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道,“为什么不能?朝廷欺人太甚,步步紧逼,都快逼得咱们喘不过气来了,被人看着你这安定王风光得很,表面上很受朝廷的重视,可又有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被朝廷监视着?王兄,我可是听说最近朝堂又有人上书给皇帝,说要削藩,皇帝虽然驳回了上书,可你相信,他是真的不想削藩吗?他看着你们这些藩王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他难道就真能放心吗?恐怕梦里都在提防着你们吧?你难道甘愿一辈子都这样被人限制,步步困局吗?”
听到自己这个平日里只知道骑着高头大马到处耀武扬威的妹妹口中居然说出这么一大段条理分明头头是道的铿锵之词来,而且句句切中要害,直面剖析时局政要,形势分析得毫厘不差,这让沈清林有些吃惊,他定定的看着沈清姿,眸光流转,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意外。
沈清姿无奈的道:“王兄,不要用这种眼神来看我,你妹妹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幼稚和白痴,很多事情,你不说,我也懂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被朝廷牵着鼻子走?既然朝廷已经千般不信任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有所反抗?难道真要等着被他们拆骨剥皮,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吗?”
沈清林深深的看她一眼,“那你觉得为兄应该怎么做?”
沈清姿冷笑,“如他们所愿,联合各地藩王,造反!时至今日,依我们的实力,完全可以与朝廷对抗。”
沈清林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为兄也就跟你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他沉声道:“清姿,你知道为兄为什么帮子宸做事吗?”
沈清姿摇摇头。
沈清林道:“因为我们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那就是,我助他将来顺利登基,他则答应我永不削藩。”
沈清姿愣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兄长跟子宸之间,还有这样的协议。
沈清林叹了口气道:“所以,为兄如今跟子宸是同一条战线的人,你懂了吗?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出事,第一个倒霉的是咱们。老皇帝早就存了削藩之心,早在暗中布局筹谋,就等着拿咱们的把柄呢。一旦子宸出事,他就会以此为借口,拿我们开刀。而只要子宸将来登位,这把悬在我们头上的刀就会撤掉。他承诺过我,只要他在位一天,就能保藩王地位不受威胁。届时,我们依然可以偏安一隅,不受朝廷管制。在这种局势下,你说,为兄还怎么去跟他争阿离?为了个女人撕破协议,再赔上整个沈家和整个安定,你觉得,这么做值得吗?”
沈清姿沉默了。半响,她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绝望:“所以你的意思,不管是宸哥哥,还是她商梨,我都不能动了是吗?”
沈清林无语了,“我的小姑奶奶,你还想怎么?怎么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要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沈清姿凄冷一笑,“我不懂什么大局,我只知道,这种步步挨打事事看人脸色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不想再这样窝囊的过下去了。”
沈清林无奈:“那你想怎
样?”
沈清姿垂首不语,眼神却有些游移不定。
沈清林见状,警告道:“为兄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该告诫的也告诫了,你自己好生掂量一下,不要再鲁莽行事了。要知道你可是这安定王府的郡主,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着不慎,就会给王府带来厄运的。你这次闯下的祸,子宸已看在为兄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了,猎杀那边,为兄也会替你处理妥当,不会留下把柄和痕迹。但如果还有下次,就连为兄都保不住你。我劝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别再给我惹麻烦了。”说着他一扬声:“来人,看着郡主,这段时间,不准她再随意出入凌波阁。”
“是。”侍卫恭声应下。
沈清姿不敢置信:“王兄,你要软禁我?”
沈清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清姿看着他的背影,瘫软在了一旁。
三天之后,凌波阁的侍卫匆匆来报:“不好了王爷,郡主不见了,只留下了这封信。”
沈清林一惊,匆匆打开信纸。
只见上面写着:王兄,我走了,不要找我。天地之大,总有我容身之所。小小的安定,我已呆腻,也不想做一个窝囊没用的挂名郡主。你有你的打算,我不会连累你。但我也有我的志向,我的生活方式。我干预不了你,你也别干涉我。还我自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吧。总有一天,我会凭我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我想看到的世界,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保重。清姿留字。
这个任性的丫头,她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还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玩失踪?还“闯出一片我想看到的世界”!她以为她是谁?脑子进水了吗?
