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歌凭着自己一贯的瞎子走路,倒也在小路上走得相当稳健,也不用吕曼儿特别的提醒;走了半个时辰,远远看去,前面果然有一条宽阔的官道,吕曼儿虚弱地指给了瞎子歌看。
瞎子歌听她的口吻,像是大病缠身一般,心里不由一惊,连忙轻呼着她的名字。
这时,旁边的草丛一番颤动,唐英和几个军士正好狼狈地从草丛中钻出来。
原来,唐英逃过岔道口,刚想进城汇合那些军士,不料,却看见一股人马正从前面滚滚而来,列在前面的正是黑压压的“黑色铁骑兵”!
大利县城沦陷了?他的脑子不由“嗡”的一声作响,几乎晕了过去,这强虏哪里来的兵马呀?
由不得他不相信,“黑色铁骑兵”把一个人头高举,那正是他派去的那个探子,他的情报还没有送到大利县城,强虏就已经攻陷了大利县城。
这时,后面的强虏也赶到,两边一起夹攻他们,唐英见大势已去,也只好由着几个侍卫掩护着,仓皇地钻进山边的草莽中,慌不择路地一路逃去。
“你们要去哪?”刚才他听到有把叫吕曼儿的声音,很是奇异,便朝这边拨草寻来。当他发现了他们,惊喜交集了一会儿,却转而劈头就问。
瞎子歌听见是唐英的声音,也是一怔。“鹿城。”
“你会认路?”唐英冷瞥了他一眼。
瞎子歌犹豫了一下,“不是沿着这官道走就是了吗?”
“起码有三个岔道口……”唐英邪笑一说,见吕曼儿脸色漠然,便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带路吧。”
突然间,他看见吕曼儿的脚上有血迹滴下,立马冲上前察看,见吕曼儿受了伤,伤口不仅没有清洗包扎,还渗血不断,便厉喝瞎子歌:“你怎么会让吕姑娘受伤了?”
瞎子歌陡地一愣,心想,吕曼儿的虚弱许是来自这伤口吧。
“不关他的事。”吕曼儿柔声地替瞎子歌开脱。
“不关他的事,难道是关我的事吗?”唐英边骂着,边要求瞎子歌先把吕曼儿放下地来。
吕曼儿暗想,也许你自己犯了错也不知道。
瞎子歌连忙扯下衣袖里的破布,要上前替吕曼儿包扎。
唐英又是猛地一喝,“破布有什么用?还不马上去找些草药来?”
“不用了,你后面就有一株,你把它嚼烂了替我敷上,再用布包扎吧。”吕曼儿微微盼顾了一下,指着他身后的一株草药轻说。
旁边的侍卫连忙一把那株草药采在手里,递给了唐英,唐英拿着它犯了好半天愁。半晌,才递给瞎子歌,脸一红地说:“我不会嚼,你来。”
瞎子歌接过去,拂去了泥土,捋下了上面的嫩叶,一一放到嘴里仔细地咀嚼着,半晌,吐出来就是一团绿稠稠的草泥,敷在吕曼儿的腿上,唐英看着也有点反胃。
等瞎子歌摸索着敷好后,吕曼儿也接过他的破布,再亲自一一包扎好,正想向瞎子歌投去感激的一眼,唐英又上前来温柔深情地说:“来,我来背你。”
说毕,也不理会瞎子歌,二话不说地把吕曼儿背了起来。吕曼儿想说她由瞎子歌背就好了,可是回望瞎子歌那也是浑身是汗的样子,也心疼地姑且让他休息一趟路。
至此,这大利一役中,以唐营全军覆没告终。就剩下他们三人和十几个侍卫,一路上,大家都心知这个结果,却一声不吭;想起沙场上许多感人肺腑的军士,不由都嘘唏不已。
这次,瞎子歌也不敢妄论唐英是否失当,他自己也为了要与他汇合,而有所冲动;更小觑了强虏的阻力,三千人马一过,已经不见了一千,加上郭千总带的老弱病残居多,牺牲的也更加多,虽然强虏也好不了哪里去,可是,强虏胜在后面还有更多的强虏加入;而他们此后再没有援军了。
想到了郭千总,想到了他难免在沙场上阵亡,他心里一下一下地刺痛。
唐英要后悔的,就应该后悔不应该得罪了吕曼儿,让她有机会去找瞎子歌了,要不是为了她,他会连夜回城点兵,前来支援吗?如果守在大利县城,他现在兴许还可以防御得了吧。
随着后来的强虏越来越多,大有一战全歼他们的势头,两人都摇头否定了自己的防守,其实也守不了多久,最终仍然会全军覆没。
所以,这次,瞎子歌没有吭声,唐英也不再推责了,两人只求到鹿城暂避,先治好吕曼儿的腿伤再说。
走了半天,唐英实在背累了,便只好把吕曼儿交回给瞎子歌背,本来他也是不太情愿,但要他劳烦这群残兵败将,还不如让瞎子歌再苦一些,再累一点。况且,他应该很乐意背才是。
