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上元节十分热闹,叶怀瑾御极十年了,皇太后的寿元却也在这一天耗完了。
自从桑梓离宫之后,除了平日的宫宴,叶怀瑾几乎都没有再见过皇太后了,今日,是唯一一次单独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皇太后躺在**,她如今已经很老了,连说话也不大利索了。可她身上的泱泱风华却能在她的儿子身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年轻时是大历最美的女人,美过宫中的女人千百倍,可是美人迟暮,连上天也不优待她。
“哀家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如此痛快过,”皇太后看着叶怀瑾,淡淡笑道:“陛下,哀家真庆幸能看到你御极的那一日,只可惜哀家是看不到你的孩子出世了。”
叶怀瑾道:“朕不会有孩子。”除了桑梓的孩子,他都不要。
皇太后缓缓地叹了口气:“你不要孩子可以,但你的江山却不能没有孩子。”
叶怀瑾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毫无波澜,皇太后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得道:“或许是哀家造孽太多了吧,你才会如此恨哀家。”
“您别想太多了,尽早歇息吧。”
“哀家有些话必须要说,若不然这心里不舒服,死也死不安宁。”
她老了,性子中的执拗却并没有丝毫衰减。她和叶怀瑾多么像,两个人都是这样的偏执,这才是母子。
“陛下,其实哀家害过你的孩子。”
叶怀瑾大惊,他自然知道皇太后说的孩子是谁,自己是他和桑梓的孩子。
他不禁失声:“您是说,朕和阿梓的孩子?”
皇太后点了点头:“是。”
“这件事情不是阿祖做的吗?”
皇太后道:“她是有这份心,却不如我有利。”
叶怀瑾摇了摇头:“朕不懂。”
皇太后道:“贺君杰是哀家的人。”
叶怀瑾脑中嗡然一响,许多事情都在这一刻承明了。
皇太后的谋算好深,是他太低估这个母亲了,他早该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母亲的筹谋自然不会比他更浅。
可此刻,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可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却还在后边。
“其实,你是有孩子的。”
叶怀瑾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朕不明白。”他越来越糊涂了。
“你晓得桑梓为什么要离宫吗?”
叶怀瑾迟疑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她有了孩子是不是?可是因为她的身份,您并不能让她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她一定要走是不是?”
皇太后微微一笑:“陛下真聪明,大历能得你这样的国君,是大历的福气。”
可叶怀瑾却笑不出。
他突然想起那个住在他和桑梓的旧居里的小男孩儿,那个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孩子,说不定,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皇太后的目光触及皇帝那张悲伤至极的脸,不由得像小时候一般,哄孩子的话脱口而出。
“不哭啊,母后一会儿带你去找妙津玩儿。”
皇帝的眼眶红了,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的老母亲,他握住了母亲的手,可是母亲的眼睛永远的闭上了,就像很多年前的叶怀瑜、妙津,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全都离自己而去了,他得到了天下,可是究竟输了一生。
“母后,我们去找妙津玩儿吧,儿臣想他了,咱们带着桂花糕去找他吧。”
叶怀瑾自言自语,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桑梓这次出诊废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便将孩子也一起带去了,此时回到城中,肚子饿了,便带着孩子在县城里吃午膳,坐在邻座的一个大叔操了一口的京音,正与同桌的人眉飞色舞地说了京城近来发生的事情。
“你们知道吗?陛下退位了,将六皇子叶怀湉扶上了皇位,自己跑到宫外逍遥自在去了。”
桑梓听得极认真,桑榆对她道:“阿娘,你不是说陛下是万中无一的好皇帝吗?他为什么要退位呀?”
桑梓摸了摸孩子的头,道:“或许是他累了吧。”
桑榆道:“可是他才做了十年的皇帝呀!”
桑梓先道:“可是他这十年做完了人家五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说他是不是很累?”
桑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他为什么不传位给自己的孩子,而是要传位给弟弟呀?”
说到这个,桑梓倒是愣了一下,她其实是知道为什么的,因为叶怀瑾的后宫没有一个女人。
乐安虽然惦记着他,却依然被他嫁了出去,哪怕自己已经离宫了,他也仍然为自己做到了一生一代
一双人。
桑榆见桑梓愣住了,便轻轻地搡了她一把,笑道:“阿娘,我们快些吃吧,吃完了我还要回家看小兔子呢!”
桑梓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扒着碗里的饭。
她带着桑榆回到家中,却发现了自家小屋的身边多了一座小屋,她一时不禁有些奇怪,不知是谁在这处盖了间小屋。她心想日后就是朝夕相对的邻居了,先认识认识,总是不会错的。
于是便带着桑榆挪了两步,到隔壁家门口去了。
“请问,里面有人在吗?”
桑梓敲了敲门,儿子就在一旁问话。
门却没开,桑梓想,应该是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或者还在睡午觉吧。
于是便牵着孩子要往回走,可这时门却突然开了。
“哪位?”
听到声音,桑梓连忙转过身去,可是眼前的景况却让她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叶怀瑾!
“呀!叔叔,是你呀!”
桑榆还记得叶怀瑾的,他扯了扯桑梓的衣角,道:“阿娘,这个叔叔就是送给我玉佩的人!”他介绍叶怀瑾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兴奋又想是惊喜。
桑梓没有说话,倒是叶怀瑾笑着过来将桑榆一把抱了起来,笑道:“别叫叔叔了,我是你阿爹!”
桑榆睁大了一双圆润可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怀瑾,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着桑梓:“阿娘,他、他、他说的是真的吗?阿爹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怀瑾站了起来:“是你阿娘跟我闹别扭呢。”他说罢,又抽出一只手去牵桑梓:“十年了,你一点儿都没变。”
桑梓出乎意料的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想在你身边陪着你,陪着孩子,尽一尽责。”他顿一顿,又一字一顿:“尽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
桑梓眼眶微热,反手握住了叶怀瑾的手,笑道:“若你不尽责,我是不会让你进门的。”
叶怀瑾也笑了起来。
他们都在笑,就像是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了一般。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隔阂了。
因为余生,叶怀瑾都会让着桑梓,再也不会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