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回到住处,琦颜在黑灯瞎火里摸索着往回走,走到拐弯处时突然眼前一片灯火通明,一大队武装侍卫将她团团围住。
“拿下!”为首一人一声令下,琦颜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状况便被制住。
“你们放开我!”琦颜扭着身子挣扎,对抓住她的人怒目而视。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怒意勃然的声音划破长空,铿锵有力刺入琦颜耳中,竟然是慕容勋。
琦颜立时怔住,停止了挣扎,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惊动得慕容勋亲自带队?
正愣神,一名锦衣侍卫单腿点地抱拳禀告:“回禀殿下,刺客已逃了。”
“寒洌,你带人一定要拿住他。”慕容勋沉着脸下令,声音里全没有一贯的玩世不恭慵懒妖异,此时的他完全是另一个人,王者之气势不可挡。
“是。”名叫寒洌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旋即一小队带刀羽林卫从慕容勋身后出列,一行人提气一跃,眨眼不见踪影,空气里肃然冷寂。
琦颜心头大骇,完全懵了。
不知道慕容瑾这会儿出了皇宫没有……
“带走!”慕容勋一语铿锵,语音中不容置喙地威严,拂袖而去。
一路被人押着,琦颜心中惊恐交集,完全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突然想到白天时自己身上蹭了一身血,难道……难道是慕容勋的血?一想到这里琦颜顿时头皮发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祸临头了……
慕容勋斜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件毛色纯白的银狐裘,脸上不阴不阳,喜怒难辨。
琦颜被推搡进了正殿,后面膝窝里猛地被人使力一踹,她只闷哼一声,腿脚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缚得很紧,一点松动的余地都没有。她梗着脖子,两眼直直盯着地面,不开口。
一屋子的人,却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掉落根针也清晰可闻。
“你们都退下!”慕容勋语调平平下令,仍是斜躺着,语音中怠倦厌烦之色略略可辨。
侍卫仆役无声向门外退去,轻轻将门掩好。
殿里只余下了慕容勋和琦颜两人,琦颜被这压抑怪异的气氛压得踹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没发话,她更不敢开口。慕容勋斜躺着半天没动,惨白黯淡的宫灯下脸色益发苍白憔悴,薄薄的嘴唇有些发白,唯有双眸依然炯炯有神,此时的他已然失掉了妖冶的性子,整个人看来凉薄得好似一汪清水,冰冷平静。这一刻,她发现其实这对孪生兄弟,真的非常像,神态,气质,连同眼神,都像。
跪了近半个时辰,他不曾说一句,她只能无声息伏地跪着,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等待他发落。
殿里生了两堆炉火,隔半盏茶的功夫便由琦颜第一次送慕容勋回宫时在台阶上张望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来添火,是以殿内很温暖,但是琦颜跪在地上却瑟瑟发抖。慕容勋两眼半眯半开,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脸色很平静,全没了刚刚的怒火熏天。
“我不开口,你就不知道为自己辩解吗?”良久传来慕容勋无力的声音,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感情。
“奴婢不敢。”琦颜依旧跪伏在地。
“好。你给我解释解释!”慕容勋猛然起身,手一扬,什么东西带着劲风砸在她脸上,琦颜只感左颊一痛,伸手接住坠势正紧的物件,展开手掌一看,不由得一阵心悸,抖着手打开纸条,“伤已愈,勿念,今夜子时,匡元桥见”两行遒劲的字迹灼伤了她的眼,这纸条怎么会在慕容勋手里!
她眼泪立时滚滚落下,不住地摇头,声泪俱下:“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证据都在,你还想怎样抵赖?”说这话时慕容勋已然来到她身前,蹲下身一手捏着她窄窄的下巴,两眼逼迫地直视着她,目光灼灼。
“胆敢伙同刺客合谋来害我,你胆子不小啊!是不是活腻歪了?嗯?”慕容勋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手上微微一施力,琦颜顿时痛得头晕眼花,嘴唇微张,瞳孔瑟缩。
“说,他是谁?!”慕容勋咄咄逼人问道。
“奴婢不认识什么刺客!”琦颜倔强回答,慕容勋手上又使了一成力,她顿时感到自己下颌骨要碎掉了,咔咔作响。
“你说还是不说?!”慕容勋音中已是怒不可遏。
“我不认识什么刺客!”仍是一个倔强的回答。
“你就这么想死?好,那我便成全你!”慕容勋手向下一滑,来到琦颜纤细的脖颈,一手握实,合拢,施力,一气呵成。琦颜顿时感到喉咙一紧,进入胸腔的空气骤减,随着他手施力,空气愈加减少,她脸开始由苍白转为酱紫,双目也突出来,嘴大张着,可是仍然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心跳极快,窒息的感觉笼遍了全身,死亡的恐惧迅速袭上心头,眼前这人的脸和慕容瑾温柔苍白的脸重合在一起,她想起他的种种好处,认命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沿着变形的脸颊滚滚滑落。
猛地颈间一松,刚刚几乎被隔绝的空气重又呛入呼吸,琦颜剧烈咳嗽着颓然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眼泪滚滚。
“为了他,你连死都不怕么?”慕容勋似在自言自语,脸上一抹凄冷的嘲笑,格外凉薄。
琦颜不答话,只抚着胸口咳嗽,刚刚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她便会顷刻间毙命。在宫里,死一个宫女,跟死一条狗一样,没人会在意。命是她的,可由不得她控制,要死要活,都只是听人摆布。
只是个奴才而已。
这时传来敲门声,笃笃笃,有节奏的轻响。
“进来。”慕容勋悠然躺回软榻,似乎怒气已消。
来的是刚刚被派出去捉拿刺客的寒洌。
他进门行至软榻十步远的地方,单腿点地垂首抱拳:“属下无能,让那刺客再次逃脱。请殿下重罚!”
