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1 / 1)

许岚是真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姣好的面容显现扯出狰狞的神色来。

崔喜军和蓝玉良叫她过去谈话的时候,许岚才刚从高铁上下来,还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等到她进了校长办公室,看见崔喜军绷着的一张猪肝脸和蓝玉良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时,许岚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她努力安慰自己,她才刚回学校,哪怕学校出事了,也一定和她没有关系。

等到崔喜军面如死灰地给她复述了一遍商诀前半段的检讨时,许岚的脸色直接裂开了,她深呼两口气,告诉自己,一定是这个学生在恶作剧,他只是在和校方对着干,商诀真实的语文水平一定没有这么糟糕。

就算真的这么糟糕,凭借她优越的教学能力,也一定能够力挽狂澜,将他从及格线上扯回来。

但现在,听到商诀造的句子,许岚真的绷不住了。

她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直直看向站起来的商诀。

对方脸上的神色很淡,眸光黑沉,看不到丝毫的羞愧之情。商诀的脊梁挺得很直,宽阔的肩膀将校服衬衫撑开,一副自信且嚣张的模样。

估计他大概听不懂中国话,许岚深吸了一口气,只好采用曲线救国的方法,她的眸光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努力搜寻着对他“始乱终弃”的人。

“谁是郁绥,也站起来给我看看。”

城门失火,殃及池郁。

郁绥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该说不说,经过刚才一系列的丢脸事件,他的一颗心脏已经麻木了。

商诀的成语水平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那简直是一坨狗屎。

郁绥颓丧开口,精致的五官染上恹恹的困倦:“老师,我就是郁绥。”

许岚的目光扫到并肩站立的两个人身上,一个拽的二五八万,跟棍子一样杵在那儿,一个懒懒散散没个正型,没骨头似的站不直。

好一对卧龙凤雏。

许岚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要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挑战,她试探性地开口:“郁绥是吧,你用正确的形容,给商诀演示一下成语到底该怎么用。”

再怎么说,郁绥都该比商诀强吧,许岚阖了下眼,给郁绥留下了充足的思考时间。

郁绥都没思索一下,利落开口:“老师,我无情无义,对商诀更是虚情假意,希望商诀同学能好好学习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别再祸害这些成语,也别再祸害我。不然,我不仅会让他知道感情破裂怎么写,还会教会他什么叫鼻青脸肿。”

得,还扯出来一段纠葛的爱恨情仇。

教室里一片哗然,对两个人被崔喜军棒打鸳鸯的事情深信不疑,连带着看他们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怜悯和怅惘。

许岚更是面色古怪地在两个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儿。

上课已经超过了五分钟,恰逢周一,实验班排了两节语文大课,许岚懒得再浪费时间,将手里的卷子往讲桌上一摊,干脆使唤起这俩人来:“商诀和郁绥是吧,从今天起,你们俩就是我的语文课代表了,过来,给我把卷子发下去,今天不讲课,我们先来一次摸底考。”

教室里立刻出现了躁动,宋臣年胆子大,又和许岚关系不错,率先哼唧了声不情不愿的“啊——”

紧接着,三十多个脑袋齐刷刷晃了晃,配合着拖出一声长长的调子:“啊——”

“不想考试——”

许岚没好气地双手抱起臂来:“上周都是隔壁班的小王老师带的课,她可跟我反映了,你们这一群小兔崽子上课可不安分,还有人敢在语文课上给我抄英语课文。”

她眼风一扫,透出股凌厉劲儿来:“这次没达到合格线的人,出成绩就滚到我办公室里,给你们成立一个合作小组,互帮互助,好歹把成绩给我提上去,听到了吗?!”

众人点头,随即目光齐刷刷落到了后排的商诀和郁绥身上。

之前可从来没出现过合作小组这种东西,许岚搞这个,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偏生被“关照”的商诀并没有丝毫不适,甚至都没有异样的情绪,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走上讲台,对自己语文课代表的身份接受良好。

留下郁绥一个人站在原地,马上要尬飞了。

他扯了下嘴角,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个班里谋个一官半职,但也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红着耳朵走上前,拿过了另一沓卷子,分给靠右墙的众人。

试卷传到宋臣年时,对方挑了下眉,小声起哄道:“可以啊绥绥,又当语文课代表了。”

郁绥扯卷子的动作一顿,眸光暗了下,没再说什么。

等到卷子全部分发完,确认没有遗漏,他才回到了座位上,认认真真地观察起了这份卷子。

许岚嘴上说着要考察上周的学习成果,但选的这套卷子却格外简单,一眼扫过上面的题目,都是对最基本的语文基础进行考察。

想到宋臣年刚才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难得没在这节课上睡觉,反而认认真真地写起卷子来。

