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自颈间向四肢百骸渗透,琦颜原本发抖的身子却在这一刻停住了所有动作,右手依然紧紧攥着竹篮的挽手,她怕一松开手自己就会哭出来。
又一次,他几乎要杀了她!
只要他的手再向里压下半分,颈间动脉便割断了,她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慕容瑾微一惊讶,看着低头弯腰的女子身姿熟悉,手一抖,匕首扔在一旁,急急扳住她肩膀将她扶起来,四目相触的瞬间慕容瑾脸上咻地惨白,两人脸色都比雪还白三分。
琦颜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惨淡微笑,看得慕容瑾心里突然被针尖刺痛一般抽搐起来。他多希望她什么都没听见!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一直是温柔低敛的模样,他不愿意她看见他性格中残酷冷血的一面,怕吓到她。可还是事与愿违,此刻他便像是剥开了伪装等候她审判的一个可怜巴巴的罪人,只能急切地望住她。
可她却半天没有言语,只用她受了惊吓的小鹿般乖顺的眸子睇睨他,眼睫震颤,震惊和错愕明白地写在脸上,眸子里似乎藏着不尽的失落。他突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知何时彩蝶也跌跌撞撞奔过来,一眼瞅见神色僵白冷硬的两人,自己脸上也刷地又白了一层,原以为来的这样早,定然不会被人发现,结果……怎么偏偏没想到华贵嫔还有一个知恩图报的奴才!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讷讷难言,脸上都是一片死白。
墓地里阴风阵阵,吹得人汗毛直立手脚发凉,彩蝶躬身施了一礼,道一声“奴婢告退”便匆匆收拾了地上祭拜物品,快步离开了墓场。
慕容瑾从怀里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擦脖子上的血痕,动作极轻柔,生怕弄痛她。琦颜并未抵触,一双清水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包含着浓浓的疑问和难以置信,不过总算还好,那眸子里并没有对他的心寒和恐惧,这便好。
他心里升腾起一股美好温暖的念想,觉得属于他们的春天就要来了。现在张氏与杜氏两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诸般事宜正向着他预期的方向行进,差不多都是在他掌控之中。杜氏与张氏相争,却不知道暗地里还有一个二皇子立志要夺取皇位,待他们鹬蚌相争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便正是他慕容瑾坐收渔利之时。只要他扳倒了慕容勋,坐上太子之位,他便会立刻向皇上请求赐婚,他要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想到此处,慕容瑾心头一暖,撕下衣服衬里将她颈间伤处包扎好,幸好刚刚没有施力,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几次三番差点误杀她!
“善雅,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我们能够在一起,相信我,事成之后我一定去求父皇赐婚,你要支持我,好吗?”他声音温柔而恳切,带着炙热的渴望。
琦颜有些怔忡地看着他,似信非信,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怕,太子之位才是你想要的,若是单纯想跟我相守,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用牺牲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她微微皱眉,没有言语。
只因为他的野心,便搭上了华贵嫔一条无辜的性命,他竟然没有一丝悔悟的意思,这样的他实在陌生!可这一刻他对她的温存却又是那般熟悉,让她不能不依恋,她舍不得放开的。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们已经相识十一年,她真的了解他吗?她真的走进过他的心吗?她有去仔细探寻过他心中所想吗?连他对太子之位的觊觎她也是近来才发觉的!
“娘娘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该……”她喃喃低语,眼中不忍之色尽数落进慕容瑾视线。
“不是你想的那样,且听我细细跟你说,我也有苦衷,善雅,你要相信我,我绝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念头。”慕容瑾紧紧将她揽入怀中,两手不敢有丝毫放松。
原来慕容勋手下有一员得力猛将,在战场上屡立战功,那人名曰欧阳沐谦,正是当初跟华贵嫔定下白头之约的良人夫婿。充军后一直不得志,后来在慕容勋一手提拔下步步高升,可以说慕容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待慕容勋也是一片赤诚。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诸方势力皆想拉拢的,慕容瑾也试探过他,但这人却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有胆识更有情义,深得慕容瑾敬重,多番示好不惜屈身结交,欧阳沐谦终于被打动,两人结为莫逆之交,去年攻打黎国时欧阳沐谦曾偷偷给慕容瑾出过主意,所以他这个先锋官才当的那样稳妥,前哨没折一兵一将便攻陷敌军,也是从那时他的军事才能得到皇帝的赏识。那时慕容瑾便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将他收拢到自己手下,似欧阳沐谦这般不世出的军事奇才,放在他夺位大敌慕容勋帐下对他自然是大大的威胁。
在后来的交往中才知道,欧阳沐谦对太子死心塌地是因为慕容勋答应等他登上大位便会还华贵嫔自由身,到时候给二人赐婚。
正是得知了这一至关紧要的信息,才有后面这档子事。
慕容勋遇刺一事便也明了,欲置慕容勋于死地的便是欧阳沐谦,因为正是太子暗自派人给华贵嫔透露消息说他死了,她万念俱灰之下撒手西去,叫他怎么不恨!这么多年浴血奋战为的都是跟她团聚!而且向欧阳沐谦陈述情况的是华贵嫔最亲近的贴身宫女彩蝶,欧阳沐谦没有一丝怀疑。
而后,行刺太子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慕容勋只知道欧阳沐谦使得一手好枪,却不知他剑法更是精湛,所以行刺之事过去了这么久竟然丝毫没怀疑到他身上,慕容勋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欧阳沐谦会背叛自己,更不会想到他一旦背叛便是如此决绝,欲置己于死地。
天衣无缝的栽赃陷害!
