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曼儿说完后,则没有看到唐英在这般悲伤沉郁的气氛当中,还会想到那般邪恶的欲望。她转过头望着前路路过两次的拐角,有点相熟的一草一木,心里又惦念着她那唯一的亲人,最慈爱的奶奶和要转告给他噩耗的罗龙的爹,她一定要回到桃英镇。至于靠谁,此时她的心头又是迷茫的一片。
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夕阳如血,总教人不忍一睹再睹。
吕曼儿抬头望去,她向来是喜欢夕阳的。喜欢夕阳那如富人厢房里的炉火,温暖着她那瘦寒的身子;喜欢它那高大而柔和的感觉,就像一个令人尊敬的老人一样。
但是,现在它像血一样刷染了她那黯然的内心。黄副将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却在一瞬间,永远消失在眼前的失落,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再世为人的感觉。
人在战场,离死亡到底还有多远?离消失还有多近?她第一次落寞地去思考这么哲理的问题。
黄副将曾经告诉她,“只要心里有爱,你的青春就不会远逝。”
她是一个忠于爱,而穷追不舍的人。
战争不是她所能把握的,战场也不可避免地只有无情的厮杀,但是,却不能让死亡有太多没有爱的遗憾。她就是坚持把爱传达到自己心爱的人的心里的那一个,让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爱而幸福。
那么,她现在找到了那个值得在战场付出的爱了吗?她不由瞥了一眼旁边的唐英,脑海交替地闪现着他振臂一呼,惊雷躲怀,行军时的得意,战场上的崩溃,失去至亲的冲动等不同的影子,一下子又迷惑了她的心智。
回到县衙,唐英即刻吩咐县令,马上去置办一些金银衣纸,香油烛蜡,替黄副将订一副上好的棺木;请人来为她化一个貌美的妆,换上洁净的衣裳,还要在校场为黄副将设灵作法,受万人瞻仰,请高僧为她超渡往生,魂归极乐!
县令顿时推掉一些公务,带领着全衙出动,开始为黄副将而置办丧事的事宜。
唐英和吕曼儿则换上了麻衣素缟,神情肃穆地在县衙上静候着。
瞎子歌也避开了他们,在和吕曼儿一起共赏落日那间酒楼订了房住下,叮嘱店小二看着县衙前的情况,一旦发现送殡队伍,便通知他;他趁着这个空档,一洗这数天来的风尘,由老板娘替他梳洗完毕,大赞他有一张好俊的脸;瞎子歌要求她找来一套麻衣素缟,给他换上。然后,他才得以在那间往日与吕曼儿把酒同欢的雅座前,眼瞅瞅着那孤单的落日,举杯缅怀,借醉沉睡。
时值傍晚,黄副将的棺木运来,衙差一一替她入棂,运往校场。
校场上也设置好了灵堂,悬挂着白色灯笼,唐英便带着吕曼儿一起到那里守夜去了。
翌日,县衙大肆宣传,市民才知道曾经为唐英先锋指挥的那一位女将,在焦城一战之中,不幸中箭阵亡,许多青年男女感怀着她的爱国情怀,不让须眉,达官贵人怀念她的妩美与坚强,都纷纷前来上香吊唁。
为此,唐英很是感激,这就是他要匆匆回城的主要原因。作为孝子,他应该让高僧替她作法超渡;作为将军,他也应该让他的部将得到大家的尊崇和景仰。
黄副将心系唐振,却身系国民。无论出自何意,但奋力杀敌过百,为守护兄弟军士而遭遇不幸,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英雄般的行为。
就在她的灵前,摊放着她没有雕刻的碑文:
黄秋伊,女,属蛇,行年三十有五,彤云府青霞村人,彤云将军府乳娘,彤云府“如云客栈”老板娘。皇朝历二十三年秋,隶属唐振支援军唐英部副将及先锋营指挥,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为护战友而卒于焦城东南二里外山道畔,孝子唐英、彭中寿,铭刻于碑,留芳百世,万代景仰!
至此,吕曼儿才知道,黄副将的真名叫黄秋伊,一个很美的名字,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犹如她的爱君情怀,埋藏在她的芳心里,至死也没有得到解脱。
她在弥留之际,最后也没有得以向唐振说一声我爱你,没有圆了她爱在战场上的梦,就留下一连串的疑问给吕曼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这似乎暗示着吕曼儿继承她的遗愿,踏着她用血走出的爱在战场的血路,要吕曼儿重新振作,去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走到幸福的村落。
时至傍晚,人迹罕至。
整整的一天,吕曼儿和唐英一起如孝子般跪在灵旁,一起向前来吊唁的市民回礼。让人感觉他们就已经是一对小夫妻一般。但是,吕曼儿却不介意,黄副将是她当今最为尊崇最为敬爱的前辈,她为她行孝义之礼,也无可厚非。
然而,唐英却心如饴糖地以为她把自己看作了唐家媳妇。
忽然,灵堂外,瞎子歌的影子在他的眼帘一晃而过,他心里顿时一愕,愤而起立,“你怎么来了?”
