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沙发上,外面黑云密布,暮色深沉。三月的德累斯顿仍然寒冷,春天迟迟不来。阳光稀薄,还没到晚饭时间,房间里已经如同暗夜,只有壁炉的火光摇曳,照亮他们这小小的一角。
“Sebastian,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明白她的忐忑,吻她的唇和脸颊:“不许你说这些。出身不是我自己选的,可是你是我千挑万选的伴侣,我们在一起无比和谐,不是吗?”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其实我挺喜欢现在这处宅子,夏天的时候,这个大花园一定很美,我从小就梦想住在绿树环绕的大房子里,养几条狗和几个孩子。”
“当然可以,只要你舍得在法兰克福的工作,我们随时可以搬回这儿长住。冬天冷的时候,我们就去Pescara的别墅,或者更南的地方度假。”
他们正有说有笑,Sebastian接到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大变。
“Lapo出事了!”
羡君可吓得不轻,抓住Sebastian的胳膊:“怎么回事?”
Sebastian的朋友打电话来,本来他们趁热打铁,邀请柏林电影节新科影帝Lapo参演热门电视剧集,谁知才刚开拍,网上就爆出Lapo的多幅不雅照。照片中他是被虐的那一个,十足的奴性。
照片如此轰动,不仅因为Lapo是新晋影帝,也是因为拍照的人,或者说虐待他的那个“主人”,是时尚圈的大佬K先生,他的业余爱好就是摄影,不知谁如此神通广大,把他私人珍藏的这批照片盗出,通通在网上曝光。K先生有财有地位,声名在外,嗜好玩年轻男模的事在圈内早就尽人皆知,并不隐瞒。因此新闻一出,人家高贵冷艳,连回应都懒得,只轻描淡写地谴责偷照片的贼,对Lapo毫无一丝歉意。
互联网的传播速度是可怕的,饶是Lapo的经纪公司求爷爷告奶奶,但一日之间,这批照片就已经扩散得无法收拾,根本删除不尽,连花边小报和八卦杂志都竞相报道,网上有些人甚至不打马赛克就贴出来分享,电视里面的娱乐新闻当做劲爆话题大聊特聊。
羡君可打开电脑搜索一下,情况真的很糟糕,这些照片对Lapo的形象而言是毁灭性的,不仅仅是同性恋的身份被证实,关键是出格的行为。照片中他被套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侮辱性的服饰,暴露身体,做出种种**靡的姿势,甚至被当做狗一样套着项圈牵着在地上爬。她没法看下去,砰一声合上屏幕,在屋里抓着头发焦虑地徘徊。
Sebastian尝试打电话给Lapo,一直不通。他的心很痛,原来Lapo在认识他之前,曾经有这样屈辱的经历,怪不得他遇到Lapo的那个晚上,他的样子那样狼狈,脚底扎着玻璃碎片,他肯定被狠狠地虐待过,想要逃离。
“怎么办,Sebastian,我们能做什么?可以花钱把这些照片销毁吗?”
Sebastian苦笑:“如果在纸质
传媒的时期,也许还能堵截,大不了买下全部出版物,可是在数字时代……”
羡君可明白,他们无法阻止照片流传。她思考良久,对Sebastian说:“我要去柏林看望Lapo,这个时刻他最需要支持和安慰。”
“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我知道,在一处酒店式高层公寓,他寄东西给我的时候我把地址记下来了。”
Sebastian很犹豫,羡君可的个性他是清楚的,热心肠,拦不住,可是风口浪尖上他实在不愿意她去冒险,万一被狗仔队盯上多烦人。
她柔声说:“你放心,我会伪装一下,不开家里的车去,别人追踪不到我的。”
“那我陪你去吧!”
“千万不可,你父亲母亲在北边都是有地位的名流,你又是常在社交圈里出没的,万一被眼尖的人认出你是Baier家的公子,顺藤摸瓜发现你和Lapo的关系,那才真的是大麻烦!”