这计策之所以被慕容瑾算得稳稳当当,还未施行便已知胜券在握,全是因为他已经熟知欧阳沐谦的为人。他那样出生入死奋勇杀敌,其实不过是为了与被幽禁在宫里的心上人团聚。
两个都是性情中人,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同慨,何况慕容瑾是个爱才之人。两人都对自己的挚爱分外执着,执着得近于痴,为了自己的爱人可以不顾一切。可即便也同情这对苦命人,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他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利用和蒙骗。成大事者,不该拘于小节,这个道理,他一直懂得。
慕容瑾其实算准了华贵嫔会因此而丧命,若是她不死,他怎么叫彩蝶嫁祸慕容勋?又怎么能激怒欧阳沐谦,逼得他反慕容勋?这个结局他早知道,所以他心中有愧,终是受不住谴责,如今朝野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还抽空来祭奠华贵嫔,至少说明他还是有良心的,他的血还未冻结。
琦颜听完慕容瑾一席话,从他怀中探出头,睁大了一双清水般澄澈的眸子看着他,扬脸问:“若是日后我阻碍了你的道路,你会不会一脚将我踢开?或者,干脆杀了我?”
她语调清晰,足以证明她说这话时神志清楚。
慕容瑾心头猛地一抽,好似突然挨了一记鞭笞,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伸手抚上她小小窄窄的瓜子脸,凝眸望进她眼里,认真而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若是有一日我待你不好,甘愿五雷轰顶……”
琦颜伸指轻掩上慕容瑾微凉的唇,秀眉轻弯,莞尔一笑:“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随口说的,你不要这样认真。”
“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认真听着,就怕一不留神漏掉一句。”他也微笑,眉眼一弯,深水潭眸温暖黏人,“善雅,答应我,今天听到的话语,一个字也不要泄露出去。我不想让你卷进来,为此,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好,今日,我什么也不曾听见。”
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慕容瑾陪她烧香拜祭,又一次在华贵嫔坟前忏悔。随后两人相携下了山,碍于宫中人多眼杂,两人一下山便分开。
这时候朝会也快开始了,慕容瑾疾步向德政殿行去。
“此次征讨襄邑,何人愿意出战?”宝座上皇帝望着殿下群臣问。
“臣愿领兵出征!”武将席内走出一人,躬身抱拳道,正是镇国大将军——先前的太尉杜泽群。这许多年,他一直在外征战,牢牢把持军权。
“哦,杜爱卿,前些日子朕听闻爱卿身体抱恙,还一度缺席朝会,现在身体痊愈了?”皇帝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颇为关切。
“启禀皇上,微臣已然病愈。”杜泽群凛声道。
“爱卿为我大燮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如今身体也在战场上久积成疾,正是因为有爱卿这样的良将我大燮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爱卿一定要自己爱惜身体才好建立更多功勋为国效力,爱卿说是不是?”皇帝抚着颌下浓密的胡须半眯眼睛悠然道。
“皇上——”杜泽群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甘地望着九五至尊的皇帝。
“马久德,你吩咐下去,着令太医院选上好的人参以及补药,送到张爱卿府上。”皇帝没搭理杜泽群,只侧首大声吩咐马久德去太医院宣旨,“张爱卿是我大燮的栋梁之才,一定要好生厚待!”
“是,皇上。”马久德尖着嗓子大声回应。
“嗯,张爱卿有何事禀奏?”皇帝这时才收回目光,定定看着殿中的杜泽益。
“臣——谢主隆恩!”杜泽群悻悻退回。不敢再多言,皇帝的意思很明白,这次不想让他带兵,言外之意分明就是:爱卿你就老实待家里养病吧你。
这些年每次出征,皇帝都会出一些招数逐步削弱他的兵权,现在竟然直接要他躺家里养病!照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杜泽群回到自己位置上跟文官席上的大哥杜泽益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启禀皇上,老臣推举一人。”
皇帝看过去,见是右相杜泽益,目光暗沉,问道:“谁?”
“今年的武状元邵甲元。”
这人虽是武举出身,却也是杜泽益的门生。
“哦,邵爱卿年纪未免太轻,恐压不住众军。且他没什么实战经验,恐怕不妥。”皇帝一语否决了杜泽益的提议。
皇帝欲发兵二十万去征讨一个小国,无非是要去震慑一下鞑靼。
其实此次攻打襄邑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襄邑是鞑靼的领国,进犯襄邑简直就是在向鞑靼宣战,难保鞑靼不会向襄邑派出援军。如今鞑靼国势强盛,兵强马壮,燮军若是与之交战,未必有胜算。
但是二十万的军队,二十万大军的军权,这个实在太有**力了。而且,谁都知道,若是鞑靼不插手,此战必胜,莫说二十万大军,便是十万要踏平襄邑也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