“罢了。寒洌,吩咐下去,今晚的事不许张扬出去,谁敢透露半个字,斩立决!”
“是!”
“你退下吧。”
“殿下,还是去请太医……”寒洌仍是跪着,声音不卑不亢中夹着关切。
慕容勋闭着双眼斜卧在榻上,左手撑着头,无力地冲寒洌摆了摆右手,似乎体力已经耗尽。
寒洌眼眸一黯,不着痕迹扫了跪在一旁的琦颜一眼,又施了一礼才躬身退走。
七天前琦颜刚刚被调到东宫的那夜,太子在书房遇刺,慕容勋下令封锁了消息,连太子妃锦华都不知道他受了伤。慕容勋上朝议政招待宾客依旧,没有一丝异样。其实刺客剑术很是高明,身手十分了得,饶是慕容勋武功不弱,却也斗了个两败俱伤。慕容勋腹部中剑,而刺客也受了重伤,左侧肺叶被慕容勋一剑刺穿。
今夜他正在书房看书,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将纸条偷偷塞进了门缝,想是他受了伤,功力减退,竟然没有发现。在他准备回房就寝时一打开门那纸条便落进眼里。待他带人赶至匡元桥时却没看到半个人影。他便带人又到别处去搜寻刺客,只留了几个人守在匡元桥。但是当他返身再回匡元桥时才发现他留下来的那几个人已然被人灭了口,而后便是遇到了正往回赶的琦颜。
东宫的奴才都不知道新近来厨房打杂的那姑娘为什么会被毒打三十板子,不过谁也不关心这个,都已经习以为常,太子爷要打人骂人,向来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琦颜在**整整躺了一个月,入宫后的第一个年关便是在卧榻上恹恹度过的。没人关心她,只刘嬷嬷给她弄了些草药敷着,原本三十板子也算不得什么,比起她在廷尉府挨的那五十大板,现在这点伤不碍事,但是因为疏于照料,药草也不得力,反倒好得十分缓慢。
那夜慕容勋并没有再追究下去,却不明不白地着人将她毒打一顿,此后这事便也不了了之。琦颜是想不通慕容勋如此到底是为何,她受点皮肉之苦倒也没什么,幸好慕容瑾没被牵扯进来,她这番苦也算是没白受。
这日元宵,天气终于一扫阴霾,透出华光。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也效仿民间,将御花园装扮成得云灯花海一片,喜庆中透着皇家的气派。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节,皇帝携了众妃嫔共赴赏灯盛会,这等热闹,皇太后自然也不会错过。这元宵赏灯是每年皇宫里的大日子,很是隆重,每每都是由皇后亲自准备一切,选灯饰,挑焰火,做灯谜诸般事物都是皇后亲自把关的。前些日子皇后身子有恙,本是揽不下这担子,皇上也体恤皇后,便暗示皇后此次赏灯大会可以交由后宫其他妃嫔代劳,但是皇后生怕蕙妃就此插手,为了断蕙妃的念想,皇后谢绝了皇帝的好意。但是她身子不好,不能凡事亲力亲为,是以很多事物便是交由太子妃锦华来打理的。
锦华是皇后一位远房亲戚的女儿,出身于破落贵族家,本是没有资格当选太子妃的,当初给太子选妃时有好几位大家闺秀都是皇太后很看好的,一位是时任太尉的杜泽群的小女儿杜初云,一位是御史大夫范进的女儿,但是皇后最后一力否决了这两位千金。杜家的女儿相貌虽不错,但是性子不好,大小姐脾气火爆,还在待选之时便对皇后出言冲撞,是以皇后对她是极不喜欢,虽然当时很想拉拢杜家,不是没想过通过联姻缓解与杜家的矛盾,开始选定的太子妃人选也是杜初云,但是后来杜初云不知怎的却对二皇子慕容瑾芳心暗许,中途退出了太子妃的选角。另一位御史大夫的女儿性子虽好,人也漂亮,但是皇后嫌她性子太温良,当不起大局,是以一开始就没考虑她。后来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她这个远亲的出身败落家道的女孩子不仅美丽大方,而且聪慧伶俐,温良可人不输大家闺秀,虽然看起来性子淡薄,但是处事极有分寸,拿捏自有度数,做事情干净漂亮,深得皇后欢心,是以最后力排众议将她娶进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