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朱悠红打小的记性便非常非常的好,自她记事开始,便知道家里有一个很特殊的小院子。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就是那里寂静非常。母亲在她三岁之前都是挺着个大肚子在小院子里汲水。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将她看得非常紧,就连到府外与别的小孩子玩,也是不允许的。奶娘说,母亲挺着大肚子在小院子里孤零零的事情,便是府里最大的忌讳与秘密。谁要是泄露了,就要被一掌一掌地煽耳刮子,直到再也不敢在外面多嘴为止。
母亲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呢?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这样母亲就算还挺着个肚子不抱自己,那也有妹妹陪自己玩了。朱悠红一直天真地想,也一直天真地以为母亲会一直大着肚子在那个院子里永远地生活下去。
可就在她三岁生辰那天,变了。
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滴水成冰,如果按住水塘里的冰块,再要将手拿起来的时候皮都会刺疼刺疼的。但也就从那天的早晨开始,母亲就叫肚子疼。父亲皱了很多年的眉头终于散开了,稳婆在府里聚集,就连奶娘都被派到厨房里去烧热水了。没有花灯,没有新衣裳,也没有任何想得起来今天应该是自己的生辰。
朱悠红偷偷地跑到小院子旁边,脸蛋冻得通红,手缩在袄子里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出来。但就是没有任何人想到,只穿着一件单袄的、只有三岁的朱家大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寒地冻的屋子外面。
青色的石墙很冷,奶娘端进屋子里的水很热,老远就看得到腾腾的雾气。朱悠红有些饿了,她不得不想,要是母亲一直这样惊天动地地喊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热热的饭?
觉得有些委屈,朱悠红背过身子偷偷抹掉眼泪,眼前出现了一个眉发皆白的蓝衣道士。
“小姑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为何在哭?”道士粗糙的手轻轻擦掉了朱悠红脸颊上的泪水,热泪在他的手上凝固,迅速地结成了蓝色的冰晶,在灰暗的衰败竹丛里,竟然闪烁着星辰般的耀眼光芒。
“哇!好漂亮!”朱悠红看着他手上的蓝色珠子,惊讶得都忘记了哭,欣喜地接过来,然后抬起头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道人说:“我……我可以要吗?”
“当然,只是你本该得到比这更耀眼的荣誉才对。”道人说,只有三岁的朱悠红拿着珠子,想藏在袖子里怕掉了出去,想塞在衣服里又怕体温将它融化了。一时间是扭扭捏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道人呵呵笑了起来,顺手拈来一节竹子,冰刃四起,将竹子削成了细细的发簪。他向朱悠红伸出手,朱悠红犹犹豫豫地将珠子递了过去,道人将珠子放在了发簪的最顶端,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嘻嘻!谢谢老爷爷!”朱悠红更加开心了,也不顾天气的寒冷,朝更加空旷的冰雪天地跑去。
“呵呵,朱家的两个女儿都不惧严寒,将来必堪大用。”道人轻捻白须,飘飘然向青砖小屋走去,也就在他推开木门的那一刻,一声孩子的啼哭响彻天际。
朱家二小姐终于在朱夫人怀孕三年零十个月的时候,诞生了。
天上的云层厚厚的压在所有人头上与心上,虽然已经将近傍晚十分,但是今个一整天,太阳都没有透出半丝光彩。相对于朱府里低沉沉的气压,朱悠红却十分高兴,全然忘了今天还粒米未进,还在房里对着发簪傻笑。奶娘推门进来了,终于发现了她的异状。
“大小姐!你怎么浑身那么冷!”奶娘一摸朱悠红的手就惊叫起来。还好今天老爷和夫人的心思都在二小姐身上了,要不然让他们发现自己疏忽了大小姐,自己绝对会吃一顿狠狠的排头。
“奶娘,你看这个,漂亮吗?”朱悠红对着奶娘举起了手中的簪子,说:“今天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给我的,他说什么耀眼,不明白啊!但是这个,闪闪亮的!”朱悠红咿咿呀呀地对奶娘说着,奶娘脸色一僵,大小姐碰到过无山道人?
“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还对你说了什么?”奶娘急了,把手伸向朱悠红的衣襟。今天二小姐一出生便被那该死的道人冻成了冰块!他莫不是也在大小姐身上做了手脚?
“奶娘你干什么呀!真讨厌!”朱悠红推开奶娘的,兀自对着镜子欣喜。
奶娘触碰到了朱悠红身上的暖气便也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像平常那样拉起了朱悠红的手说:“大小姐,老爷让家里所有的人都到前厅去。不过,你最好将这个东西留在屋子里,老爷不会高兴看到这个的……”
“父亲不喜欢吗?这个可是会发光的呀!”朱悠红还是非常天真,奶娘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朱悠红嘟着嘴把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每次奶娘都是这样,对自己很失望的时候就会这样摸自己的头。
“好了,跟奶娘过去吧。等一下记得了,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必须回答不要。”奶娘说。
“为什么呀?”朱悠红跟着奶娘走出房门,可还不忘仰着头问了一声。奶娘不语,直到快走到前厅的时候,才附在朱悠红的耳边小声地说:“大小姐,要是你还想看到老爷和夫人,还想每天都吃糖葫芦,就一定不要答应别人的任何事情。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最疼你的人,只有老爷和夫人。”
“哦!”朱悠红似懂非懂,就这样,被奶娘牵着走进了前厅。
前厅里,朱亭衣和头上缠着碧玉头带的朱夫人坐在正位上,旁边的下人抱着刚刚出生的朱悠岚立在一边,一个白胡子蓝衣道人站在朱亭衣跟前,一言不发。
当奶娘牵着朱悠红进来的时候,旁边立刻有下人将正厅的门关了起来,用暖炉将门重重地压着,不让一点冷风透进来。而白胡子蓝衣道人也脸色一喜,对朱亭衣拱了拱手说道:“丞相大人,二位小姐只要诚心向道,必有大作为!”
“无山道长,这个……我与内人只是想好好将两个女儿抚养长大,其余名声作为,我想并不是两个小女儿能承担的大任。”朱亭衣脸色一白,难道这个无山还看不出来吗?女儿家家,好好长大嫁与好人家,比什么到昆仑修道得以成仙要平顺多了!
“朱老爷!本道人日观天象,十余年后剑城有大劫!而化劫的辅星便出现在贵府!如若两位小姐不学有所长,难保十余年后的安稳!倒不如辛苦几年修道积福,日后自当建功立业!”道人义正言辞地说,那神色,那语气,还有他说话间胡子飘摇起来闪烁的淡蓝色光芒,都将朱悠红紧紧地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