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凝萃庵离宁禧宫不远,从宁禧宫一直往西,经由宫道,再过两个宫殿,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
凝萃庵外有一道高墙、一圈松树,远远看着,只能看到碧瓦和红墙,还有离凝萃庵没多远的一座高塔。
那高塔,千夜一点也不陌生,正是那天璟临带她看星星的那个安放南宫皇族祖先牌位的祭塔。
在白天看见那塔,不像晚上感觉那么阴森,倒觉得金碧辉煌,在金色的夕阳里,仿佛泛着一层佛光。
千夜扶着太后,转过松林一角,就走上了凝萃庵前面最宽最笔直的道路,只见凝萃庵的两层佛殿静静坐落在一片黛青色里,正门大开,前殿里香烟缭绕,佛祖的鎏金雕像栩栩如生。
姬太后在庵门外顿住脚步,对千夜道:“千夜,你信佛吗?”
千夜点头:“奴婢信佛,在家时也常诵读经文。”
“嗯,信就好,心若不诚,哀家是不会勉强你侍奉佛祖的。”
姬太后放心,便让千夜一同进去。
一位法号明修的师太走出来迎接太后,并向千夜施了礼,问姬太后这时候怎么会来,为何不让人提前通知,凝萃庵好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哀家散步到此,想起长明灯该添油了,就进来添一勺。你们都忙去吧。”
平时都是玉大人陪着太后,今天是千夜,于是师太端来一个油罐,便告退下去。
这时,千夜才发现,在大殿的一侧有一个长案,案上供奉着一盏盏莲花底座的铜油灯,灯火长明。
而灯的后面,是一个个银质长生牌,用红丝带系着,挂在墙壁上。
一盏灯,对应一块长生牌。
这些长生牌和长明灯,用以祈求佛祖保佑长生牌上写着的那个人。
可是这些牌子上,有些写着人名,但有几块却是空白的,根本没有名字,这倒是让千夜觉得很奇怪。
她走到长案旁,打开油罐的盖子,将油斗奉上。
姬太后接过油斗,从油罐里起出半斗清油,慢慢地给那些长明灯里添灯油。
灯油很清澈,倒
出来是很细的一股,姬太后的手很稳,动作很慢,单从这个动作,就知道她做这件事做了有多少次,多少年……
千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姬太后添完灯油,接过油斗放好。
姬太后站在长生牌前,静静看着,问千夜:“你不是问哀家,为何待你如此好么?”
“请太后明示。”千夜道。
姬太后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空着的长生牌上,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块无名牌,是哀家为谁所设?”
千夜打量那些牌子,上面有南宫燮、太子玄烈、长公主昭和、七皇子宁墨、六帝姬兰凌的,那么太后应该是在为自己的儿孙祈福。
那么后面没有写名字的,难道是……
“太后想问,那千夜便斗胆一猜,这几个没名字的,应该也是皇子和公主吧……”
太后听了,点点头,叹息一声:“家宴上少了谁,你应该是知道的。自皇帝大婚以来,最得宠的就是我那侄女懿妃,她生了二子一女,专宠十余载,最后,下场最凄惨的却也是她和这几个孩子……”
千夜见太后神情木然,可说起这些话,却让人莫名心酸,就知道,太后并非表面上那么淡漠亲情、不问世事。
后宫里多是新人笑旧人哭,但像懿妃这样,大起大落的,确实不多。
专宠十多年,生下两个皇子,本该寿终正寝,甚至是母仪天下,却落得子夭折、绝望自缢的下场。
之后,璟临除了没有被贬为庶民,实际上已经和皇室隔绝。他的妹妹南宫槿柔虽然看起来没有受到连累,但却也不再踏入宫门,懿妃一脉仿佛就此零落,难怪太后叹息。
“太后,您还是放不下瑀王殿下和舞阳公主,所以为他们设了长生牌,又怕皇上见了不悦,才没写名字,是吗?”
“是啊……”太后念着这个名字,走上前,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一块无名牌,眼睛有些红红的,“哀家不去家宴,不是因为茹素,是因为,这些年的家宴已经算不得团圆了……哀家不想看见琼林宴上物是人非……”
千夜扶住了太后,莫名地眼睛一热
。
虽然她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后经历的悲欢离合,但想起当初沈镐没有纳继室的时候,哪怕只有父亲和她两人过节,都觉得开心幸福,但是有了苏如碧这个继母,又有了弟弟妹妹,王府是热闹了许多,但对千夜来说,也越来越孤寂。
物是人非,这种感觉,她很明白。
她想念的父亲和娘亲此生是见不到了,但是太后想见的人,近在咫尺啊。
“太后既然想念他们,他们也都在京城,为什么不召见他们呢?想来这么多年过去,皇上也该有所动摇……若是太后开口,说想念孙儿,皇上或许就收回成命了。”
太后转身,拉住了千夜的手,微微一笑。
“出宫未必是坏事,进宫未必是好事,哀家若和璟儿、柔儿有缘,自然会再见的。时候不到,无谓勉强,你说呢?”
千夜听太后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她一时难以明白,只懵懂地望着太后:“太后说随缘,岂非就是什么也不做的等待吗?”
太后见千夜懵懂,便又说道:“说你聪明,有时却又傻气。时间如轮盘,命数如结点,许多事情都在悄然发生,无论你意识得到,还是意识不到,机缘到了,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谁都改变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不变初心,静候因果。”
听到这里,千夜苦笑,太后说起话来如说佛偈,真是费猜。
不过太后也知道千夜现在身在局中,是听不明白、也看不穿的,就不再绕这些话,走到了佛像前,让千夜替她燃香。
千夜点燃一束檀香,随太后一起跪下,双手合十。
太后默默祈祷了一会儿,千夜起身,将那束檀香插在香炉里。回头见太后拿出佛珠,轻轻敲着木鱼,闭目诵经,她便也在一旁蒲团上打坐,心里也默念经文。
听到木鱼声,千夜只觉得心里宁静无比。
想起以前沙场征战,想起沈镐惨死,想起自己被琴瑟害得险些丧命毁容,想到柳慕烟刺死上官笙儿,一直到进宫后这波谲云诡的几天,她竟没有再愤恨,心里的戾气慢慢消失,只留下一种难得的平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