并迅速挥手指示门外的侍卫阻止他:“拦住他!”
瞎子歌因为昨夜思念了许多,又加上宿酒长醉,长长而美美地睡了战后的一个香觉。直至这天的黄昏时分,才缓缓醒来,醒来后,察觉已经过了首要时刻,便匆忙梳洗一番,在这时才出现在黄副将的灵堂前。
守在灵堂外的侍卫即时把枪斜横拦住了麻衣素缟地瞎子歌。
天过黄昏,落日已沉,瞎子歌的眸子渐渐发出他灼亮的瞳光,眯成一线的时候,也叫人感觉它背后不为人知的狠心,让人心寒。
“黄副将的死,与我不无干系,所以我特地前来她的灵前上香祭拜,叩头谢罪,有何不可?”然而,他最终还是采取了说理,他沉静地说:“众多乡亲贵人都来了,难道我就不行吗?”
唐英见他抬出黄副将的说法,心想,如今还是为黄副将奔丧期间,他是应该暂且放下一切恩怨情仇,以慰黄副将在天之灵为要。便不得不捺按下火气,轻哼了一句:“放他进来。”
侍卫这才移开拦枪,让瞎子歌踽踽而入。
瞎子歌依然手不离枪地缓缓而进。此时,目睹眼前黄副将的遗像越来越近,越近越是鲜活,她依然像像生前一样妩媚英姿,一样的风情万种。却是由自己一手证实了天人相隔,阴阳两断。不由得愧意顿生,悲从中来。
他接过婢女递过来的三炷檀香,神情一肃,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朝黄副将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到香炉上。
再退到后面,双膝跪地,继续朝黄副将的灵位磕了三个响头。
唐英看在眼里,心想,这仪式也尊崇了一些吧?你跟黄副将交情又不深,有必要又跪又拜吗?
殊不知,瞎子歌拜的是黄副将亡身,跪的却是黄副将那种慈母为儿牺牲的精神,她的爱心,已经大大地超越了她战场上的任何一场激烈的战功。
她是一位推己及人,视为己出的出色母亲!
瞎子歌祭拜完毕,在站起来之际,忽然瞥见吕曼儿在一旁麻衣素缟地跪着,不由一怔。这个样子,不就是媳妇的样子吗?难道她已经……
想到这里,他连忙一个箭步走到吕曼儿的跟前,焦急地问:“曼儿,是不是他逼你的?”
从他一开始进来,吕曼儿就一直偷瞥着他。偷瞥他对灵堂的尊敬,对黄副将的恭敬。心里还在猜想他现在的心里会想着什么呢?会不会想着怎么才瞥了一眼的肉体,这么快就成了一抷黄土了?会不会因为没有得到黄副将而觉得遗憾呢?
此时,忽然见瞎子歌忽然赶过来这样问,不由惊骇地说:“不是。”
“那么——”瞎子歌还要再问下去,不料,却被旁边的唐英再次下了逐客令,“赶他出去!”
侍卫马上走过来。
“不,”瞎子歌陡地转过身,一指自己身上的麻衣素缟,“看我这样子,我也是来守灵的人。”
唐英却大摇其头,冷冷地说:“你现在最好马上回到营里去,要是那关卡再有什么闪失,你责无旁贷,罪无可恕,要是兄弟们有什么死伤,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完,大手一挥,四个侍卫立时架着瞎子歌,拉了他出去。
瞎子歌还想说出自己的一番畅想,但见唐英冷脸上嵌着一双冒着火焰的眸子,再回头瞥了黄副将的遗像一眼,陡地想起了她要他不要伤害唐英的请求,也不想在她的灵堂上与他争吵,只好忍声吞气地由着侍卫把他拉了出去。
否则,区区四个侍卫,又哪是他的对手?
出了灵堂,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校场,一个人在陌生的街道游来荡去,脑海里却思前想后,辗转反侧。
回到酒楼,再要了一客的酒席,在小轩窗上,望着街外的夜景,心事重重。
吕曼儿已经跪在那位上了,那是媳妇应在的位置。这说明她已经叛离了桃英镇,忘记罗龙,背弃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不需要再回到桃英镇了。