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清冷,不觉日夜交替。
小荣来了两三趟,可是好消息却是一句都没有带来过。
这一天尚早,这小柴房里面忽然扬起了一阵陌生的足音。
非儿忍不住朝着门口看过去,只见那秃顶老人晃着一脸比太阳还乍眼的笑容迎了上来。
“丫头,老子来看你了。”说着,那秃顶老人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跨入门槛,像是参观名人故居一般的四下打量起来。
非儿心里无聊的要死,更是没有心情管他,只是略带戏谑的问道:“呦,这是什么风把您老爷子吹来了?”
“你这笨丫头,看到老子来了,连口热水都没有。”傅离悠摇了摇头,大叹孺子不可教也。
非儿轻轻的“哼”了一声,赌气似的嘟囔道:“别说我这有没有茶水,就是喝口凉水,您老爷子也要到两里外的小河边自己打水去!”
那傅离悠也是不恼,摇晃着脑袋坐在非儿旁边,像个孩子一样的戳了戳非儿的肩膀说道:“我说丫头,你这气性不小啊,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消气?”
非儿翻了一个白眼:“好好好,我气量小,成不?”
傅离悠一脸谄媚笑道:“我说丫头,当天我可没少给你说好话,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非儿趴在桌子上,也不睬他。
傅离悠见她不理睬自己,大感无趣:“丫头,我可是来给你报喜的,你听是不听?”
非儿将头偏过去,还是不理他,傅离悠觉得没趣,也懒得调这丫头的胃口,直接说道:“你家宝贝公子可一个人出去了,你也不想听了?”
“呸呸呸,公子一个人出去了,这哪儿是报喜?这是给姑奶奶添堵!”非儿一听“公子”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你快说!公子到底怎么了!”
傅离悠无奈的摇了摇头:“哎,你这个丫头啊……”
见傅离悠仍是顾左右而言他,非儿立刻冷下脸来说:“你骗我?”
“不敢不敢!老子惹到谁了也不能惹‘知音’生气,你说是不是?”傅离悠连忙陪笑说道。
非儿见他一脸奸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这便开口问道:“我说您老爷子……不会又有什么‘大作’了吧?”
傅离悠哈哈一笑道:“老子就说嘛,知音就是知音,果然知道老子的心意!怎么,丫头,欣赏欣赏?”
非儿偏过头去,坚决说道:“不看!”
“不看?”傅离悠脸色一变,“你也不想想,我‘妙手丹青’的大作,可不是一般人便能见到的!”
非儿心中腹诽道:“恐怕那些个‘一般人’见着了,您老爷子这‘妙手’的称号也就变成‘臭手’了!”她心中虽是如此想着,但面上仍是一脸倔强,赌气说道:“不看不看,小姑奶奶天天窝在这个小地方,什么雅兴都没有了!”
“哎呀呀……”傅离悠大感头疼,这比他那手下小童将泻叶当成甘草还令人纠结,“这可怎么办才好……”
非儿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生闷气,生轩少爷的气,生公子的气,生沈青桓的气,也生自己的气。等到了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气什么了。
傅离悠见她阴沉着一张脸,手里却早就伸到怀里,下意识的摩挲着怀里的卷轴。小老头一脸委屈的看着非儿,谁知那丫头压根不买账,只是把她手里面两三个铜板拨弄的“哗啦”作响,完全不顾他老人家的感受。
傅离悠揣着手,用手肘推了推非儿的胳膊:“我说丫头,咱俩打个商量。”
非儿偏头一哼,不耐问道:“有什么好商量的。”
傅离悠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冤大头,自己被人家卖了,还要美滋滋的帮别人数钱。小老头只能轻叹一声,任命说道:“你好好欣赏老子的大作,老子就帮你跑跑腿,向苏门主求个情,让你早点出去找你家公子。”
非儿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转而眉开眼笑的说道:“瞧您老说的,怎么那么见外?我怎么可能忍心让您老人家操劳呢?不就是您老人家的新作嘛,得,咱按老规矩办。”
傅离悠顿时满头冷汗,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怀里摸出三钱银子拍在桌子上,眼睛不自觉的移开,生怕多看这“卖身钱”一眼。
非儿“嘿嘿”一笑,小心翼翼的将那三钱银子放在荷包里,然后摊开手掌说道:“来吧来吧,我来看看我们神医老爷又有什么样的大作横空出世了。”
傅离悠颇为得意的看了非儿一眼,然后把怀里还带着他老人家些许体温的画卷掏了出来摊在桌子上。非儿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看出这副“佳作”比之上次那副……更让人生死两难!
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画纸上那些不人不鬼的线条,画纸右侧那龙飞凤舞的“傅离悠”三个字,虽然像是鬼画符一样,但好歹还能看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非儿只觉得自己的头被这“妙手丹青”的惊世之作整的头痛欲裂,连忙错开眼睛,嘴上还颇为佩服的说道:“神医就是神医,看这线条,看这笔法,怎么看都与常人不同,怎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非儿如是说着,却见傅离悠满意的点了点头,显然这一记马匹拍的他十分舒爽,人也跟着变得精神起来。
非儿见他有些忘形,这便连忙将画卷卷了起来,将上面的绢丝小线绳紧紧的绑起来:“老爷子,这画我可就收藏了,您没有意见吧?”
