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bastian说出最可怕的猜想：“Michael，你不会是我父亲的儿子吧？你说实话。”

Michael把话绕得很远：“我不会这样讲，顶多说，我和你父亲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不会说我是他的儿子，他是我的父亲。我35岁的人生中，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Hartmut Baier先生也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你，Sebastian，只有你。”

Sebastian站起来，他像被无形的巨浪打蒙，被闪电击中，无意识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十指插进头发里胡**着。他捂住嘴，不知道是想捂住嚎叫还是痛苦，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淌下来。他父亲有个私生子！三十多年了，谁都不知道。而他，还傻乎乎地把这个哥哥当情敌，当朋友。

Michael走过去抱住他，就像抱住一个孩子，他想安抚他，把他从崩溃中拖回来。

Sebastian终于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叫着“上帝啊上帝啊！”，教堂的钟声配合地响起来，近在咫尺，冷血无情的十一下，每一声都敲在Sebastian的心脏之上，一颗颗钉子打进去，鲜血长流。

Sebastian捂住脸倒在沙发上，气息虚弱地说：“Michael，告诉我一切，不要再瞒着我。”

Michael坐在他身边，缓缓地说：“其实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如果不是今天碰巧被我母亲见到你……Sebastian，真的，我不愿意伤害你，这不是我的本意。”

Sebastian打断他：“Michael，我不怕受伤，我憎恨秘密，我要知道真相，再残酷也无所谓。”

原来，很多年之前，远在Hartmut Baier遇到Sebastian的母亲之前，他和Michael的母亲，也就是Brigitte Schumann是一对恋人，她正在德累斯顿上大学，那几年他们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恋爱时光。然而，命运让风流倜傥的Hartmut Baier邂逅了一个贵族名媛，他变心了，他对于自己的移情别恋毫不讳言，和Brigitte Schumann坦诚，他不爱她了，他坠入了新的情网。

Brigitte的自尊心让她并未哭泣，也不愿纠缠，他们的分手很干脆。心灰意冷的Brigitte回到了波恩老家，很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是Hartmut Baier的骨肉。她反复思量，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已经分手的恋人，就在此时……

Michael说：“就在我母亲犹豫的时候，报纸上登出了你父亲和你母亲闪电订婚的消息，他们爱得那样热烈，才认识短短的时间就深陷情网。我母亲不愿意破坏一对金童玉女的爱情童话，她选择独自承受。今天，假如她不是神志恍惚的话，绝不会脱口叫出你父亲的名字的，那个名字是她深藏的伤口，她守了半辈子的

秘密。”

Sebastian哽咽说：“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很辛苦。”

“作为一个未婚生子的单亲妈妈，她经历的艰辛可以想象。她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薪水不算丰厚，把我拉扯大真的挺不容易。更何况三十几年前不像如今这样开放，她承受着很多世俗的非议，我很爱她，我感激她为了养育我所吃得苦。”

“Schumann太太完全可以找我父亲商量的，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至少会支付丰厚的赡养费。”

Michael淡淡一笑：“Sebastian，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活法，即使我们只能在普通的超市买廉价的食物，穿没牌子的衣服，开二手旧车，我不也照样健健康康长大？这世上，只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都是便宜的。我母亲保守秘密的这几十年，不但保住了她的自尊心，也保住了你的完美家庭，不是吗？你父母是世人艳羡的完美一对，有地位有财富，受人尊敬，万众瞩目。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存在，Sebastian，你的幸福会打折扣的。比如，圣诞节的时候，他会选择陪我还是陪你？万一我生病的时候，你正好过生日，怎么办？他分身乏术，注定会让一个儿子伤心。”

Sebastian起身打开窗户，他需要新鲜空气，窒息，他只觉窒息，喘不过气来，Michael Schumann完全没有要和他争的意思，但就是他的不争，让Sebastian愈发感到痛苦。Sebastian说不出心里的酸甜苦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该哭还是该笑呢？他从小就遗憾自己是个独生子，谁知道就在同一个国度，还有一个哥哥，他们身上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