此时,两人已经狼狈地走在同一条路上,瞎子歌也不跟他诸多计较,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吕曼儿的身上去了,只要吕曼儿腿上没有再流血,叫他背上一路也很乐意。
吕曼儿也在两人的背上分出了孰轻孰重。在唐英背上,她就感到一种压抑和别扭,原来唐英对她来说,竟然还是相当的陌生;而轮回林歌的背上,他的背上多了一种她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可以诱她入梦,直接梦回桃英镇,梦回那驿站河边……,教她一路舒坦而自然地伏在他的背上。
一路上,他们还是沿着官道的山边走,不敢妄自走下官道。因为,后来,不时有强虏追来搜山,让他们提心吊胆不已。
鹿城相距大利县城七十余里,快马一天可以到达,普通行军则到达不了,况且,唐英带的一众都是老弱伤残,到了傍晚,他们为了逃避强虏,也只好在一个高冈上露宿一晚,摘些野果来充饥。
瞎子歌却依然替吕曼儿细心地敷上了新的草药,但吕曼儿的腿上依然瘀黑一大块,半只脚也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看情形,得赶快去到鹿城,找最好的大夫看才是。”唐英不无担心地说。从他额上的担忧,吕曼儿又看到他的那番情真,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叹。
这场战斗的惨败,算不算是由她引起,由她一力导致了惨败呢?她不懂军事,但歉疚之心却油然而生。
“那么,大家早点睡,四更开始赶路!”夜色一凉,唐英也恢复了往日防御的冷静,从容地吩咐下去。大家早就累了,听了军令,还不零零散散地倒头便睡?
但是,吕曼儿却合不上眼,她的脑海还响彻着那沙场上军士的喊杀声,只要一闭眼,就可以看见郭千总老泪纵横的脸庞以及大家慷慨赴死的神色,那种激越飞扬的悲壮,在她的心久久地回荡,无法平息下来。
目睹眼前她那小腿上的枪伤,比起他们壮丽的生命,这又算得了什么了?这么多兄弟长辈们对他们的眷顾,她纵是牺牲双手双腿也难以相提并论。
此时,她的心伤比身伤更为之黯然。
转眼看去,唐英此时在一旁蹲着,正用一双忧郁的目光直勾勾地看来。那眼神仿佛在对她说,瞧,这就是你那一意孤行的后果,咱的全军都被你给覆没了。
吕曼儿眉目一转,心想,要是她没有赶来支援瞎子歌,她此时还在城里的话,怕且也好不了哪里去。强虏要来的,迟早也会来,志在必得的他们,要以大军决意在今天以本伤人地夺下大利县城,你又能够奈得他何?就算是龟缩在城里,也一样攻打进去。这跟她支不支援瞎子歌,没有直接的关系吧?
况且,就她一个人能左右这场灭顶之灾吗?大家的努力,大家的反抗都比不上她一个小女子的一人一马?
她躲开他的眼神,转眼看看在旁边的树下,瞎子歌已经有如小孩般,汗水醮湿了秀发,酣畅淋漓地睡了过去。这一天一夜以来,他在阵上左冲右突的,最辛苦就数是他了;还背着她走了一整天,也够他累的。
吕曼儿看着他的目光变像如月光一般轻柔。
唐英确实以是那责备的眼光瞥了吕曼儿一眼,见她不屑地转过身,他的心仿似被针扎了一下。很痛,也立马清醒了过来。
经历了连夜点兵,连夜赶路,他千辛万苦地终于赶上了吕曼儿,在沙场上,几经波折,辗转了大半天,又让他在这半路上重遇了她,这算不算是破了算命相士的预言呢?
再对她多点关怀,她兴许会回心转意,会原谅她,会愿意与他一起在蓝天白云绿茵底下,一路驰骋狂奔?她前来支援瞎子歌,也许只是纯友情的支援,没有爱情在里面吧?
“对不起,那晚,我喝多了……”他准备为那晚那个粗鲁的举动先向她道个歉,至今,他仍然为那种冲撞心目中女神的举动而烦扰不已。
“你……”吕曼儿听了很是气结,他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想那个了?不由杏眼倒竖,气呼呼地压低声说,“难道死了这么多人,你一点也不内疚吗?”
这场仗上,有不少像他们一样,年轻的青年军士,他们也拥有同样的青春,同样的美梦,向往同样美好的爱情,美好的日子……,却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什么爱情呀,日子呀,全都灰飞烟灭,永堕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