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还有三年的时间!
人生在世,孰能无过?
但重来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拥有的。
前世的她,欠了太多人的情,甚至,欠了太多人的命!
今生无论如何她都要偿还,再不要有人为她伤心,再不要有人为她死。
“素问,瑢妃,永瑞,轻弦,步羽,惊尘……”
一个个名字从她的唇边喃喃溢出,她念着念着,再也忍不住,伸手扯下床边的帘幔遮住床铺,抓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嘤嘤低泣起来。
没想到,记忆之中的每一个影子,竟是那样的清晰……
明镜湖边,为她拼身挡下暗箭的妃子,一颦一笑是一如以往的高贵优雅,云珞依曾那么强烈地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跟她一样,成熟得让人心跳的女人。
天子楼上才华横溢的小公主,仿佛昨天还带着明媚的笑容,让云珞依去给她看诗看剑,可转眼之间,天子楼上留下的,却只有一纸出塞和亲的诏书。
震惊十二国的白衣卿相,在御殿之前铺帛血书,一遍遍求紫帝放天子楼一条生路,那天,鲜血染红了他素来不肯沾染半片尘埃的白衣,直到满殿飞舞着红色的绢帛,直到……他鲜血写尽……
前世的云珞依,没有哭过。
她以为自己总是能不哭,她以为自己的坚强可以走过任何困难的路。
最后,她才发现,她错了。
……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在这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若要问一直繁衍生息,文明从来没有中断过的国家,就只有东方的萧国,南方的代国,西方的靖国和北方的容国。
四大古国几经战火,仍屹立不衰,几千年来,冷眼见证着其他小国的更迭兴亡。
云珞依所出生长大的南国,就是这千千万万小国中的一个……
南国地处代国边境,多山多水,不但风景秀丽,而且地形还非常复杂,加上南国人温和平静的性子,一千多年,都未曾见战端。
身为南国王族嫡系的云珞依,理所当然是在数不尽的香料、珠宝、书画、绸缎中长大,而且,她曾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千年,一万年。
所以,她可以无所忌惮地去做一切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因为她喜欢珍稀的心法和剑谱,她的父王就每年花费至少二十车香料珠宝为她四处搜集遗落的孤本。
因为她喜欢漂亮的事物,举国上下的能工巧匠汇聚在一起,历时七个月,为她打造了一把既精巧,又锋利的武器。
这样悠闲而美好的日子,直到邻近的代国老皇帝驾崩,新帝即位……
年轻的代帝急着建立自己的功勋,三十万代国铁骑,借道中立势力——西川十六都,陈兵于南国边境。
南国人这才知道,安稳宁静的生活,到头了。
面对这样的乱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南国的王后,云珞依的母亲。
她迅速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南国无将才。整个南国的贵族圈,都沉浸在诗书琴画之中,以华丽的诗词歌赋为荣,以舞刀弄枪为耻。只有自己的女儿,看过各种珍稀的战书和阵图,所以,她直接把刚满十四岁,连任何实战经验都没有的云珞依,推上了最前线。
此后,太子太傅进宫面见王后,两人伪造昭王手迹,修书前往盟国萧国,只字不提求援,只提出了两个和亲的事宜,远在西川战场的云珞依,作为南国第一公主,被列入了和亲的名单。
西川城下不知所措的时候,云珞依恨过。
战场之上重伤昏迷的时候,云珞依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但是,直到战争结束,被迎亲的礼队接到了萧国,她才知道,母后心里最重视的,其实还是她一人……
若有一天南国被灭国,那么远嫁萧国的云珞依,至少可以保住性命无忧吧?
只是,南国昭后怎么都不会想到,萧国的一切,跟南国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十六岁入宫的云珞依,深受君王宠爱,没多久就获得了自由出入御书房的资格,引得皇后侧目,六宫怨怒。一年之后,一向少宠妃嫔的紫帝,破天荒地为她修建天子楼,聚集天下英才伴她左右,满朝震惊。再一年之后,云珞依登上朝堂,于帝王之侧垂帘,一时荣宠,无人可抵。
然而,仁安六年秋天,紫帝在一次南巡中遇刺。
出身南国的云珞依,被各种铁证,指认为了幕后主使。
在三公和皇后一纸诏书之下,紫帝应允了皇都禁军血洗天子楼,一众不世俊杰,在明镜湖边被诛杀。
最后,空旷的天子楼上,一杯毒酒,结束了云珞依十九岁的生命。
……
“我发誓……”云珞依紧紧抓着被角,再忍不住自己的哭声,“皇后也好,大将军也好,甚至是轩辕紫凛也好……这一世,谁敢伤你们一根头发,我云珞依……必要他性命!”