“Michael，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很早。我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当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家庭不完整，我没有爸爸的时候，她就坦白告诉我，我是个私生子，私生子的意思就是没有得到父亲的承认，不是在婚姻中诞下的孩子，但是，上帝同样会祝福我，我和别的孩子没有不同。世界上也有很多没有爸爸或者没有妈妈的小孩，我照样可以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什么区别。坚强这件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虽然看见别的父母双全的同学，也会嫉妒，但是我能忍，我已经忍了三十几年，早就不觉得难受。”

Sebastian靠在窗口吹冷风，继续问：“你发现我父亲，不，我们的父亲是个亿万富豪的时候，你怎么想，没想过和他相认吗？”

Michael反问：“如果你父亲，不，我们的父亲死后把遗产全部都捐出去，一毛钱也没留给你，你会埋怨吗？”

Sebastian笑起来，他马上明白Michael的意思，财富从来就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

Michael点燃一支烟，也凑在窗口和Sebastian并肩而立，慢慢

说下去。他不是没想过要和父亲相认，尤其在中学以后，他渐渐搞清楚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Brigitte Schumann每次在报纸或者电视上发现Sebastian一家人的身影时都会特别留意，聪明的Michael不等母亲解释，很快就意识到，那个蓝眼睛的金发男人就是他的生父，他们父子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你会不会讨厌我？原本承欢膝下，和父亲嬉笑打闹的那个小男孩应该是你。”Sebastian问Michael。

“不，Sebastian，我从来不恨你，我们各自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上帝这样安排自有他的深意。当然，我很羡慕你在爸爸妈妈的关怀下长大，你健康、俊美、才华横溢。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们一家人简直就是幸福家庭的模板，不忍去破坏的完美。”

Sebastian低头，不是那样的，Michael，每个家庭光鲜亮丽的幕布背后都爬满了臭虫。Michael接着讲述。他一旦发现父亲的身份，就分外留意有关他的一切，Michael指着橱柜里上百个小汽车模型，那就是他最疯狂的时候收集的，他幻想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父亲那样伟大的商人，在汽车行业里创造辉煌的商业奇迹。

Sebastian有点鼻酸，Michael更像他父亲，如果他知道有这样一个儿子存在的话，会开心得晕过去吧。Sebastian虽然喜欢开豪车，但从来没想过子承父业，从事汽车工业那一行，不要说当工程师，连做市场营销都没兴趣。

他们一直谈到凌晨，实在倦得眼睛都睁不开，才各自去睡觉，Sebastian顾不得想Michael家空置的客房有没有灰尘，趴在**就睡着了。等Michael拿了毛毯来给他，见Sebastian早已沉入梦乡，他叹口气，给他脱了鞋，把毛毯盖好，这才回自己房间。

夜里突然下起大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Michael起身去把每个房间的百叶窗放下来，免得玻璃上留下水渍，Sebastian翻了个身，浑然不觉，搂着一个枕头睡得沉沉的，看样子真的是累坏了，心力交瘁。

Michael坐在客厅，照片簿还摊在桌上，他摘下眼镜揉揉胀痛的眼眶，点了一支烟，并没有抽，只是闻着那味道，听着雨声哗哗，他在烟雾萦绕中开始流泪，这不只是忍了一夜的泪水，而是忍了35年的痛哭，从小男孩时期那躲在被窝里的啜泣，到成年之后难得一次看见有关生父消息的那种难忍的鼻酸，所有委屈和感伤都在这个雨夜爆发了，他肆无忌惮地哭着，累到极致之后的彻底松懈，他好像35年都梗着一根鱼刺在喉咙里，突然有一天这根刺被拔掉了，那种畅快难以言喻。所有梗阻都通畅了，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的哭泣都被雨声掩盖了，无人知晓，可是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