傅离悠摸了摸他那头锃光瓦亮的秃头顶,嘿嘿一笑道:“既然丫头喜欢,送给你也就是了,若是旁人,给我三千两黄金我都不卖。”
非儿忍不住偷偷擦了一抹冷汗,别说三千两黄金,就是他倒贴三千两,也不会有人愿意买他的画。呃……当然,她是个例外。
傅离悠也没忘了正事儿,他收起了戏谑的神态,严肃说道:“丫头,我知道你关心你家公子,可上一次‘玉面修罗’的事情旁人不可能完全释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非儿略微沉吟片刻,径自点头。她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丫头,岂会不明白个中的道理?只不过她自小在苏家长大,对公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现下这般被人污蔑,心中倒真是说不出到底是该伤心还是该气愤了。
“且不说那‘玉面修罗’是否真的存在一丝善念,但是对丫头你,他确实并无半点加害之心。”傅离悠见非儿脸色微变,这便连忙说道,“丫头,老子可没说你跟那天魔教的贼子有关系,你别这么瞪着我。看得我慎得慌……”
非儿也不会做太多计较,只是不耐的催促道:“好啦好啦,您老爷子发发慈悲,赶紧说吧。”
“现在苏离弦那小子还算是维护你,不然按照苏梦晴的意思,早就把你赶出苏家大门了。”傅离悠笃定说道,“再者,清平夫人也为你做了担保,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压下去了。这一次苏离弦那小子出远门,清平夫人本是不想让他出去,可毕竟男儿志在四方,离弦虽然身体有恙,但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我听清平夫人说,平日苏离弦那小子出门都是你在伺候着的。”
非儿点了点头,傅离悠所说的话却也句句属实。
“笨丫头!”傅离悠说了半天,看着丫头还是一脸将懂未懂的样子,顿时泄了口气。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精明的很,骨子里倒是笨的很。
非儿白了他一眼,倒也不生气:“您的意思是?”
“我到苏梦晴那里说情,你去说服清平夫人,兵分两路,今天你想在这儿面壁思过都不成了。”傅离悠嘿嘿一笑,看起来就像是计划着干啥坏事儿的小孩一样。
非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就是您老爷子能劝得动门主,这法子我早就想过了,可是我一个小小的烧火丫头,哪里能够随便跑到门主那里去。夫人那里……我托小荣帮我求情,小荣说这几日夫人在斋戒,我也不忍心打扰。”
傅离悠一撇嘴,嘴里隐约咕哝着:“苏梦晴这老婆捡的……”
“你说什么?”非儿没听明白,反问一句。岂料傅离悠顿时尴尬一笑,连忙说道:“没什么啊,老子什么也没说。”
非儿也只听得“苏梦晴”三个字,也不知道这老顽童到底想说些什么。
“笨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傅离悠抄起他的“惊世之作”,一把敲在非儿头上,“再跟这浪费时间,你家公子说不定早就被人剁成肉酱了!”
非儿一脸恍然大悟,这才连忙站起身,朝着自己枕头的方向摸过去,果然一纯白丝绢,里面有数十枚锃光瓦亮的铜板,显然是主人经常摩挲,将表面蹭亮了。
“十……二十……三十……”
傅离悠一脸惊讶的问道:“丫头,你跟老子说说,你干什么呢?”
非儿利索的将一个个铜板码成一堆,每堆不多不少,恰好十枚。
“啊!”非儿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惊叫起来,然后就像是疯了一样的抖乱了**的被子,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哪去了哪儿了!”
“丫头……你到底找什么呢?”
非儿不睬他,只是四下打量着,忽然间,她那双大眼睛蓦地一亮,窜到傅离悠身前高喝道:“抬脚!”
小老头被她吓得不清,莫名其妙的倒退两步,这才回过神来,心下暗想:“你说抬脚老子就抬,也太没面子了……”
却见非儿将那枚已经被傅离悠踩得印到土里的铜板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干净,然后再心满意足的连带丝绢里的铜板一起收到小荷包里。抬头看去,傅离悠不敢置信的看着非儿,嘴巴张的像是能塞下两个馒头一般。
非儿觉得尴尬,连忙将东西收好:“神医老爷,咱走吧。”
傅离悠尴尬的**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走走走……”
非儿小心翼翼的将白丝绢叠起来,塞到衣服的最里面,贴身放好。
傅离悠忍不住问道:“我说丫头,那点血迹洗不掉了么?可惜了一条好帕子啊……”
听他一说,非儿不住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倘若我的帕子上没这点血迹,可能一切都会不同了吧……”
傅离悠听得懵懵懂懂,倒是非儿先他一步,朝着苏家大宅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