没关上多久的门,突然被踹开了,两声焦急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厚重的床幔被扔到地上。
云珞依蒙住脑袋的被子被扯开,光线一下变得强烈起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素问就把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让人心疼的声音,焦急地问着:“怎么了?公主,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贯闲闲散散模样的灵枢,也是慌了神:“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啊……我错了,真的错了……你,你别吓我啊……”
云珞依擦了擦眼泪,紧紧地攥着灵枢和素问的手,只是摇头。
“看,公主。眼睛都哭红了呀。”过了好一阵子,素问才敢扶起她,心疼地抹着她的眼角。
云珞依抬起头,轻轻道:“对不起……”
“咦……什么对不起?”
云珞依明亮的眼睛里闪耀出一缕缕奇异的光华。
这声对不起,是前世的她,欠素问的一句道歉……
灵枢背叛她的原因,她一定会弄清楚。
素问的死,她绝不可能让它再次发生……
绕过层层雕镂的画屏,云珞依伸手,缓缓推开门。
随着清新的竹木小门推开的悦耳声音,耀目的阳光带着春天的夜雨特有的泥土馨香,一点一点地洒进了房间。
朝阳初升,窗外的深春拨开了清晨娇羞的面纱,绵绵的细雨中散落的桃花,染红了薄雾之中的整个天空……
哭过之后的眼睛,是最明亮的,灵枢和素问好不容易伺候着云珞依把泪痕清理干净,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今天是仁安三年四月初七没错吧?”云珞依坐在妆凳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眼神渐渐恢复了前生一世的坚定。
灵枢忍不住皱起了眉:“公主,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吗……”
“没有,只是想记清楚我醒来的时间。”云珞依淡淡一笑,搪塞了过去。
素问一边梳理着云珞依的秀发,一边道:“那是。皇宫里的命相师说,今天风日呈祥,等到入夜,还可观七星连珠,实在是是百年不得一见的吉日呢,这可不,正这么说着,公主就醒了。”
呵呵,吉日吗?
曾经,云珞依也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前世的这一天,她跟萧国帝王轩辕紫凛,初识在这使节苑西花园。
这个人称紫帝的盛世名君,是她前世唯一爱过的男人,他们曾携手征战沙场,策马冲杀,他们曾携手漫步花园,相视起舞,他们曾携手并肩皇座,指点江山……
但也就是他,那意料之外的一笔“帝诏。允。”,将云珞依和她的天子楼,推向了永远的黑暗。
最后一刻,云珞依才明白,这风华一世的紫帝,数亿子民的神,又怎么可能真的陷入儿女情长?
可惜,晚了。
顿悟这两个字,似乎从来就没有准时过。
云珞依的手指轻轻抚过镜子里的脸,平静地微笑道:“素问,想点办法,让我看起来更有气色点。”
“咦?”素问的手稍稍停了一下,“公主今天有客人要来吗?”
“没有,只是我想出去散散步。自从来了萧国就一直在屋里,人闷得慌。”云珞依的声音,飘渺而悠远,“灵枢,拿件舞裙过来吧。”
“舞裙……”灵枢的眉头已经要皱成一团了,“公主,这使节苑又没什么重要的人。舞裙腰身紧,肯定是穿着不舒服的。”
云珞依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是南国来和亲的公主,即使是在萧国的宫女面前,也不能失了礼,是吧?”
“是的……”
似乎很有道理,但又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灵枢和素问的记忆中,她们的公主从来就没有说出过“失礼”这样的字眼?
以云珞依的心气,又什么时候在意过那些繁文缛节……
不过,素问也没有深想,应了一声之后就拿起梳子,开始仔细地梳理云珞依乌黑漂亮的长发。
看着在素问娴熟的技巧之下,慢慢精致起来的那张脸,云珞依的唇角勾了起来。
水土润泽的南国人,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但是,跟前世最大的不同是,现在的云珞依,虽然跟轩辕紫凛素未谋面,却已经知道了他最喜欢的美人,是什么样的装扮,他最喜欢的衣裙,是什么颜色……
没想到,“初识”这种事,竟然还能来第二次。
云珞依眸光轻闪,她相信所有的主动权,都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