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宅似乎较之从前冷清了不少,大部分人手都跟随苏离弦一起去找天珏神剑去了。苏梦晴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好手与他一起留守在本家,而那些年纪稍小的苏家子弟一个个都派不上用场,也没人指望他们能做点什么。
进了院子,便听到有些小丫头忍不住调侃她说:“呀,非儿姐姐回来了呀。”
非儿朝着那丫头一作鬼脸,恐吓说道:“死丫头,敢调笑我,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那小丫头神气兮兮的说道:“来呀来呀,非儿姐姐欺负人喽!”
非儿被这几个丫头气的直跳脚,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嘘……都小点声,要是让门主知道我私自跑出来,还不要了我的小命!”
那几个丫头“哦哦”两声,也不多做调笑,端着东西跟非儿打了声招呼,就各自忙活去了。
非儿苦笑一声,转过头,傅离悠正笑眯眯的看着她。非儿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和做贼一般?”
傅离悠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向前走了两步才回头说道:“好啦好啦,你去找你的清平夫人,老子去找苏梦晴。”说罢,傅离悠便径自走开,也不管非儿脸上的表情究竟有多丰富。
非儿叹了一口气,这便朝着夫人的住处走过去。
清平夫人是个清淡雅致的女人,她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娴静的笑意。然而就是在她那张貌美绝伦的脸上,非儿总是能看到那一闪而过的忧伤。或许是在她看着公子微微出神的时候,或许,是她一个人看着满目梅花的时候。
夫人淡雅,但却也有着别人捉摸不透的秉性。非儿总是觉得,夫人有她自己的故事。或许是和门主的相识相知,或许是更多。
女孩们的脑子里不免对一些事情充满幻想,非儿也同样如此。然而事实到底是怎样的,没人能知道,也许只有清平夫人自己能告诉她。
幽静的亭台连着池塘,没有任何围栏,湖蓝色的水,和这犹如岩层一般的层层断裂的石阶融成了一体,有如一副美不胜收的泼墨画卷。那娴静的美人侧身站在石阶之上微微出神,似乎她已经和这水,这石阶容成一体。
如同绸缎般漆黑的长发柔顺的用银色丝带绾着,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那双爬上些许皱纹的眼睛微微望着对岸光秃秃的梅树,秀丽无双的脸上挂着带着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
下人们似乎都知趣的退下,非儿更是不忍心打扰。
正在非儿思忖着要不要上前的时候,便听那池边美妇轻唤一声:“非儿,你过来。”
“是,夫人。”非儿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见到清平夫人的时候都有一种不似真实的感觉,因此每一次她都会小心翼翼的对待夫人,仿佛夫人就像是一袭轻薄的华梦,轻轻碰触,就会片片碎裂。
清平夫人上下打量非儿,似乎很满意的说道:“山中清苦,小非儿能吃能睡,我就宽心了。”
非儿面上一红,知道夫人没有别的意思。要是换做别人说这句话,她肯定觉得那家伙在讽刺她——连面壁思过都能养的面色红润,大概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去面壁思过了。
清平夫人见非儿不说话,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容,这便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因为担心弦儿的安危,所以才偷偷跑出来的吧?”
非儿点了点头,暗想:“知我者,清平夫人也。”
清平夫人呵呵一笑,转身看向池边梅树,嘴里淡淡说道:“你自小和弦儿长大,弦儿起居用度都有你一手操劳,现在缺了你,倒真是不行了。”
非儿抿了抿嘴角,这才壮着胆子说道:“夫人,请您到门主那里求个情吧!非儿真的没有背叛过苏家,也没有作出对公子不利的事,非儿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请夫人明鉴!”
清平夫人忍俊不禁,呵呵轻笑,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小非儿何时学会了这等说辞?”
