇为意外,抬眼又打量梁烨,他身上穿着贵气,举止谈吐文雅不凡,哪有半点像个商人,上次见面,也不知他还有这身份。
梁烨轻咳了一声,也抬头看着琦颜,笑道:“难道在下不像么?在下做的是皮革和贩茶的生意,将西域的皮革拿到中原卖了,再换些茶叶回去卖,收益倒也还不错。那夜他们放火烧毁了我们的帐篷皮革,倒让在下栽了个大跟头,总算好保住了性命。呵呵。”梁烨坦荡一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琦颜起身告退,梁烨也称要出宫去,便同琦颜一并离开了昭凤宫。
路上两人走在前,小翠远远地跟在后面。
梁烨轻声问道:“姑娘怎么到宫里来了?过得可好?”
琦颜淡然一笑,笑靥单薄如纸,“阴差阳错进了宫,大抵也是命运的安排了。谈不上什么好不好,也就那样罢了。”
只听梁烨轻轻叹了口气,却没答话。
琦颜挑眉望着梁烨问道:“宫中守卫森严,梁公子如何进的来?”
梁烨不可置否地一笑,口气淡薄,“蕙妃娘娘是在下的干姐姐,弟弟来看姐姐,焉有不放行的道理?何况我这儿还有蕙妃娘娘向皇上求来的令牌呢。”
琦颜听罢也是蔚然一笑。在这宫中能遇到个故人,还真是难得。虽然这梁公子跟她也没什么深交,可毕竟也算是结识一场,如今能重逢,也算是喜事一件。
快到西苑时琦颜提议送他出宫,梁烨婉言拒绝了,说是识得出宫的路,不必担心,琦颜听他如此说,才放心准备返回徽钦殿。看来梁烨入宫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宫里地形颇为熟悉。
刚刚送别了梁烨,天色突变,很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琦颜小翠出来时未曾带伞,待回得徽钦殿两人浑身湿透,琦颜更是淋雨之后病倒了。皇帝得到通知很快就摆驾徽钦殿,彼时琦颜正昏昏沉沉躺在**,高烧不止,杜瑞乾正在给她把脉。
“杜爱卿,昭容得的是什么病?要紧不要紧?”皇帝侧身向杜瑞乾询问,语中颇为关切。
“回禀皇上,娘娘的病不严重,只是近来体内虚火上升,心绪不宁,导致有些体虚,今番又淋了雨,有些伤寒的征兆,待微臣替娘娘开服药方,定能药到病除。”杜瑞乾放下琦颜的手站起身恭恭敬敬回答。
“好,一定要治好她!”皇帝粗暴地下令,倾身坐于床沿上,执起琦颜的手,轻轻摩挲着,情真意切。
“是,微臣遵旨。”杜瑞乾躬身应承,转而走向桌边伏案疾书,开了药方。寻个空挡将小翠唤至殿外,低声问,“娘娘最近有没有服用其他药物?”
“前几日蕙妃娘娘送来了南疆的补药和安神茶,奴婢一直按照蕙妃娘娘的吩咐给小姐煎服。”
杜瑞乾俊眉一拧,声音压得更低:“怎么个服用法?”
“补药是每日早晚一帖,如今小姐喝的都是蕙妃娘娘送来的安神茶。”小翠有些惊异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回答,忍不住又问,“少爷,到底怎么了?”
“没事,今天晚些时你将那补药和安神茶全数送来给我看看,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杜瑞乾叮嘱完,转身欲走,刚刚踏出一步,又折回身子,压低声音补充道,“以后不要叫我少爷,还有,也别再唤她小姐,记住了么?”
