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幸存者,却不等于可以站在一旁,指着他们的尸体幸灾乐祸。他们要为死者哀悼,让他们的躯体得以安息;他们要为死者论功,让他们觉得死得其所;他们要替死者复仇,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慰。
吕曼儿灼伤的心,正默默地做着她觉得最人道的行为;不料,唐英却在这时候提起那晚那件猥琐的事情,直叫人悲观失望。
“我……”唐英本想向她吐露满腔的爱意,让她更加理解他的深情与珍惜,万料不到像踩着吕曼儿的尾巴似的,反而被她痛骂了一顿,心里也是很不是滋味,但细想一番,自己也是操之过急了,此情此境,理应以哀悼死难军士为要。
想到这里,他也黯然神伤。他这几个月辛辛苦苦建立的唐营,只是坚持了半个多月,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被全军覆没,被湮没在这滚滚的历史长河上,了无痕迹,未来的史书上,不会有人记得这一支曾经英勇作战的小队伍上,有勇猛的罗龙,英勇的黄秋伊,忠烈的王参军,义勇的郭小虎……,他们或是战死,或是被灭,曾经一起兴高采烈而前来参战的兄弟们,如今纷纷死难在强虏的铁蹄之下。只剩下眼前这十几人,这到底怪得谁?到底是谁的错呢?
唐英也在吕曼儿的喝醒下,仰天一叹。这支援军本来是为爹爹准备的,此际却在半路夭折了,这叫他日后见着唐振的时候,如何交代?想了一宿,他都有点自怨自艾了。
翌日凌晨,瞎子歌眼明手疾,先是争着背起了吕曼儿,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朝鹿城的方向,在山野间往来穿梭。
直至午后,他们远远看到鹿城远在天边高大的轮廓,若隐若现地呈现在夺目耀眼的日光之下,他们这才安然地走在官道上,直达鹿城下的南门。
“哪里来的?”守城门的卫士虽然见是同袍,但仍然严厉地喝止他们。
“我是大利守将,唐英。特来求见你们的冯将军!”唐英也朝他朗声地一喝,之前他支援过冯保唐攻打焦城,冯保唐断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他,他自忖,此战一败,与在焦城一战上损兵折将不无关系,起码士气也低落了不少。冯保唐应该会承认这一点。
“哦?是唐将军?”那卫士似乎认得他,转而马上堆起笑脸,点头哈腰起来,“请,请让小的去通报一下。”
唐英却一摆手,“不用了,先让咱先进城就是了。”
“这个容易,”那卫士陪笑完,冲后面的同伴喝了一声,“马上放行。”
唐英便对瞎子歌说,“进城后,先找药铺,找来金创药,替吕姑娘敷上!”
瞎子歌点了点头,迳自背着吕曼儿走了进城。对于唐英这些正确的决定,他也不去随意反驳,反正是对吕曼儿好的,他便依言去做。
进了鹿城,这里果然比大利县城更加的宏大,街道也宽阔了许多。他们在长街中游目四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药铺。
走进去,瞎子歌刚把吕曼儿放下旁边的长凳上,唐英正要与那里的老板交涉。
不料,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涌进了一大群军士,枪林戟阵的,好不威风,吓的老板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瞎子歌则轻抚着吕曼儿,冷静地安慰着她。
唐英见了,想冯保唐还真的客气,竟然派兵来迎接他,给足了他面子。
便眉头一皱,佯装不悦地说:“不是说了,不用来迎接吗?”
“哈哈哈,唐英你兵败大利,还敢在这里出现?还想老师前来迎接你?”忽然一声熟悉的干笑声,从后面传来,瞎子歌和吕曼儿也是不由一怔,眨眼间,杨真就出现在店门。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绑上。”杨真笑完,一敛笑容,马上翻脸。
军士们即时上前按住他们十数人,唐英见状,“呛”地掣出佩剑,冲杨真吆喝一声:“杨真,胜败乃兵家常事,当日你还不是兵败大利,今天你却高高在上?”
杨真干脸一红,更是恼羞成怒,“来人,都给我押去府衙去,有什么话儿,在将军面前再说吧。”
军士们马上取来套索,把他们一一捆上。
瞎子歌铁枪忽然一挥,直抵住一个上前士兵的咽喉,不让他们碰吕曼儿。
“怎么了?还想反抗?干嘛不在强虏面前反抗?”杨真奸笑一声,忽然朗然宣称,“冯将军有令,违抗者,立斩不赦!”
大伙儿一听,顿时不敢反抗,瞎子歌虽然没有收起枪,但心里也在悲叹不已。这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真是屋漏兼逢连夜雨,祸不单行。这也就算了,可是,怎么能让吕曼儿受上这般的屈辱了?
