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请留步!”眼见锦华已然行至门口,琦颜突然正起身子提步追来,因为身上酸麻起来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什么事?”锦华诧异地回头。
“太子妃可不可以……将那锦囊还我。”琦颜嗫嚅,但是心中很坚定。
“怎么,你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么?”锦华一扫刚刚的忧伤,挑眉问,这才是太子妃惯常的模样,端庄大方,果断高傲。
“奴婢恳请太子妃!”琦颜突然跪下,一手紧紧攥着锦华裙摆,仰着脸恳求。
锦华垂下眸子默默凝视了她一眼,决然拂开她的手,拂袖而去。
琦颜软瘫在地上,眼泪悄悄滑过脸颊。该做的,她都做了,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随着嘎吱一声冗沉的响动,从门缝透出的光线遁去,囵屋再度恢复成暗沉晦浓,连同她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抖簌簌被黑暗扑灭。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琦颜被带走了,出去时天色早已黑了,虽说是十五,今夜却是浓云密布,不见星辰明月。
翌日清晨,香裔服侍太子妃起身洗漱更衣,对镜描眉之时,锦华突然便想到了琦颜,想到她死死拉着自己裙角仰着一张恳切哀求的小脸,眉眼之间全是殷殷期盼。锦华微微蹙眉,青黛轻颤,香裔才发现太子妃眉骨上凭空多出一条细黑的线,手一抖,手中黛笔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香裔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翻身跪倒在地。锦华陡然心头火起,反手甩了她一耳光,愤然起身,取了毛巾沾水狠力抹面,妆容顿毁。地上香裔不住求饶,不知要如何才能浇灭太子妃心头这无名之火。
太子妃照例去凤仪宫请安,香裔小心翼翼跟在锦华身后,敛眉低目只看着眼前的路。
锦华到的时候,皇后刚从寿宁宫请安回来。发现太子慕容勋也在凤仪宫,这倒是难得,平常请安时难得能碰到太子一次。母子两个相对坐着,皇后似乎正在叮嘱什么,慕容勋垂首认真听着,不时应答一声。
“皇后娘娘,太子妃来了。”宫女轻步入内禀告。
“让她进来吧。”皇后随口吩咐道。
“是。”宫女很快退下。
锦华莲步轻移,在距离皇后不远的地方屈膝行礼:“给母后请安!”发簪随着低头时带出的弧度琤琤作响,与环佩叮咚之声相应和。
“起来吧。”皇后面色温和,语气也温和,听不出什么喜怒哀愁。
锦华闻言,方自起身。侧身走到皇后身旁,接过宫女手中的茶壶,为皇后倒了一杯香茗,一如她平日里常做的那样,没有半丝做作。皇后娘娘曾经夸赞她识得茶理,品茶沏茶别有风致,说她泡的茶,自然跟别家的不一样,入口更有韵味,浓淡总相宜。
待皇后放下茶时,慕容勋起身道:“母后,时候也不早,儿臣该上朝了,恕儿臣先行告退。”
“嗯,去吧。勋儿放心,有母后在,你就一切放心吧,记住,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皇后身体微微前倾,殷切叮嘱。
“儿臣遵命。”慕容勋躬身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和平常一样,慕容勋连看也不看他妻子一眼,只留给她一个孤绝的背影。锦华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于宫门之后,她仍是有些失魂落魄,他永远也看不见她眼中的留恋和悲伤。她似乎一直就是多余的人,只是他母后强加给他的妻子,一个分走了他本已单薄的一点母爱的敌人。
“太子妃。”在锦华正出神的时候皇后突然唤道。
“儿臣在。”锦华收回心神应道。
“那个宫女怎么样了?”皇后突然问。
“呃……”锦华心中猛地一惊,偷偷观察皇后脸色,皇后面色平静不染波澜,看不出皇后问这话有何意图,锦华平了平心,恭敬回道,“已经被关在囵屋里,听凭母后发落。”
“嗯,暂且别杀她,留着她还有用。”
“母后的意思是不杀她了?”锦华有些吃惊。
“嗯。”皇后点点头。
当初锦华觉察到慕容勋对琦颜与众不同,心生妒意,因听刘嬷嬷说琦颜长得极像皇后从前的死对头妍贵妃,锦华便心生一计带琦颜一同给皇后请安,由此让皇后见到琦颜,只盼借皇后之手除掉琦颜,这样,即便琦颜死了,太子爷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她头上。皇后也的确对琦颜起了杀心,可现在为何也像自己一样,改变了主意?是什么原因促使皇后改变了主意?