小翠赶忙点头,杜瑞乾这才返回殿内。
皇上守候一阵,听闻太监来报太子有事商议,在书房等候,武献帝便起身吩咐左右好生照顾妍昭容,这才乘坐驾辇离开了徽钦殿。
晚间小翠正伺候琦颜服药,宫女来报太医院的人送药了,便将那补药和安神茶交至小翠手中,小翠遣退了其他服侍的宫人,这才挨个拆开包药的厚纸仔细察看补药,发现分量较之前轻了一些,除此之外倒也没发现其他异常。安神茶倒是原封不动。
她不是药理,自然看不出什么异常,其实杜瑞乾将补药中大黄麝香两味药的分量调换了,另外还加了一味药。杜瑞乾只闻了闻安神茶的气味,便知此物没有问题,是以未动分毫。
拆到最后一副药时,发现里面还有张纸条,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写道:晚上服一帖即可,多则伤身。
在悉心调治下琦颜的身子渐渐好起来,人却还很憔悴,脸色苍白。前阵子偷偷差小翠再次去幽兰庭秘密寻找,仍是没发现她母后的踪迹,急火攻心加之淋雨,一病不起,好在杜瑞乾开的药方颇为有效,如今身体也大好了。小翠劝她不要太过忧虑焦急,找人要慢慢来,先养好了身子才能做事。琦颜听了只是叹气,暗暗骂自己无能。原以为入宫为妃,皇帝定然会释放她母后,让她们母女相见,看来之前的揣度并不正确。一直以为很快就能寻到母后,谁想蹉跎时日,已经两三个月了,竟然没有一丝线索。想来慕容瑾并没骗她,他可能真的也寻找过,却只知道她母后就在宫中,不知道具体是在何处,皇帝到底将她母妃藏在哪里了呢?如今徽钦殿来了个刘嬷嬷随时监视着她,做什么都被缚住了手脚,琦颜心中很是恼火,可也无从发泄。
小翠对此也颇感无奈,那笑面虎刘嬷嬷着实可恶,面上对琦颜亲热妥帖,很是奉承,大到徽钦殿添置物什,小至琦颜服药制衣,事无巨细她都要亲自过问。她似乎也觉察出了琦颜对她的戒心,只不过两人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刘嬷嬷愈加肆无忌惮。外人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小翠却心知肚明琦颜很恨她,可也无可奈何。
“娘娘,今日天气晴好,别在屋子里呆着,出去散散心吧。”这日琦颜正倚着窗户看着窗外大好景致出神时小翠提议道。
“好啊,不如你陪我去吧。”琦颜道,垂首站起身抚了抚裙摆,近来腰身愈发地纤细了,浑身也没什么力气,唉,真不知是做什么孽。这般模样看起来自身都难保,可怎么救母后呢。可真不要母后还未寻到,自己身子先垮了。
刚刚换好衣服准备要走,刘嬷嬷捧着个香炉进来了,“娘娘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本宫去御花园赏花散散心,在室内待久了憋得慌。”
“那要不要奴才陪您去?”刘嬷嬷放下手中香炉,迎过来道。
“不必了,本宫就去赏会儿花,一会就回来。宫中杂事繁多,还望嬷嬷费心。”
听琦颜如此说了,摆明了就是不让她跟随,刘嬷嬷只得闭了嘴。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日光温和,北方的秋季格外迷人,此时正是九月,天气是一年中难得的好。到了御花园,远远望去满院花卉开得正盛,姹紫嫣红煞是美丽,尤其是匡元桥旁那棵枫树,满树红叶,尤为夺目,沿路树木枝叶却已开始凋落,不时看到道旁有宫女弯腰打扫。
不知不觉走到了去年在宫里遇到慕容勋的地方,也是在这样的季节,秋叶飘零,在落霞满天的傍晚。她还记得慕容勋说过,得罪了他,是要付出代价的。可他到底让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她至今仍没有觉出。也许,只是慕容勋吓唬她的。他曾经放过她帮过她,也曾轻薄她欺辱她,还害得她不明不白挨了三十板子,可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起他的不好,只记住了他待她的好,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可他的心意,她知道。他们没有多少交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可她却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是如此一个与众不同放*荡不羁的人,将身份地位看得贱如草芥,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贵为太子的他却能向她推心置腹,视她为知己。原来他对于权力如此不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博母后一笑。如果他知道他刚刚被废,他的母后就跟在背后设计他将他从东宫驱逐出来的弟弟结成同盟,不知道他会有何感想。
原来他们这么相像,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母后。他是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她记起来那日送慕容勋回东宫时看到了一幅画,远山空谷中一株幽兰迎风寂寂绽放,何等清幽雅丽,纤尘不染,又想起来西陵进献的锦缎,也是绣了一株空谷幽兰,慕容勋为何独独钟爱这高洁出尘的兰花,以他的性子似乎跟这兰花根本不是一类,她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今日回想起来方才领悟,他早就厌倦了宫闱之争朝堂暗斗,如今被贬谪西陵,倒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
池塘边那两块大石仍在,池中之鱼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琦颜想罢长长叹了口气。举步继续信步前行,不觉竟然来到了匡元桥附近,桥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水平静若锻,微风一吹碧波荡漾,波光粼粼,一时间美不胜收。
“我们回去吧。”琦颜低叹,心中堵得慌。
小翠不解其意,只睁着一双清眸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对,可也不敢多问,只得紧紧跟在身后。
琦颜打算走近路,绕过石苑直接返回徽钦殿,却不料刚刚从假山后绕出来,险些与迎面遇到之人撞上,四目相触之下,两人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