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囵屋待了多久,对琦颜来说似乎格外漫长,漫长到她完全分不出晨昏。琦颜只混混沌沌地坐在冷硬的地上,进来之后她便没再见到过任何一个人影,更别说吃饭喝水,根本没人来送!
琦颜缩在角落里,弓着背紧紧抱住双膝坐着,囵屋里潮气逼人,阴森肃冷。她一直在想太子妃设这陷阱是何用意,万千思绪如春风吹散的柳絮纷纷自心间浮沉。想来,太子妃把她从厨房调出来时便怀疑她了,那个刘嬷嬷一定是太子妃派监来视她,一定是这样的。正冥思苦想着,囵屋的门嘎吱一声自外面打开,一缕强光照进来,刺得琦颜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灼痛,瞳孔不自觉缩了一下,她一抬手,掩住了双眼。
当她放开手看清站在眼前的赫然便是太子妃时,琦颜自管坐在地上一动没动,甚至嘴角一扬,笑起来。
“你笑什么?”太子妃纤细修长的眉微微一蹙,语中没有不悦,只有疑惑恼恨。
琦颜但笑不语,上挑的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屑。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见了太子妃还不快快跪下!”一旁的香裔一手指着琦颜厉声喝斥。
琦颜的目光若有若无一扫香裔,轻蔑地瞥向了一边,脸上的不屑愈浓。
“你!!!你竟敢对太子妃如此不敬!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香裔上前一步,躬身一耳光便要扇过来。
“住手!”太子妃突然出声制止,香裔如箭在弦的掌力只得硬生生收住,右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才放下。“你退下。”锦华面色镇定,低声吩咐,香裔闻言只得退到囵屋外,轻轻将门掩上。
囵屋中便只剩下了琦颜与太子妃锦华两人。
“璃湮,啊不,应该叫你琦颜,”静了片刻锦华开口,“既然你如此反应,想来前因后果也明白得差不多了,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跟你绕弯弯了,你只需告诉我,慕容瑾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便可保你性命无忧,甚至,一辈子荣华富贵。你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图谋?他是不是也觊觎那太子之位?”
“太子妃太看得起奴才了,奴才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跟襄南王素无深交,又怎会知道他有什么图谋?”琦颜翻了个白眼笑道,语气轻松。
“在我面前不必揣着明白却装糊涂,你我都不是傻子,我既然将你捉住,自然是对你们的事有所了解,你若是想欺骗我,你就不怕我暗地里派人杀了他?”
琦颜的脸,刷地惨白,嘴唇轻轻哆嗦了一下。
锦华很满意自己的话对她产生的震慑效果,嫣然一笑,一双眸子里闪烁着熠熠光辉。
“太子妃便想如何?想来太子妃已经知晓了不少情况,又何必来问奴婢,奴婢不过是个遭人诬陷的奴才,太子妃要杀要剐,那也都是奴才的命,没有二话可讲。”琦颜面容肃然,清亮的眼眸倏然闪过决绝的冷冽,左手无意识地放在胸口,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放着慕容瑾送她的平安符,她一直放在心口上,连睡觉时也不曾取下。
“我不杀你,我只要取你身上一样东西。”语音刚落,太子妃锦华右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琦颜玉堂风池等几处大穴,琦颜大惊,顿感浑身酸麻,却动弹不得,没想到太子妃竟然还会这一手!对穴位辨认异常精准,连她琦颜也未必及得上。
“太子妃……”琦颜脸现恐惧,目中惊诧戒备升腾。
“我不过取样东西罢了,你不必如此紧张。”太子妃轻笑,葱笋般纤细洁白的手指已然探入琦颜衣内,琦颜只觉心口上一凉,贴身藏平安符的锦囊轻而易举被太子妃浅握在手,锦华兰花指轻叠锦囊温暖的红色丝线轻捻于拇指与中指之间,她看了看绣工精致的锦囊,又斜眼瞟了瞟琦颜,语气轻慢,“我替你起个赌局,看看你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你一定也很期待吧?他到底是要江山呢,还是要你?这赌局一定很有趣,你说,是不是?”锦华轻笑出声,将锦囊在琦颜眼前晃荡了一圈,五指一拢,纤巧的锦囊顿时隐匿于掌中,只余下指缝间漏出的一丝红穗。
琦颜紧闭双唇,反而没了刚刚的激动,只怔怔看着太子妃。琦颜这时候已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了,关进囵屋之后一番细想便也大概猜到了太子妃拿她的目的,太子妃迟迟没有动手一定是因为她还不确定,虽然蒙骗过太子妃的几率很小,但她还是不能尝试,如今任何一丝希望都弥足珍贵,她不能放过。果然,琦颜这样冷淡的反应倒是大出锦华预料之外,锦华不悦地微微蹙了一下眉,手指狠力揉*搓那细薄微硬的锦囊。
“太子妃为了引我上钩还真是煞费苦心,不过,太子妃做的这些不过白费力气罢了。我喜欢人家,可人家并不喜欢我。太子妃要用我做要挟,这筹码未免太轻了些。”琦颜叹了口气,颇有些哀怨自怜的模样。
“哦,是吗?”太子妃脸上微微一僵,旋即开出一丝笑意,“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太子妃言毕转身欲去,身上环佩叮咚作响,煞是悦耳。
“太子妃——”琦颜突然出声挽留。
“怎么了?”太子妃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太子妃要拿我怎样?”琦颜强压住心中的恐慌,语中仍是一丝轻颤如三月轻风拂过水面,微波漾开。
“你只要好好呆着,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好去处。”太子妃语气淡漠。
琦颜心头一颤,最后这句,太过熟悉,廷尉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她便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小命险些葬送,这一次,太子妃要怎样处置她?琦颜静默半晌,锦华竟也没离去,静静立在门口,似乎知道琦颜还有话要说。一时间囵屋中只余透过轻掩的门缝透进来的斜斜的光,万籁俱静,太子妃的背影在斜光中被切成了两半,一半在阳光中,一半隐匿于阴暗。片刻后,琦颜已经调整好心态,不再为自己的命运惆怅,因为不管她的想法如何,她的命运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身不由己,又何必再自怜自艾。微微抬眼看着她伺候了好几个月的主子太子妃锦华单薄纤弱交错在光影里的背影,心中一阵触动,轻叹,“太子妃为了太子殿下如此费心,可他又领你的情么?”