手很生,也有很多题目不确定,古诗那部分更是飘了天窗。

郁绥烦躁地拧了下眉,转头去看身边的商诀。

对方泰然自若地写着那份卷子,正确率不知道,反正是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堆满了卷子,看着还挺像回事儿。

第一节课下的时候,头顶震了下铃,商诀偏过头,看着他的眸光很淡,淬着层寒凉的光:“不是感情破裂了吗,还看我干什么?”郁绥被他的话一噎,没好气地转过身:“你少自作多情,我才没看你。”

商诀也把眸光收了回去,没再多说一句。

谈判破裂,郁绥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发现商诀这回好像真的生气了。

操场那边的卫生间荒废了很久了,都没有人用,平日里也算是干净整洁,闻不到什么臭味,其实说到底,和打扫走廊没什么区别。

但身边的这人……

郁绥吸了吸鼻子,问道空气之中淡淡的酒精味,嘴角无声抽了抽。

商诀恨不得把他自己泡进酒精和消毒液里,课桌和椅子一天要擦八百回,连带着他这边的角落也不肯放过。

郁绥的桌子都快被泡出酒精味了。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缓慢地划了两下,眼睫轻轻眨了眨,打算在课后奴役一下宋臣年。

……

两节课的时间度过得格外快,没一会儿,下课铃再度响起,许岚收了卷子,摞成一摞,交到了商诀的手里,又转头冲着郁绥道:“你们两个,和我去趟办公室。”

她的语气太过强势,脚上的高跟鞋虎虎生威,在地板上踩出“蹬蹬”声,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窜出去好大一截。

留下郁绥和商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走廊里哄闹着挤出许多人来,因为下课的缘故,人流来回攒动,郁绥没再多说什么,抬起步子跟上了许岚,商诀在身后慢吞吞地走着,和他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郁绥悄悄回了下头,看到商诀这幅样子,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语文组的办公室里,堆满了书卷气的女老师,许岚一进门,身上的那股凌厉劲儿和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伸手接过商诀手里的卷子,昂了下首:“猜到我找你们来是为什么吗?”

郁绥犹疑着点头,商诀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许岚没好气地朝着商诀说:“商诀,你这头能不能低一点,我还得抬起头和你讲话。”

商诀这才纡尊降贵地动了动他的脖子。

“卷子没出来,你的中文水平到底怎么样,我不敢评判,但你在国旗台上说的那些话,已经严重引起了校方的注意。”许岚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大概了解一点你在国外竞赛的辉煌履历,所以他们交给我了一个任务,一定要把你的语文成绩提到普通班的平均线上,以免拖了实验班的后腿。”

商诀垂下眼,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这个语文学习小组,是专门给你成立的,既然你和郁绥关系好,我的初步计划上,让郁绥带带你,但成绩这件事,还是要靠你自己。商诀,你明白吗?”

商诀低低地“嗯”了声,态度良好,许岚不由得抬眼瞥了他一下。

他的事情方便解决,没说两句,就被许岚请了出去,空荡的办公室里,只留下郁绥一个人。

许岚和他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话,直到快要误过学校的饭点,才将人放了出去。

这场谈话之后,郁绥一下午都没来学校,他直接交了张请假条丢到了朱振办公室里,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自顾自埋头在家里睡了一天。

晚上七点钟,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烧得通红。

窗外传来热闹的叫卖声,人间烟火气袅袅,和郁绥昏暗的房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萨摩耶趴在他的怀里,头下的枕头被泪水浸湿了一片,它小心翼翼地舔舔郁绥的脸,尽自己所能的安慰着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光湮没于浓稠的黑,天边只剩下一圈稀薄的光。

楼下的门铃被反复地按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却依旧没人搭理。

郁绥的意识昏昏沉沉的,脑海之中不断回闪过许岚的话,其中还夹杂着郁瑶温柔的脸。

“郁绥,你还要这么颓废下去吗?”

“如果你妈妈还在世,她还会为一个自甘堕落的儿子骄傲吗?”

郁绥痛苦地闭上眼。

“咚——”

阳台那边倏地传来很沉的一声响,萨摩耶闻声,凶神恶煞地跑了过去,龇牙咧嘴地朝着闯入者发出低吼。

阳台门被兀的拉开,最后一点天光渗进来,郁绥被晃得眯起眼,下意识地朝着光源看过去。

有个灰暗的人影站在那里。

商诀一手拿着卷子,一手抱着猫,面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郁绥。”他喊他的名字,嗓音变得很轻:“小猫说,它今天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