非儿尴尬的咳嗽两声,小小声的说道:“是……是他们说让我学学的,省的出去了别人以为咱们苏家没有教好下人。”
“傻丫头,”清平夫人轻笑说道:“你从小在苏家长大,几乎未曾离开过我和弦儿的眼睛,倘若你有什么异心,早就被发现了,还用等到今天?”她见非儿连连点头,眼圈已经有些红了,这便继续说道:“再说,裴江此生阅人无数,你是否有异心,他一看便知。如果真像是轩儿说的那样,裴江早就把你杀了,也不会和我一起给你求情去了。”
清平夫人说的平淡,可非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想自己真的是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裴江是苏家教头里面最有威慑力的一号人物,似乎是从夫人娘家一起来的,对夫人和公子更忠心不二。平日不怒自威,隐隐有大将之风。公子常说,倘若裴江入朝,怎么也是个将军级别的人物。
清平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非儿,我问你,这次围攻弦儿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非儿回忆起当日情状,细细数来:“天魔教,煞血盟,霍家帮的一众高手。而且我和轩少爷还遇到过万鬼堂的人……看样子,各个魔门都有异动。”
清平夫人秀眉一蹙,不知道心里如何思量。
夫人不说话,非儿自然也不敢随便开口打扰。真不知这日日养在苏府深处的夫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江湖之中诸多传闻的。也不知这清雅恬静的人儿,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着江湖上种种仇杀。
清平夫人说道:“此次弦儿带人去了长留山,联合其余几大世家,决计没有贪功的意思。那天珏神剑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倒时候免不了一番争夺。弦儿那傻孩子,偏偏要去趟这趟浑水。也罢也罢,随他去吧……”她说着,便看向恭敬立于身侧非儿,“我且向门主讨个人情,你尽量赶上弦儿他们的步伐。那孩子最近身体略见起色,可莫要旧病复发的好。”
非儿一听,不禁喜形于色,连忙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清平夫人淡淡笑了起来,这个孩子心里想些什么可全都写在脸上了,当真是一点城府都没有。这样的孩子跟在弦儿身边,她才能放下心来。
“你随我来。”清平夫人轻轻拂袖,掸落身上浮尘,轻移莲步,走上台阶。此时裴江恰好走进院子里,见到非儿只是愣了愣,见她是由清平夫人引着的,也便不再多问。
清平夫人见他走来,便开口说道:“裴江,你来的正好。”
“夫人?”裴江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看夫人的样子,似乎有事要办。只是夫人平日极少会主动找他,因此裴江颇感诧异。
“你和非儿跟我一道去见门主,我有事相托。”清平夫人语气淡然,,然而裴江跟随夫人多年,已经隐约知道夫人在为某事担忧,不然依夫人的性子,便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皱下眉头。再仔细想想,能让夫人忧心的大概也只有公子的事了。
经过苏家中庭,一众子弟连忙停下操练,一一向夫人和裴教头行礼。原本死气沉沉的亭台,似乎都因为夫人的出现而产生一丝鲜活的气息。
夫人不常出她的院子,年轻一辈的子弟偷偷的用眼角余光打量这美丽的女人。有的人觉得自己就像是做贼似的,一张年轻的脸因此而窘得通红。不可否认,夫人是个极美的女人,犹如谪仙一般的人物。
夫人略微点头,带着非儿和裴江进了苏梦晴的院子。
远远便能听到傅离悠那大嗓门。
听着就像是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似的,非儿听着听着,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平夫人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与傅离悠相交多年,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呵!我说苏梦晴,你这是跟老子叫板是不是!”傅离悠不满的嘟囔道,“老子成名多年,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梦晴不慌不忙的端起杯子,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我可没打算跟你叫板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来的。”
傅离悠连连摇头,大叹:“迂腐啊迂腐!”小老头在原地踱了两步,脑子里却是闪过了万般念头。这件事要是办不妥的话,他岂不是要被程非烟那笨丫头埋怨死?听那丫头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倒是不怕,可倘若是少了这么个“知音”,那可是比杀了他都让人觉得难受的事。想到此处,小老头忍不住抓了抓那头本来就不甚茂盛的头发,恨不得拔下来两根解气。
苏梦晴也是不恼,心中自有一番计量。
那非儿与他的交集并不很多,只是常年跟在苏离弦身边,偶尔也会帮着厨房给他送点东西过来,人倒是机灵,看起来也单纯的很。可偏偏这次陆以轩不知为何一口咬定她与天魔教勾结,苏离弦也不多做解释,顿时让人摸不清头脑。
他这个徒弟自己可熟悉得很,脾气确实急躁了一些,冤枉了那丫头也是有可能。只是若让那丫头追了过去,倘若她和陆以轩二人再做摩擦,说不定正事就让他们两个耽搁了,这样他怎么能放心?
傅离悠泄气的坐下,“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茶,吧唧了两下嘴,纵然那“半山妖”是怎么个香气馥郁,也没办法让他心情变好一些。
那苏梦晴虽然已过四十,可是那身青衣利剑,却是像足了当年那个仗剑江湖的青衣少年。弹指之间,那少年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而那双充满英气的眼睛,如今也沉淀了睿智,不复轻狂,也不复张扬了。
二人正在僵持,却听门外清平夫人开口唤道:“门主。”
苏梦晴一愣,不想是什么风竟然把夫人吹来了。
“夫人有事找我?”苏梦晴连忙起身相迎。傅离悠见非儿那丫头走进来,老脸涨红,匆忙别过头去大口灌着茶水,颇为不自在。
清平夫人将非儿拉到身前,淡笑说道:“我想为非儿说个情,早早除了她的禁令,让她追上弦儿,也好照顾弦儿起居。”
苏梦晴微微一顿,心念电转,也不说放非儿出来,更不说要继续关着她。只是无奈说道:“这丫头的禁令是弦儿自己下的,是不是要弦儿自己决定?”
清平夫人一听,便知苏梦晴无意让非儿追去,又不好直接拒绝自己的要求,当下了然一笑,说道:“门主的意思我明白。可门主不想一下,今次弦儿出门去寻天珏神剑,本就惊险万分,且不说身边无人伺候有何不妥,可轩儿那个性子……一旦受人激怒便会忘形,恐怕到时候他顾不到弦儿安危。我想让裴江同非儿一道去往长留山,也能让我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