锦华虽然疑惑,但也不敢询问。婆媳两个静默了片刻,锦华只觉心里发虚,她以前对婆婆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顾虑到慕容瑾也是皇后的儿子,她从未向皇后提及对慕容瑾的怀疑,因为直到现在,虽然她调查了很多,她却依然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说服大家相信慕容瑾觊觎皇位的野心和多年处心积虑争夺皇位的阴谋。自从发生了正月元宵赏灯会上出现的种种,锦华便开始暗中调查,结果发现戏目被改是蕙妃所为,而那焰火出错却是调查不出,与事件相关的宫女太监无一幸免于一夜之间被灭口。锦华只得另辟蹊径,差人调查当时出使的裴国使臣,顺藤摸瓜查出襄南王府曾经派出人手前往西域,使者供认还和襄南王手下把酒换盏,事情便明朗了许多,襄南王嫌疑很大。也是从那时候起,锦华便开始怀疑慕容瑾了。可她没能从使者口中得到更多消息,因为那使者自见了她一面之后便莫名其妙死了。
只是,她没想到要找他的小辫子那么难,饶是她费尽心思也难以查到让人信服的证据。后来得刘嬷嬷提点慕容瑾跟琦颜可能有私情,她才会想到从琦颜身上入手调查。或许,她的心思都白费了。即便琦颜跟慕容瑾有私情,似慕容瑾这般做事沉稳,滴水不漏之人,又怎会轻易钻入她的圈套?虽然慕容瑾就是在背后操控等着坐收渔利的那个人,可查了这么久,她依然没有找到确切可以证明慕容瑾觊觎皇位的证据,她没有拿到任何把柄,怎么敢跟皇后说呢?大家都不怀疑他,唯独她起了怀疑,谁会信她的话呢?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找准慕容瑾的要害,没寻到他的足够威胁他的把柄,琦颜在囵屋里的一番话动摇了她之前的坚定。
皇后和太子妃各自想着心事,凤仪宫内一时静若寒蝉,惟有茶香飘飘水汽袅袅。
皇后在想着昨日群臣联名启奏皇帝另立新储的事。离慕容勋打败仗也有差不多半月,皇帝虽然只字未提废太子之事,但是朝野上的流言蜚语议论纷纷已经空前高涨,皇帝的沉默已经表明了,废太子只是时间问题。太子这座靠山眼看就要坍塌,她急需培植新的势力,不然随着太子被废,张家的势力就很会受到空前的威胁排挤,首先会打击张家的便是已经得意多年唯一能与张家抗衡的杜家。蕙妃已经得意了那么久,也该尝尝失意的滋味了。专宠十年,早该失宠了。
夷陵。
慕容瑾正坐在书房里查看州府账簿,查看每一笔赈灾款项的用途及花销,已经看了整整十二本,将其中账目不清的统统挑了出来,正要找府尹问话,突然听到屋顶上有细微响动,慕容瑾一惊,迅速起身取了放置于桌上的佩剑,破窗追出去,脚尖点地施展开轻身功夫提气跃上屋顶。一个黑色身影正俯身似乎要掀开琉璃瓦,听到身后细响,咻地弹身而起跃出一丈多远,功夫极为诡异,远远地掷来一物,劲风刺破空气直直扑面,慕容瑾侧首避过,左手迎风一拢,掷来之物已然紧握于手,那人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待慕容瑾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目,待追上去时那人早不见了踪影,慕容瑾轻功已是十分了得,哪料那人更胜一筹。
眼见追不上,慕容瑾便驻下脚步,摊开手掌,竟然是他两次送给琦颜的锦囊。他的心,猛地一惊,急急打开锦囊,里面除了那张平安符,还有一张字条,借着窗户透出的光,他看清了纸条上的字:欲救人,速回京。
回到屋内慕容瑾又仔细查看锦囊,发现确是他所送之物,看来,虽然他小心翼翼,还是引起了怀疑,他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慕容瑾很快召来了一同前来赈灾的心腹大臣左侍郎,交代了一些事宜,跟他一同被派来赈灾的左侍郎是受了右相杜泽益举荐,他原是属于杜氏一党,杜泽益命他监视慕容瑾,可相处之下他却渐渐被慕容瑾的果决睿智和为国为民折服,暗渡陈仓成了慕容瑾坚定的拥护者。慕容瑾又留下贴身侍从,连夜找来一名天花病人冒充自己,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只身一人星夜偷偷赶回邺城。
他这么做有多大的风险,他不是不知道,擅离职守,罪责不小,更何况这次赈灾还是皇上钦点,可想而知若是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罪同抗旨!可,她的安危他不能不顾!
他知道他该去找谁,因为他早知道太子妃在怀疑他,从他知道她跟裴国的使者见面后他便开始提防她,可不管怎么提防,他在乎的那个人却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难以对付的,不是他那当太子的哥哥,而是这个嫂子。而他这个嫂子的软肋在哪里,他也知道。所以他没有一丝迟疑,在与安插在宫内的细作接头后,他便偷偷潜入东宫,躲在慕容勋寝宫内。
当慕容勋见到慕容瑾时,大吃一惊,但是慕容瑾的第一句话更让他吃惊:“皇兄,你一定要救救琦颜,她是萧国公主善雅,你的未婚妻!你怎能听她们摆布将她送给父皇?她是你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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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皇帝诏谕传遍朝堂后宫,太子被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