沈清林气得直咬牙,“马上派人,去找郡主下落。”
可是,王府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侍卫,还动用了军队暗中搜索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沈清姿就像从这个世界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
京城。
入夜后的皇宫在沉沉的夜色中看起来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嘴的巨兽,看起来有几分恐怖。今晚的宫里并没有一如既往的歌舞喧嚣,而是显得非常宁静,宫灯静静的挂在廊下,一只只的逶迤而去,像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在灯光的映照下,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九曲回廊,曲径通幽。
储秀宫,皇帝和丽妃正拿着铃铛逗着还不到一岁的小儿子夏侯子望。
看着妃子年轻,皇子年幼,皇帝很是感触,不由问丽妃:“爱妃,你是否觉得朕老了?”
丽妃摇头浅笑:“怎会?您是九五之尊,自能永葆风华,万世千秋。”
真是这样吗?可隔着不远处,那落地的铜镜前,他见着自己银发,起皱的容颜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而她,乌黑仿若黑珍珠般的长丝,在他掌心划过。
年轻貌
美的女子!尽管生了一个孩子,她依然还年轻,还是一个美人!只是这般可人的美人,真会心甘情愿的一直陪伴着他这样鹤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么?
他不禁苦笑。
“丽妃啊,”他抚摸着女子那跟记忆中那张美丽容颜有几分相似的脸,喃喃的道:“不知道你又能陪朕多久呢?”
丽妃惶恐,“陛下,臣妾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的。”
“是吗?”皇帝惆怅的,思绪越过殿内那繁复秀美的屏风,又回到了那个春光似海盛世如花的春天,恍惚之中,依稀又看到了那个唱着《春光曲》的少女,天真无暇,笑靥如花。
初见,他是郁郁不得志的新皇,而她不过是浣衣局一名新进宫的小宫女。
那日他又在朝堂受挫,胸中郁闷,回宫后换了便服,便撇下随侍,独自行走散心。误入浣衣局,被一曲轻快愉悦的小调吸引,不自觉的驻足于树下,侧耳聆听。
那一边浆洗衣物一边唱歌的少女正值妙龄,想是刚进宫的缘故,不谙世事,还没体验过后宫险诈,笑得无忧无虑,活泼灵动,宛如三月枝头的豆蔻,袅袅婷婷,美丽可爱,仿佛春日里一道绚烂的阳光,一下子就明亮了皇帝那颗沉闷燥郁的心。
他下意识走过去,轻轻鼓起了掌,称赞道:“唱得真好!”
那宫女见到他,也不惊慌,只是眨着小鹿似的眸子,脆生生的问:“你是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便装,笑了:“一个被你的歌声吸引过来的人。”
小宫女好奇道:“你不知道浣衣局是不可以随便进的吗?”
他不以为然,抿唇一笑,问:“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
“春光曲。”她说。
“春光曲。”他喃喃的,仰起头看着围墙上的四角天空。
哦,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春天了,难怪墙角的桃花开得那样灿烂。
那少女便是晴儿。这么多年,他们初遇的画面时不时的浮现面前,想到她,他的心就隐隐的作痛。他永远都忘不掉,在他人生最灰暗最不得志的那段时光,是她,像一束春日里的暖阳,照亮了他的生命,陪同他一起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可是,他却未能护得了她。明明坐在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龙椅上,明明穿着帝王的衣袍,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心爱的女子,像一朵凋零的花一样,枯萎,失去生机,最后,化为尘土。
身为帝王,他竟护不了她。就连他们的儿子,十九年来,也始终无法以真正的名字,真正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用,他这皇帝当得太窝囊。
晴儿,你泉下有知,一定也在责怪我吧?当年,我护不了你,如今,又让咱们的儿子受这样的委屈。你一定是非常的怨恨我的吧?所以这么多年,始终不肯入我的梦来?
晴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年迈的帝王轻轻的阖上眸子,一滴浑浊的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