没法,Sebastian很担心Lapo,但他和Lapo的纠葛不能告诉任何外人,他只得让羡君可孤身一人前往柏林。
坐火车到了市里,Lapo的手机仍然打不通。她特意穿得很朴素,学生风格的牛角扣连帽外套,牛仔裤加运动鞋。怕Lapo家里没吃的,她在地铁站的生鲜超市里面买了一些三明治和水果。东西都塞进随身的背包里,这个运动背包还是Sebastian小时候用过的,有点破旧,正好。她没戴墨镜,这种季节戴墨镜就是欲盖弥彰。她把头发盘起来塞进毛线帽里,一副路边小摊上随便买的黑框眼镜加上去,就像个穷学生的样子。
她镇定地从地铁走出来,悄悄用余光瞟周围有没有狗仔,被拍过一次,她学乖了。果然在靠近Lapo住处的地方,她发现很可疑的几辆车,一直停在路边,车里有人警觉地朝外张望。她往街道两边扫一眼,Lapo住的楼很高,对面是一片低矮的小楼,如果他的那间公寓楼层足够高的话,偷拍是不可能的,但愿如此。
羡君可手上捏着在地铁站捡的一沓子广告,假装是来塞小广告赚零用钱的学生,谢天谢地,在德国这样的年轻人随处可见,虽然她是个亚裔,似乎没人起疑心,她镇定地走到公寓大门的信箱墙,慢吞吞地看名牌,挑那些没有明确贴拒绝广告的信箱随意塞广告纸进去。她曾经看过孩子们这样干,学得很像。狗仔好像没注意她,只有一个刚巧出门的太太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乱塞!”
她脑子里的计算机飞快运转,一目十行地扫视所有名牌,Lapo到底住哪一间啊!找不到就死定了!广告页不多,很快就会塞完,她不敢盘旋太久,怕引起狗仔注意。终于,在最后一张广告塞完的时候,她看到了Lapo的名字,在24楼!怎么办,按对讲机让Lapo开门放她进去吗?不行,万一狗仔用长焦镜头拍到她按的是Lapo的名牌,她的行踪就曝光了!还不知怎么添油加醋地大书特书呢!
老天爷保佑,一个老爷爷正好回来,打开
玻璃门,老人家很和蔼地对她说:“小朋友,你要进门吗?”
她忙点头,一弯腰就顺势溜了进去。
“你是住这里的吗?”看她是个小姑娘,在电梯里老人家没起疑心。
“嗯……我来找个朋友。”
“哦。”老人家到5楼就下了,羡君可松了口气,这才按下24楼的按钮。
找到Lapo的公寓,她按门铃,手在发抖,好一会儿没人应。她锲而不舍地按,她猜测这个时候,Lapo十有八九躲在家里避风头。门上有猫眼,她左右看看没人,摘下帽子和眼镜,把脸正对上去。
终于,门咔哒一声打开一条缝,一只手一把拽她进去。她撞在厚实的怀里,被抱个结实。
“你怎么来了?”是Lapo激动的颤抖的声音。
“我刚好在德累斯顿,就来看看你。其实Sebastian也想来,不过他父亲在家,他不好脱身,他让我向你问好。”
“看见你真好,君可,我已经整整两天不敢见人。”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见Lapo的模样很憔悴,大大的两个黑眼圈,肩膀是疲倦的姿态,衣服皱巴巴的,一点不像从前意气风发的名模样子。
“饿不饿?你有没有吃午饭?”
“还没吃,不饿,昨晚经纪人送了些吃的给我,早上我吃了几片面包。”
她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有吃剩一半的披萨饼和几个汉堡,叹口气,他平常是多讲究吃穿的人,才几日功夫,就这样窘迫。
她把新买的三明治放在碟子里,热一杯牛奶,新买的草莓和葡萄洗干净,一起端出来让他吃。
“吃点儿吧,人是铁饭是钢,你这么大个儿,不吃东西是扛不住的。”
他很感动,她大老远跑来,送来的不仅是食物,是默默无语的支持。他乖乖地吃饭,问:“照片的事情你和Sebastian都知道了?”
她低声说:“嗯,这不,昨晚得到消息,今天马不停蹄就跑来看你。你别这样颓废,这种事过阵子就烟消云散了。”
Lapo苦笑:“发生过的事,不可能消失,我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Lapo,那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是?”
“你肯定是被迫的,有点常识的人都会明辨是非。”
Lapo放下食物,擦擦嘴,深深地看着羡君可。单纯的女孩啊,她关切的表情里有种动人心弦的神态,瞳孔发着烛光般温暖的光,他的心都被抚慰了。
“君可,时尚圈里有很多是非和说是非的人,但没有绝对的正确或者错误。我不会说我是被迫的,一方面,我就是那么贱,天生受虐狂。另一方面,被当做禁脔的那阵子,K先生没有亏待过我,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能成为一线名模,就是靠出卖肉体换来的机遇,你情我愿,等同交易……”
羡君可握住Lapo的手,冰凉:“别说了,Lapo,谁都有逼不得已的时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