他能够想到的,唐英也想的到。唐英听杨真这么一说,脸上阴险狠毒,说不定还会动真格,也心中一叹,由着军士把自己捆绑,但却恳求杨真说:“求你,吕姑娘身上有伤,可不可以不要抓她?”
杨真朝吕曼儿轻瞥了一眼,嘿嘿一笑,“说到底,你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而打我弟弟的,大利一役失利,这女子也责无旁贷,罪无可恕呀。”
大伙儿听着他胡诌,也不敢冒然顶撞,只在心里恳求他能够放过吕曼儿就可以了。
“不,把我了绑上吧!”吕曼儿在一旁眼看着唐英和瞎子歌都先后被捆绑成了个大肉粽,她又焉能袖手旁观,抽身而退?
“好!不愧为沙场巾帼,不将某些人那么软骨头!”杨真听了吕曼儿不避不逃,也忍不住冲口而赞,“来人,一同押回去!”
外面,本来就带来了一辆囚车,准备给唐英游街示众用的,他见吕曼儿腿伤的不良于行,便把吕曼儿塞入其中,由唐英在前面领着走,一行人义愤填膺地走过大街,逶迤地来到了府衙前,被一一押上了公堂上。
在公堂上,他们静候了一个时辰,直至日已偏西。
冯保唐和另外一个官员,这才姗姗来迟,阴寒着脸走上公堂的太师椅上一坐,唐英正想开口喊冤,堂下的衙差一阵击杖喊威,淹没了他的声音。
冯保唐一见唐英,却先拍案破口大骂,“唐英你好呀,上次你指挥失当,误了夺城军机,正想去抓你,这次你又丢了大利县城,跑我这里来,你这不叫羊入虎口,叫什么?”
“什么?上次我指挥失当?”唐英不由凛然一惊,这怎么又牵扯到上一次了?忽然瞥上坐在首座上的官员,从服饰中知道是兵部二品要员。不由黯然一叹,他们都是好推卸责任的人,如果上面追究责任,哪能不找个人搪塞交差,这次,自己真的哪里不找,找来这里活受罪了。
冯保唐一拍惊堂木,堂下皆凛然,“失守大利,你认不认罪?”
唐英点了点头,“这个认,但焦城一役,绝对不是我的失当。”
“认了就行,”冯保唐瞥了另一官员在点头颔首,眼神里闪过一丝奸诈,马上拍板定案“来人!先收入大牢里,容后押回京师再受兵部提审!”
“这……”唐英想不到冯保唐这壶不开,提哪壶,塞不了焦城的错,就并合大利的罪,一时也无话可说。
“不行,要找我爹来,就这你们一面之词,不公平!”唐英忽然想到了唐振。
冯保唐则嘿嘿一番奸笑,“任你有十个唐振,你大利失守,责无旁贷!要是他敢从中作梗,也连他一起下狱!”
唐英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缄口不语,这群人早就与爹爹不和,要是被他们抓到了痛脚,恐怕还真的会连累爹爹,连累奶奶呢。没办法了,只好自认倒霉,先屈在牢中,再行另想办法。
但见杨真指挥着衙差把后面的兵士一一押走,他心中又不由一动,忙对冯保唐说:“这冤有头,债有主,大利县失利是我指挥不当,不干他们的事,请放了他们。”
大伙儿马上恨恨地回望堂上的冯保唐,冯保唐见众怒难犯,也点了点头,“好!放了其他军士,就关唐英一个。”
“这个也要关,他可是个千总,责无旁贷。”杨真忽然一指瞎子歌。他还记得杨宝说过,当天是这个瞎子发现了他,用枪逼他在众人面前自首的。
“既然是千总大人,也一并关押!”冯保唐不知道他们的恩怨,但见杨真有特别要求,也就由他发落好了。
衙差即时过来,要把瞎子歌押走,却发现他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几个人也抬他不走。
“咦?反抗呢,”杨真很是惊讶他的武功和坚定,却揶揄地说,“也好,再不走的话,当场斩也了行!”
这时,军士又要去押唐英,唐英瞥了地上的吕曼儿一眼,依依不舍,又对杨真叮嘱,“你们不能虐待士兵,先救吕姑娘,她腿上有伤。”
“这个,俺晓得。”杨真回身瞥了地上的吕曼儿一眼,奸笑一声,让唐英马上后悔自己的嘱咐。
那边,瞎子歌逼于他们的**威,又听吕曼儿的腿伤他们负责了,这才含恨地挪动开了脚步。
“林歌……”吕曼儿知道瞎子歌很是不舍自己,但他们一众老弱病残,又怎么奈得了这般黑暗的官场,便只好求他在牢中好生照顾好自己,求得有日沉冤得雪。
“曼儿,”瞎子歌回首凝哽。他最最担心的就是她的腿伤,要是错过了治疗,还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一辈子的残废呢。“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