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羡君可，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是薄荷味儿的浴液和他手上的罗勒叶汁混合的香气。

“君可，你相信人生来就带着罪孽吗？”

她不懂，她不是基督徒，但是她努力应对：“你指的是什么样的罪孽？”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让我们来看看俄狄浦斯的悲剧，俄狄浦斯自出生起就不是纯洁无暇，他每一步都笼罩在命运的阴影之下，直至死亡。他的罪孽究竟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罪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寂寞地活在这世界上，就是罪孽。”

接着他用意大利语快速地朗诵了一段，羡君可听不懂。Sebastian有点无奈地对她说：“这是《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的第四幕的一段，你不必知道是什么。”

他转头对Lapo说：“我们可不可以讨论除了俄狄浦斯之外的话题？”

Lapo漫不经心地吃着蛤蜊，一边说：“那我们来讨论基督教意义上的原罪。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从此生活在一个充满困惑和邪恶的世界中，这就是原罪。或者按照佛教的说法，每个人都是轮回的囚徒，在永恒的循环中不断死亡和重生，无法解脱。这难道不是原罪吗？为什么我们要被迫忍受这些？古希腊人的智慧在于，他们早就看透了生命的本质，他们从出生其就在和自己的悲剧命运做斗争。痛苦、罪孽、遗憾……如影随形，谁也逃不掉。”

羡君可突然觉得他说的就是自己，她难道不是陷在对Sebastian的迷恋里面，不断轮回，不得超脱？可是她不甘示弱，马上反击：“对不起Lapo，基督教我不懂，可是佛教意义上的轮回并不是这么消极，轮回有六道，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简单地说，打个比方，如果你今生做了很多好事，下一次轮回你就可以

做神仙，如果做了孽，就要变成动物或者永远在地狱受苦。本质上，轮回的理论是惩恶扬善，只要一心向善，总是有好的希望……”

羡君可急急地说着，滔滔不绝，仿佛想用知识的对决来对抗这个荒诞不羁的三人约会，她内心无比焦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算得体，只好一直说下去。Sebastian悄悄在桌上按了一下她的腿。她立刻得到了安抚，平静下来，止住了话头。

Lapo继续说：“君可，谢谢你让我学到了新的东西。我可否这样总结——轮回本身是痛苦的折磨，如果有人承受不了痛苦，或者不愿承受痛苦，那他就会被痛苦碾碎，堕入更残酷的痛苦中去？”他的解释还是这样负面。

Sebastian略有些不悦，打断他说：“你谈了太多只有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别这样，不礼貌！”他的口味有点像训斥小孩子。

Lapo把手高举，扣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身体后仰，真的像个孩子，会侃侃而谈基督教原罪的大孩子。他冲着Sebastian笑笑，仿佛笃定他不会真的生气，继续说：“亲爱的Sebastian，你和君可小姐的原罪就是你们都太善良。而我，我的原罪是太美丽，因为美注定要被侮辱，被摧残……”

Sebastian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传达一个明确地阻止他滔滔不绝的信号，他制住Lapo，问羡君可：“一起喝点红酒吧，家里有瓶1998年的Chateauneuf-du-Pape。”

羡君可仍然拒绝，她想保持清醒，这是一场战争，她和Lapo的战争。

Lapo深邃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看她，转头愉快地对Sebastian说：“Honey，我想邀请君可明天再来家里吃饭，可以吗？我真喜欢她，活脱脱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东方小美人。”说着，他轻轻用手指在Sebastian的手

上磨蹭了几下。

羡君可在心里骂了一个脏字——Lapo，你再示威看看，一句又一句Honey，是要宣告Sebastian是你的私有财产吗？

Sebastian没说话，一个沉默的片刻，也许只有十秒钟，可是足够让人尴尬无比，羡君可似乎闻到空气中有种阴谋的味道。她回避了Lapo的视线，仿佛害怕会被他催眠，他想用刀锋一样的眼神来战胜她，或者威胁她？

Sebastian对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羡君可很想拒绝，说明天没时间，可是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快就投降。Lapo心情愉快地看着Sebastian和羡君可，等待一个回答。羡君可想， Lapo真是个美男，侧面下颌骨和脖子的线条美不胜收。他的夹杂着绿芒的黑眼睛深深藏在眉骨下面发出幽幽的光，让她想起某种巫婆身边的黑猫，悄无声息，可是狡猾又神秘。

他们各自拿起酒杯，Chateauneuf-du-Pape酒色醇美，香气四溢，他俩碰杯，Sebastian轻轻握住羡君可的手，直视她的眼睛说：“君可，既然Lapo盛情邀请，明天再来吧，坐出租车来，好好喝几杯酒。”该死的，这是刚才Lapo摸过的那只手，她觉得“脏”。

Lapo站起来：“我真不想打搅你们俩卿卿我我，不过该上甜品了。”Sebastian的手迅速弹开，他俩就像两个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小屁孩。

甜品上桌，白瓷叶子形的小盅里面，盛着漂亮的心形提拉米苏，上面摆放着白巧克力片和绿色罗勒叶妆点，丰厚的奶油和慷慨的可可粉让羡君可无法拒绝。

她拿起银勺子，舀着甜品，不出所料地好吃，朗姆酒的味道恰如其分，而起司奶蛋液打得非常蓬松，口感柔滑，超越她在所有饭店里吃到过的提拉米苏。她有种冲动，想请Lapo把食谱写给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