太子妃身形猛地一震,手指抑制不住轻颤,险些握不住那轻而薄的锦囊。
“你胡说八道什么!”锦华银牙紧咬,狠力攥紧掌中之物,似要将它捏碎。言语虽重,却没了迫人的气势,只有弱弱的无助与心酸。
“太子妃……”琦颜低低唤了一声,余音哽咽半噎于喉。几个月的相处,太子妃对太子的感情怎么样,而太子对她的冷淡,琦颜不是不知。自己虽也命苦,可慕容瑾好歹是真心爱自己,太子妃虽然锦衣玉食,却无论如何努力也讨不到丈夫的欢心。琦颜每每想到时便忍不住怜悯她,替她不值,虽然太子妃设计引自己入局,可她如此做,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她丈夫,就如她知道有人要害慕容瑾时会奋不顾身救他一样,太子妃这样做又有什么错?太子妃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痴痴傻傻地付出,却从来没求过什么回报,从没见她抱怨过什么,像太子妃这样才貌都出众的女人,却独独留不住丈夫的心,天天守活寡。
一阵泪意蓦地涌上眼眶,锦华微低着头,飞快眨眼想要抑制开始泛滥的泪水,可一眨眼,便抖落一层辛酸泪。她一手撑着门框,缓缓转过身子,睁着一双迷蒙的眼定定望住琦颜。
两人静默了半晌,琦颜黯然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为何不喜欢你么?”锦华不答,只定定望着她,琦颜心中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却还是继续说下去,“因为皇后娘娘喜欢你,你得到皇后娘娘欢心,可他却得不到。你越是讨皇后娘娘欢心,他就越不喜欢你。就像他不管做什么都讨不得皇后娘娘欢心一样,太子妃无论做什么,不管做得好不好,对不对,也都讨不得他的欢心。”
锦华默默听着,未置一词,恍惚间似有一声轻叹寂寂散在空气里。背光里她的表情不太真切,琦颜却清楚感受到了笼罩于她周身的哀戚。
“太子殿下他根本就不稀罕皇位,这太子之位对他而言只是个负担,太子妃嫁给他三年,难道不知?”琦颜仰脸看着太子妃,语调平静。
“你怎么知道?”锦华幽幽地问,声音如一丝细线在微风中流转,荡起丝丝波澜,微微轻颤触之可辨。
琦颜没吱声,锦华此时心中的苦痛委屈她可以猜出,被深爱的丈夫无视,内心深处的想法从未跟自己提及,却跟一个宫女推心置腹。他宁愿跟宫女讲,也不跟她讲,她是他的妻,可他把她当过妻子么?嫁他三年,他给过她什么?除了痛苦和白眼,还有什么?!从她嫁给他第一天起,他就开始折磨她,姬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到后来他连折磨她的兴致都没有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难得能见他一回,他还没有好脸色给她。她所做的这一切,有何意义!
锦华呆呆扶着门框站着,半天没动,阴影中模糊的表情难以辨认,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无时不刻不在的孤单落寞,琦颜再熟悉不过。她这个人,即使面上笑着,心里却在落泪,要强得让人心痛,可慕容勋却偏偏不知道珍惜。过了半晌,锦华似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疾步向琦颜奔过来,伸手在她身上推拿几下将穴道解开:“穴道刚解,身上还会酸麻一阵,你最好不要乱动。”锦华收回手,面色已然平静下来,双眼微红,泪痕犹在。转身时,顿住身形轻声道:“你乖乖呆着,不要妄想逃走,出了这里,我也保不了你,母后定然会杀了你。”
“为何?”琦颜突然紧张起来,正了正身子,声音有些哑。
“因为你长得太像她从前的死对头妍贵妃。”皇后命她除了琦颜,锦华原是不会违背皇后的意思,但是今天这一番谈话,让她改变了主意。她想要尽自己的能力保住琦颜的性命,女人的心,其实都脆弱,格外容易与自己经历相似的人同命相怜。
幸亏了琦颜那句“我喜欢人家,可人家并不喜欢我”引起了太子妃的共鸣,不然,一杯鸩酒她便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